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移花接木

岑杙的确是玉瑞難得一見的幹吏。這不僅體現在她知龍門三年來可見的政績上,還體現在她對于時局洞若觀火的敏銳嗅覺上。今早京城發來的兩封邸報,一一驗證了這兩點。

其中一封是對她的委任狀,朝廷嘉獎她在龍門三年的政績,以及此次龍門洩洪立下的大功,提前招她回京擔任戶部郎官,官職五品,連升兩級。另一封是經由郡上轉達的刑部公告:有确切消息表明,三年前集體越獄潛逃的江北流寇“豐陰七雄”之三近日流竄到了馬陽一帶,比上次發布的濁河一帶範圍又縮小了,而且指出了具體的地點,朝廷特地發公函提醒馬陽郡各縣加強防範。

岑杙聽說過這夥流寇,他們不是一般的盜賊,個個武藝高強,殺人不眨眼。四年前曾制造了駭人聽聞的“豐陰大案”,将豐陰縣的十幾家富戶集體滅門,家財搶劫一空。三年前朝廷出動了北方的軍隊才将他們剿滅。為首的七個首領是七個結拜弟兄,號稱“豐陰七雄”,老大張圭已在四年前被軍隊亂箭射殺,剩下的六個當場死了三個,有一人逃脫,其餘兩個則被押回京城受審。朝廷本意是将他們立即處死,但是刑部又查出他們與近年來的多起刺殺案子有關,打算一一徹查清楚再問罪,誰知這一拖便讓他們有了可趁之機。那逃脫的老三孔蠍子潛伏進京,用巨資收買了獄卒,幫他通傳消息,三雄裏應外合,竟然趁守備松散時集體越獄逃脫了。後來三人便隐姓埋名,在全國各地流竄,攪得人心惶惶、風聲鶴唳。

岑杙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潛入了龍門縣,他們的目标會不會就是李靖梣?她覺得這股陰風是朝東宮來的。只要他們停留在馬陽郡,李靖梣身邊就會危機四伏。所以收到邸報的第一時間,她就前往客棧報信,并與雲種商議對策。

雲種疑惑,“你怎麽知道他們的目标會是殿下?

岑杙道:“這夥流寇和普通盜賊不一樣,他們有組織,能聚衆,懂謀略,而且報複心極強。這幾年朝廷對他們的追剿愈發嚴厲,每端下他們的一個窩點,都會惹來匪徒窮兇極惡的報複,不少負責圍捕他們的官兵家眷都遭了殃。聽說他們現在已經被追到了窮途末路之境,如果被逼急了,難保不铤而走險,玩一票大的。而且你忘了?四年前出兵殺死龜老大的人是誰?”

“是——塗遠山!”雲種心裏咯噔一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李靖梣确實危險了。

“現在刑部主要負責圍剿這股流寇的人又是誰?”雲種對這些刑獄之事并不是很清楚,岑杙緩緩說了一個名字:“裴演!”

雲種倒吸了一口涼氣,裴演是敦王的娘舅,和李靖梣有天然的對立關系。

“這夥流寇難道是裴演故意放進馬陽郡的?”

“大有可能。”岑杙目光凜着,“流寇一出,任何人都可以假借流寇之名,行刺殺之事。殿下在各處巡河,人盡皆知,如果不幸死于流寇,你猜會怎麽着?”

“儲位空置,朝局将重新洗牌。”雲種沿着她思路逐一擴展,得出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的确,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殺死皇太女,比正面扳倒她要容易得多,這對有野心的人來說絕對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即便冒險了些,但卻可以獲得空前的利益。他此刻心裏涼透了,李靖梣此次進龍門縣是微服私訪,身邊只帶了暮家兄妹,大部分東宮戍衛都留在了曹縣,而如果敵人是決心要除掉她的話,只怕那些東宮戍衛也未必夠用。

而龍門縣距京城千裏之遙,這也意味着敵人可以有千裏的伏擊之地,怎樣才能将李靖梣平安地護送回京呢?

“我有一計,可保殿下無虞。”

本來李靖梣已經打算啓程了,誰知該死的腹痛又發作了一次,行程只好一拖再拖。暮家兄妹只好又把顧青給找了來。顧青感覺很奇怪,按說吃了她的藥不會再發作才是。雲栽有點尴尬,沒好意思地跟人說,殿下自從知道是她給開得藥,寧死也不吃。只推說是殿下嫌藥苦,每次都只肯喝一點。

顧青似乎也曉得一點內情,因為上次她來複診的時候,尤其能感受到她影影綽綽的抗拒和敵意。她清楚知悉進門前,店小二的那聲“岑夫人”必然入了她的耳朵。不管她還喜不喜歡着岑杙,舊情人另結新歡的消息,對任何人大抵都是不高興的,如果她刻意解釋,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暗忖還是等岑杙自己解釋為好。于是面上只做不知,同樣神情淡淡地為她施好了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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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李靖梣房間出來時,岑杙也從隔壁房間與雲種商量好了大計,一前一後出門,岑杙看到她,立即走上前,“顧青,你跟我來,我有事情跟你商量。”拉她去了隔壁房間。

雲種也見她二人去了,定了定神,也進了李靖梣房間。同她講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岑杙的“移花接木”之計,李靖梣最先體驗的不是理智上的安全無虞,而是由心底衍生出的焦躁和惱火,冷冷道:“本宮生死有命,無需她人操心!”

“殿下身系萬民福祉,萬一出了什麽意外,雲種萬死難辭其咎。還請殿下聽雲種一席話,暫且擱置心中介隔,待平安回京後再圖其他。眼下殿下的安危比什麽都重要。雲種冒死直谏,請殿下恩準!”

他很少下跪,此刻硬生生跪在地上,請求李靖梣答應。雲栽聽了他那番話,早已吓得心驚膽顫,忙也勸道:“是啊,殿下,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花卿姐姐的計策險是險了些,但雲栽覺得有用,有什麽事情咱們回京再說。我只要一想到他們的用心就害怕,您可還記得太子當年——總之,您絕對不能再出事了!”她對先太子李靖植當年遇刺的事件歷歷在目,東宮絕對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挫折。

李靖梣沉默了一會兒,像是有很多話堵在胸口說不出來,最後長嘆了一口氣,“我非不願意顧及自己的性命。只是大難當頭,一個可以狠心将自己的妻子置于險境的人,怎麽值得托付?”

雲栽、雲種一時都沒了話說,是啊,要是用岑杙的調包計策,李靖梣的安全固然能得到保障,但是被調包的顧青就危險了。他們和顧青并未有多少情分,只知道效忠殿下即使犧牲自己性命也理所應當。可岑杙保護殿下是出于什麽心理呢?那顧青可是她的妻子啊!雖然二人并不曉得她們夫妻間究竟有多少情分,但是抛棄發妻這種事兒實在不是正常人做得出來的。

何況,要殿下冒充岑夫人,豈不是要和那厮朝夕相處,誰知道她肚子裏打得什麽鬼主意?雲栽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她居心不良,假公濟私。

動機實在可疑。

雲種把李靖梣的決定告訴岑杙時,後者臉色青一塊白一塊。顧青用手語道:“要不要我去跟她解釋一下?”

“不用,她說得對,我不該拿你冒險。即便你是個陌生人,也不應該把你卷進這場血雨腥風中。”

“可是我願意。”顧青見她怔住,又用纖纖細指溫柔地重複了一遍,“我願意為你們冒險。”看着她流露的不忍,她的眼睛又明又亮,樂觀得笑了笑,“況且,我知道,你一定會盡全力護我周全的。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多麽輕巧好看的姿勢,其中交托了生死的深情厚誼卻并不多提。岑杙暗嘆,她在李靖梣那裏求而不得的“信任”二字,在她身上似乎總來得特別容易。她半開玩笑道:“萬一,我護不了你周全呢?你知道,我是商人出身,很見利忘義的,大難臨頭,如果只能護一個人,我肯定護最喜歡的那一個,那你可真就危險了。”

她似乎并不願意相信,天真地眨眨眼睛,努努嘴,“哼,那你就去護喜歡的人吧,我自己可以保護我自己,不需要你保護。”

岑杙看的好笑,“小顧青,你是在生氣嗎?你這樣我可要誤會你喜歡我了!”

她捂着嘴笑起來,雖然無法發出聲音,但是岑杙卻覺得像有百靈鳥在耳邊唱歌。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去說服她!也非要說服不可。”

她鬥志昂揚起來,像和她打了個溫柔的賭。不過真正到實踐的時候,發現還是直接把人弄暈來得省事兒。她把換了紅裙、易了容的李靖梣費力地從床上抱起來,回頭看看坐在床前打扮成“李靖梣”模樣的顧青。她朝自己歪頭笑了下,不知為何,岑杙竟有些鼻酸。今日一別,搞不好真的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她扭頭對雲種說:“拜托你了,她一點功夫都不會,路上如果發生意外……”

她喉嚨有些哽,那人眸光深深一動,仍然是朝她露出淺淺的笑容,笑的時候,腮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使她頓時和李靖梣不一樣了。

“別老對人笑。”岑杙忽然道:“她不愛笑,臉上整天鐵板一塊,你這樣會不像的,容易露餡。”

顧青聞言,立即又緊張地板起了面孔,岑杙這才滿意了,巴巴地瞅着雲種,想求得一個保證。後者神色格外複雜,甚至還有點不被信任的惱怒,不客氣道:“放心,我會把她當成殿下,誓死保護。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承諾,把殿下安全送回京城。”

“好,我在京城等你們。”她把李靖梣往上托了托,讓她的臉靠在自己的肩上,小心地下樓,上了自家馬車。那小二看見“岑夫人”被縣太爺軟綿綿地抱出去,羞得臉都紅了,心道岑大人果然和岑夫人夫妻恩愛,那“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的神态,在尋常人之中真真是不多見呢!

按照預先的安排,顧青将和暮家兄妹提前一天離開龍門縣,避開曹縣,往正東方向的鄰郡青陽郡趕,那裏有朝廷駐紮的軍隊,只要到達軍隊所在地他們就安全了。之所以不直接去曹縣和東宮戍衛回合,也是考慮到流寇萬一提前獲知了李靖梣的行程,在路上設伏。

岑杙已經先派出信使赴曹縣報信,讓東宮戍衛化妝成普通人半路追上顧青等人。次日,她則帶上“夫人”出發,沿着東南方向走官道驿站,赴京上任。

因此李靖梣醒來的時候,假太女早已經啓程半天了。她對雲栽雲種聯合岑杙把自己迷暈一事氣憤至極,但是那兄妹二人已經“逃之夭夭”了,她想追責也只能追到岑杙這裏,然而她并不打算同她說任何話,于是無言冷對就成了兩人之間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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