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使計留人
她心中打定主意要把顧人屠拖住,給另一條道上的顧青争取更多的時間。于是便道:“她現在就在馬車那邊,顧兄要不要過去看一下她?”
顧人屠的眼神一瞬間幽暗起來。
“不了,知道她安好,我也便放心了。像我這樣的卑賤之身,怎敢辱沒狀元夫人的眼睛,以後有機會的時候,再見罷!”
“可是她想見你。當年你不辭而別後,她每天都守在寺門外等哥哥回來。她真的很想你。”
這殺人不眨眼的漢子喉嚨滾動了一下,戴上鬥笠,語氣中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麽:“大人不妨告訴她我死了,就死在十三年前,埋骨在家鄉的郁青山下,我想這個消息比我活着還好。”說完舉手召喚過兩個弟兄,牽馬要走。
岑杙知他性格本就偏執,認定了的事,旁人多說無益。短瞬靜默以後,岑杙道:“你若現在一走了之,便是害了你妹妹的終身幸福。”
顧人屠腳步頓住,神情不解。
“你只聽說了她是狀元夫人,但你可知,我與她其實并未拜堂成親。你不用這麽兇狠得瞪着我,并非我不願娶她,而是她不願意嫁給我。”
“何故?”
“她曾在佛祖前立下重誓,如果這輩子等不到你,就不會和任何人成親。她想讓你親眼見着她拜堂,否則寧願孤獨終老。”
顧人屠有些震驚和不解,“難道你就許她?”
“不許她還能怎樣?”岑杙的臉上寫滿無奈:“你也知道青兒心腸雖軟,但性子很拗,認定了的事情,就算是我也很難改變。青兒是一個好姑娘,能夠和她成親是我多年的願望,我不願意勉強她,但我更不願意錯過她。所以,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顧兄能夠答應。”
“你說。”
“我希望顧兄能親眼見證我倆拜堂。”
顧山擡起帽檐,吃驚得看着她。
“今天能在這裏和顧兄碰面,實屬天意。我不想錯過這樣的機會。我知道顧兄不方便現身,這邊有條小道,前面不遠處應該就有農家,我想和青兒在那裏把婚事辦了,既能全了青兒多年的夙願,又不至于引人注目。”
Advertisement
顧山臉上微微動容。倒是他兩個弟兄,臉上忽然浮現一抹焦急之色,岑杙心中有數,辦婚事需要時間,過了今晚,他們再想追上顧青他們就難了。她在賭,賭顧青在顧人屠心中的份量。
她知道顧人屠此刻心中也在激烈權衡,為了顧青和李靖梣能夠兩全,她豁出去了,翻下馬來半跪着向他請求。
“青兒這輩子只有這一個願望,也許今日一別,就是我和阿青與顧兄的最後一次見面,還請顧兄成全小弟這顆赤誠之心。”
顧人屠動搖了,粗糙的雙手扶起她,“好吧!但是我只在你們拜堂時遠遠得看一眼,其他時候,我不想讓她看到我。否則我會立馬調頭就走。也請賢弟能夠答應我!”
“這——”
這倒是意外之喜了,岑杙面上為難,心中卻樂開了花。如果他不和“顧青”照面,李靖梣露餡的幾率就會大大降低。
“只是,不見面青兒又怎知顧兄到場了呢?”
“放心,我自有辦法讓她知道我來了。”
就此議定,顧人屠決定繼續跟着她們,直到親眼見着二人拜堂為止,但那兩個弟兄,則對這樣的安排頗有微詞,那矮壯個抱怨:“二哥,咱們不能再耽擱了,再耽擱就真追不上了。”
凹臉的孔蠍子這回也說:“是啊,二哥,四弟說得沒錯,再耽擱下去,怕是那姓裴的也要疑心了。”
好在顧人屠在二人面前向來有一言九鼎的權威,他決定的事,便不容更改了。
卻說李靖梣丢下岑杙在林中亂走,姜小莊在後面猛追,到了一處草坡上,她停下來,不再往前。她想到自己此刻的任性使氣,猛然驚醒,險些被一時的心火燒昏了頭。
她為什麽還會在意她提幾次顧青?就算她此刻和那人抱着在山坡下打滾,她也應該內心毫無波瀾得調頭就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滿腦子都是可笑至極的愚蠢念頭。
那個人已經死在了四年前,現在的這個只是敵人!她不能讓敵人察覺到她在生氣,這只會白送給對方一把更鋒利的刀,讓她調過頭來狠狠得紮向自己。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我!永遠不會!”
她的目光沉寂下來,為自己這次亂走找了一個義正言辭的理由——她之所以生氣是因為她是敵人,敵人的任何快樂,都是她生氣的源頭!肯定是這樣的,也必須是這樣。
姜小莊見她停住了,剛松了一口氣,突然眼前一黑,竟不省人事了。
李靖梣聽到身後的動靜,猛得回頭,神色竟出奇得平靜。
岑杙策馬回來後,見李靖梣也已歸來,正在馬車上裏休息,小莊則在一旁撓着頭發呆。岑杙将自己偶遇顧人屠的事情說了個大概,本以為勸服她配合自己演戲會有難度。熟料她非常容易就答應了,這讓她意外的同時,心頭有些惴惴不安。
一行人在林中休息了約莫一個時辰,待日頭不那麽熾烈了,才重新打點上路。拐上旁邊的小道兒,兩個時辰後,終于在道路旁邊找到了一戶農家。岑杙給了農家主人幾兩銀子,讓他們騰出院子做洞房,開始熱火朝天得置辦喜事。
恰巧這農家夫婦新婚不久,有整套的大紅禮服和紅蓋頭可以借穿,雖然和鳳冠霞帔相比略顯粗陋了些,不過,擱在鄉下已經算是難得的排場了。
為了防止顧人屠的另外兩個弟兄先行離開,岑杙不知從哪裏翻出了一面鑼,一面鼓,還有一支唢吶,趁着那農婦在房裏為李靖梣上妝,在外面教他們吹吹打打。美其名曰,不想讓婚禮太寒酸,讓他們充當一下樂隊。
顧人屠欣然同意,兩人也不敢不從。
那脖子和臉一般粗的矮壯個張蛤|蟆看起來蠢笨,沒想到敲起鑼來像模像樣,很快就上了手,而且由一開始的心不甘情不願,漸漸找到了樂趣,越敲越上瘾。但異常精明的孔蠍子則在腰鼓的節拍下完全敗下陣來,急得滿頭是汗。岑杙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鼓上面,所以怎麽也敲不準。她心裏想笑,面上卻只作不知,還一本正經得把錯誤的敲鼓訣竅教給他,這就更讓他下不去手,把這只毒蠍子整得一臉挫敗。
那張蛤|蟆平常處處受孔蠍子壓制,難得有一樣技能比他強了,自然不放過奚落他的機會,一邊“biang!biang!”得敲鑼,一邊炫耀似的說:“啧啧,三哥,你老說我是弟兄們中最笨的,怎麽現在你連個鼓你都敲不會呢?”
孔蠍子臉色很不好看,“你小聲點,當心把官兵引來了。”
“怕什麽?這裏方圓五裏都沒有人家,就算把鑼敲破了也沒人來!Biang!”
孔蠍子瞪他:“敲個鑼就把你美上天了!你就這點出息!不想給大哥報仇了你?”
“唉,反正也追不上了,還不如正兒八經得坐下來喝一回兒喜酒呢!你瞧見那小娘子沒?那模樣是真水靈!要是新郎官是我——啧啧!”
“就你?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你把鑼給我換過來,你來敲鼓,這什麽破爛玩意兒,不敲不響,一敲踢蹦!”
由于孔蠍子的音樂天賦有限,他那鑼也敲得十分刺耳。張蛤|蟆捂着耳朵不停擠兌他,孔蠍子氣得臉色漲紅,兩人一言不合扭打起來。
岑杙趁機觀察了一下兩人的武功路數,發現單純的就身手來說,孔蠍子連三流高手都算不上,但是他在一流高手張蛤|蟆面前依然不吃虧,可見此人的精明強幹。
見他二人在地上打得熱火朝天,岑杙找了個小馬紮坐下來,擦了擦唢吶,對嘴吹起來。和剛才熱鬧歡騰的曲調不同,她吹得是一首流傳于北方的很著名的思鄉曲。曲調悲涼哽咽,如泣如訴。凄婉、動人、甚至有些刺耳的旋律通過喇叭碗傳出,似乎穿透了黃橙橙的天和紅彤彤的雲,飄向遠方那塊寂寞的土地。那兩個在地上扭打的人停了下來,目不轉睛得看着她操縱那支有些褪了色的破舊木管,十個纖長的手指在孔洞上靈巧得合作,腮幫一鼓一鼓的,竟然将那破爛玩意兒化成了神奇的帶有靈魂的東西。
一曲畢,張蛤|蟆竟然坐在地上嗚嗚得哭起來,孔蠍子眼睛也有些發紅,沒好氣得蹬了張蛤|蟆一腿,爬起來陰沉着臉去了小廚房。
張蛤|蟆才不管他,抹了把臉,真像只癞蛤|蟆似的跳着到了岑杙的腿邊,舔着臉笑說:“大兄弟,你吹得真好,吹得我都想起我死去的老娘了,你能再吹一遍嗎?”
岑杙翹翹嘴角,“你想聽可以自己學啊,你這麽有天分!保證一學就會。”
“那你教我嗎?”
“可以啊,不過得等我拜了堂才行。”
“那你先教我一點成不成?大兄弟!”
岑杙笑了笑,“行,我先教你怎麽拿喇叭吧!”
張蛤|蟆學得異常認真,岑杙餘光瞄到孔蠍子從小廚房的破窗邊上露了半顆腦袋,心中一笑,把角度調到他也能看到的位置,像模像樣得教張蛤|蟆按氣孔。
唢吶的吹奏技巧畢竟比鑼鼓複雜一些,因此直到天黑了他也沒學會。
禮堂倒是布置好了,雖然布置得相當草率,不過,按照岑杙的話,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不必講究那些形式,因此也算草草通過了。
此時已經快到二更,按說拜堂已經有些不吉利,不過,形勢所逼,這些東西也沒那麽多講究了。
姜小莊在院子裏架起了幾堆篝火,燒得非常的旺,把小小的一方院子照得透亮。岑杙換上了新郎官略顯粗糙的紅袍,警惕豎起耳朵,暗忖顧人屠什麽時候會來。
直到一身紅衣,蒙了紅蓋頭的新娘子被人從房裏攙出來,一步一步朝她款款走來,她的腦袋頓時空成白茫茫一片,什麽思緒也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