第31章 東宮危機
只停留了一會兒,意外瞧見花卿被人扶着從客棧裏走出來,小心翼翼地上了門口的一輛青篷馬車。李靖梣鼻子一酸,很想跑過去把她牽過來。但是看着她身旁的那位灰衣男子,她咬咬嘴唇,抑制住了下車的沖動。
秦諒并沒有跟她一同上車,而是細細囑托了車夫幾件事,又掀開簾子,同車裏人說了幾句話。終是不放心,作勢要爬上車,結果被車廂裏的人阻了。李靖梣看到花卿從車簾後面傾出半個身子,主動和灰衣男子抱了下,還拍了拍他的肩膀。雖然時間很短,眨眼便結束了,李靖梣心裏仍舊被硌了一下,悶悶的鈍痛。她是第一次見花卿同自己之外的人如此親密,好像專屬于她一個人的特權突然被別人褫奪了,她卻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秦諒一直目送馬車離開,才返身回了店裏。而她即便換了輛馬車來,也要等無人注意的時候,才能不動聲色地離開,只為了規避那萬分之一招來滅頂之災的可能。
回程時她一句話沒說,雲種便也沉默,他們都知道這樣的生活還會持續很久很久,久到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花卿穿了一夜的中衣,因為沾了汗,貼在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就想換套新的來。只是左手牽扯着傷口,不能做大動作,單手操作起來十分笨拙、緩慢。就在她把牙也用上,去叼衽口的時候,一只從後面伸過來的手,輕巧地把她指頭上的紐襻奪下來,勾在了另一側的扣子上。
安靜、沉默、沉默、安靜。花卿看着她低頭把一顆顆對她來說異常棘手的扣子扣好,又幫她把頭發從領子裏順出來,那心無旁骛溫順賢惠的樣子,無疑讓她壓力如山。
花卿知道她的心無旁骛是假的,溫順賢惠也……或許是假的。她愈是平靜的表面下,愈是掩藏了一顆惴惴不安的心!
是她和師哥的關系,令她感到不安了吧!
自那店小二每隔一段時間就殷勤地問候一次她的傷勢,她就猜到可能是李靖梣找了來。她刻意不相見自然是顧及到了師哥的身份。師哥是敦王府的人,又是前東宮的舊人,這樣敏感的身份擱在誰心裏,都會引起猜疑。只是不知,她的疑心已蔓延到何處了?
花卿是第一次感覺人心猜度起來,是如此複雜、矛盾,應對起來又如此掙紮、疲憊,她似乎被絞住了,陷入困境無法自解。有時候她會想,人如果永遠只停留在第一眼就好了,何必去追求那些千年萬年?不去追求,就不會給自己徒增那些沒必要的煩惱。
也許她和李靖梣走到如今這一步,從一開始就是注定好了的。
她們一開始就是在一條令人逼仄的狹縫中,為兩個人的未來謀求一線光明。如今,這道狹縫更是狹窄到連信任兩個字都裝不下了。可是她心有不甘。
她忽然握住那只為她整理衣襟的手,放在蒼白的唇邊輕吻了一下:“我想你應該看到我師哥了。他叫秦諒,是前東宮的舊人,現在是在敦王府當差。”她的聲音是意料中的緊張,甚至帶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李靖梣不露聲色,聽她把話說下去:“自被師父逐出師門後,他便同我們斷了聯系。前些日子,師哥在京城聽說了我,我是說秦濁‘去世’的消息。以為我真的死了,就來康陽探一探究竟,順便過來看望師父。誰知上山時碰巧遇到了我,知道我沒死,但是受了傷,就把我帶回了客棧,昨天是我們師兄弟三年來的第一次見面。我沒有向他透露我和你的關系,一個字都沒有。你能相信我嗎?”
李靖梣看着那雙曾讓她無數次沉淪的蕩着斑斓柔波的眼睛,帶着一點卑微的渴望等待着她的“宣判”。輕但堅定地點了點頭。花卿鼻子一酸,忽然覺得一切委屈、掙紮、疲憊到現在都迎刃而解了,而她就是自己唯一的解藥。眸中的水色幾乎要漾出來,她把下巴輕輕地擱在她的頸窩裏,委屈地說:“我好怕你會懷疑我,不信任我,要是将來沒有你,我只怕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李靖梣撫着她秀發的手輕顫了一下,兩臂收緊,有意識地将她往牢牢鎖在懷裏,就好像要刻意壓住胸口處那股酸澀的疼。
晚上,吹燭後,花卿費了些力氣,猶猶豫豫地爬到她的耳邊,小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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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梣,青梨熟了,可以吃了。”
李靖梣低頭摩挲着她的臉,黑夜中,她的眼睛溫柔的像要滴出水來,輕輕地吻了她的睫毛一下,“乖。”
“……”再次勾引失敗的花卿,鼻子酸酸的,擠了兩滴眼淚出來。
李靖梣到底還是那個李靖梣,對任何事情都會保留三分餘地,而她卻早已不是從前的花卿了,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還是不幸呢?
李靖梣離京後第十天,一場意料之中的風暴終于降臨。在收拾了嚴太後、蕭王、嚴太師一派的勢力之後,皇帝的集權步驟正在加緊實施。作為當初制衡嚴太後勢力的一枚重要棋子,如今狡兔不在了,東宮首當其沖成為皇帝削權的對象。
在小京都停留了足足一個月,李靖梣帶着早就呆膩的妹妹踏上了回京之路。花卿一個人站在空落落的園子裏,望着頭頂上光禿禿的梨樹枝發怔。昨晚那場臨別的歡愛,能看出李靖梣并不是很盡興,應承的态度也非常勉強。實際上,這只是這一個月來她留在康陽城的一個真實的心情縮影。這段時間,她總是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歡的模樣,仿佛對任何除公務以外的事情都失了興致,也包括她在內。
李靖梣走後的第一個月,她往京城斷斷續續寄了五次信,沒有收到任何回音。第二個月沒有去信,竟也沒有收到任何回音。八月,梨樹上已經結滿了果子,她特意用網子勾了最大的一顆下來,一咬竟然是酸的,味道很不尋常。九月,她跟着包四娘的一個商隊進了京。由于包四娘和李靖梣的關系,商隊的頭目有機會進東宮拜見。花卿就打扮成一個侍女的樣子,跟着那位包四娘新提拔上來的大管家進了宮。
東宮位于玉瑞皇宮九華宮的正東,與皇宮毗鄰,中間只隔了一條街。花卿等人從西側門進入,先是經過了嚴格的身份盤查,然後由引路宮人帶路,穿過一段雕飾繁複的長廊,拐入一個陳列假山、奇石、曲水、芳橋的清雅園子。沿着園中的小徑一直朝東,被引入一座叫“迎晖樓”的四方形小樓。這座小樓坐落于湖邊,修飾得十分精致美觀,但和前院那些金碧輝煌的殿堂相比,級別還是低了一等。東宮仿皇宮布局,前面是皇太女議政和辦公所在,後面是居住的庭院。由于包管家同樣是女眷,因此被允許直接進入後院。
引路的宮人讓她們在迎晖樓裏稍等,殿下正在前院和幕僚們議事,稍後就到。花卿站在包管家身後,一顆心砰砰直跳,不住地往門外翹盼。她不知道李靖梣看到自己突然出現在她的地界會是什麽心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是驚詫還是會大發雷霆。心情也一直在興奮和忐忑之間左右徘徊,甚至一度有中途離開的沖動。但是長久的思念,讓她無法甘心就這樣走掉,她只想看她一眼,哪怕不說話也好。
那包管家也是頭一遭代包四娘前來拜見皇太女,坐在椅子上一動不敢動,唯恐失了方寸。
過了一盞茶功夫,那接引宮人又來傳話,說殿下議事一時半刻結束不了,特許她們可以到園中走走。花卿有點失落,但包管家卻很興奮,游園的路上一直死命抓着她的手,反複念叨:“告訴我,我這不是在做夢,我是真的在皇太女的園子裏溜達!”花卿心裏翻了無數個白眼,拍拍她往西一指,“你瞧那是什麽?”她順着花卿的手指往上看,看到一片黃燦燦的金磚飛瓦,似乎被那瓦片晃花了眼,不确定地問:“那是?”花卿道:“那就是皇宮,你現在距離皇宮只有百步之遙,要是沒有這幾堵牆隔着,說不定皇帝老兒現在就站在你面前看着你呢。你……???喂?喂!”這是——站着暈過去了?
花卿第一次覺得包四娘挑人的眼光這麽不靠譜。
因花卿長得漂亮,那帶路宮人很愛同她說話,依次給她介紹園中的景致。走到一處有圍牆和戍衛把守的獨院時,他小聲說,那裏就是皇太女殿下的住處。花卿眼睛亮了一下,很想進去看看,不過瞅瞅門口那一排戒備森嚴的戍衛,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能看看圍牆解解饞了。
這時一個宮女從獨院裏走了出來,手中抱着一疊摞得整整齊齊的衣物。花卿眼尖,瞧出最上面的是李靖梣的衣衫,眸光深深一動。女子過來打招呼,“蘇公公,你這是在忙什麽呢?”
“我帶殿下的賓客游園呢?”蘇公公這才想起來還有一位正主,連忙把暈乎乎的包管家介紹過來,花卿自覺退到身後。那女子詫異了一下,剛才第一眼還以為花卿是主,那人是仆,再看兩人的衣飾,确實花卿穿得更像個侍女。
“芳姐姐是要去浣衣局嗎?”
那宮女從花卿臉上撤回目光,“是啊,我把殿下和驸馬的衣物拿去洗了。”
“驸馬爺這段時間來得倒是勤快!”
“可不是麽,殿下正在宮裏養胎,咱們東宮盼這小皇孫已經盼了很久了,驸馬爺自然更是挂心。”
說着她扭臉看向花卿,微微好奇,“咦?這位姑娘,你怎麽哭了?”
哭了嗎?花卿冷笑着摸了把自己的臉,冰涼涼的指尖,似乎真的流淚了。
記憶中,她從未在人前如此失态過。也不屑去做一個為情所困,尋死覓活的可憐人。可是,那一刻,她真的體會到了什麽叫“黃粱一夢終覺醒”!
原來一切,不過一場空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