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東風西風
這時前廳走進來一個精瘦猴一樣的人,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被他吸引,其中一人問道:“料事通?你可聽說了那岑狀元被都察院彈劾之事?”
來人叫廖世深,乃東宮幕僚之一,向來以消息靈通、料事如神著稱,被同僚戲稱為料事通。
“怎麽沒聽說?街頭巷尾的議論精彩的很呢。”
“那你怎麽看這件事?”
“還能怎麽看?誣告呗。”
“你怎麽這麽肯定是誣告?”
廖世深一副不屑的神情,“這世上就沒有我廖世深不知道的事兒。”
“那你快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他擺出高深莫測的姿态:“你們可曾聽說過岑中玉的名字?”
“岑中玉?咦?這個名字聽起來好熟悉。”
“對了,那不是三十多年前江南的一位女富商嗎?聽說她以開錢莊起家,斂財數百萬,富可敵國。但是後來好像莫名其妙消失了。”
“她不是消失了,而是回家生孩子去了。”
“你的意思是?”
“這岑杙就是岑中玉的獨子。岑中玉金盆洗手前把所有錢莊生意都變賣折現,所得銀兩全都存入了歸雲錢莊。”
“!!!”所有人都震驚了,無論是岑杙是岑中玉獨子,還是岑中玉把所有財産存入歸雲錢莊,這兩條消息無疑都是爆炸性的。
首先說這歸雲錢莊,那是一家存在了好幾百年的錢莊,背後的主人一直深藏不露,但它的信譽是一等一的好。好到什麽程度呢?就連一些鄰國的達官貴人都願意把銀子存進來增長利息。把銀子存入歸雲錢莊,意味着這個錢只會增不會減。但也不是人人都能把銀子存入歸雲錢莊。至少一萬兩以下的銀子它是不收的,據說還不夠支付它的人力費用。岑中玉把所有財産存進歸雲錢莊,那就意味着這筆巨財會原封不動甚至增值得落在岑杙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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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是三十多年的利滾利……
一時間各人的臉色都極其複雜。
廖世深意味深長道:“所以,你們以為三年前盧王和象王為二女争夫大打出手是大笑話?其實兩人精明得很呢!就這岑狀元的家底,一旦跟她結親,整個王府都吃喝不愁咯。”
“……”
皇太女的書房。二公主李靖樨鎖着眉頭,一面漫無目的地翻書,一面焦躁地往門口看。清早由岑杙引起的那場風波,顯然也傳進了她的耳朵裏,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詳情。這時窗外傳來叽叽喳喳的吵嚷聲,本就不勝其煩的二公主,忍無可忍,一把推開窗戶,朝人吼:“要玩到別地兒玩去,別在這兒瞎嚷嚷。”
侍女芳兒知她心情不好,不敢觸她黴頭,連忙把抱着受驚的李州煊到別處去。二公主的臉色才稍微好轉了。
李靖梣回宮後先在前廳聽見了幕僚們的議論,又在後院聽見妹妹的怒吼,意外發覺這今日的東宮莫名處在一種躁動中,頗為無奈。實際上,豈止是她東宮,整座皇城都因為那個人的停職而被攪得躁動不安。
如今她也只能勸幕僚們閑話少說一點,并不能阻礙這場風波的蔓延。正如顧冕所說,現在他們每個人都身在局中,最穩妥的辦法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姐姐,你可回來了!”李靖樨一見到李靖梣,就歡喜地把她迎進來,抓着胳膊搖啊搖的,欲言又止。一會兒才說:
“姐姐,我聽說岑杙被停職了?是真的嗎?”
“那還有假?”
李靖梣尚未開口,她身後就冒出了一雙白日放光的大眼,還帶着毫不掩飾的戲谑神情,看好戲似的靜候她的反應。
“你怎麽來了?”李靖樨相當不待見他。
“我為什麽不能來?今天我可是跟着皇姐一起上得早朝,朝堂上發生的事情我可全都看見了。”來人一副“你來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你”的表情,正是長公主李平渚的大公子,李靖樨的親表弟,吳靖柴。其實兩人是同年生的,年紀上相差無幾。只不過因為晚生了幾個月就要管對方叫姐,吳靖柴心裏一直憤憤不平。
李靖樨瞪了他一眼,才不要理會他。但是吳小爺卻賤兮兮地走過來,“我說二姐,原來你的心上人這麽厲害啊,還沒上朝呢就把朝堂攪成了一鍋粥,啧啧,那場面……”他故意擺出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引得李靖樨好奇心大盛,但他偏又端着不說,二公主快要急哭了都。
李靖梣目光很是沉靜,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放心,禦史彈劾的時候,已經有人出來說話,岑杙出身巨富之家,買座宅子不在話下,硬要扯她貪污受賄有些牽強,沒有幾個人會信的。”
二公主剛剛松了口氣,吳靖柴便插嘴道:“但是,彈劾不了岑杙貪污,那些禦史便立即轉變風向,開始彈劾岑杙利用自己的巨資僞造龍門縣的政績,弄虛作假。啧啧,簡直不把岑大人弄死他們不甘心啊!”
李靖樨一着急,幾乎當場想去找那些禦史理論!
“真的嗎,姐姐?那……那這回怎麽樣呢?有沒有人替她說話?”
李靖梣看着吳靖柴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蹙眉剜了他一眼,吳靖柴立即識趣地閉嘴。
李靖梣神色複雜,岑杙在短短三年之內,将貧困的龍門縣治理成西北一個富縣,縣裏的稅收超過同郡縣的兩三倍,從常理判斷确實是匪夷所思的。是故在沒有确鑿證據前,誰都不敢貿然替他求情。但她親自查閱過龍門縣的土地稅收賬簿,知道岑杙的政績是絕對沒有問題的。然而在當時的情況下,她只能像朝堂上大多數人一樣,一句話也不能說。說了就有故意拉攏之嫌,給她造成的猜忌只會更大。
“有,有個大人物替岑狀元說話了。”吳靖柴忽然道。
“誰?”
“潘遂庸潘閣老呀。不過那是在禦史們彈劾岑杙連狀元都可能是收買的時候,潘閣老的胡子都氣得翹起來了!他是這樣說的,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竟義正言辭地擺好潘閣老端站的姿勢,似乎要把他奮力摔袖的情景,原封不動地呈現一遍。但這樣撂狠話其實是很有難度的。于是擺出了一個自認為同樣很威風的姿勢,一手叉腰,一手筆直向前,對着空氣中不存在的禦史們,伸出兩根手指頭,哆嗦了兩下,“你,你你,你你你!你們不要太放肆了!這一碼歸一碼,你們要去審查岑杙的政績就去查政績,但老夫有言在先,她的狀元絕對沒有問題!”
說完立馬又換回了自己的語氣,嬉皮笑臉道:“我還是第一次見潘閣老這麽激動呢?不過,也怪不得他生氣,他是上屆的主考官,說岑杙的狀元是買來的,那不是直指他徇私舞弊嗎?”
李靖梣、李靖樨木然地看着他表演,雙雙無語。
“還有皇帝舅舅,岑杙的狀元可是皇帝舅舅欽點的,說她的狀元是收買的,不是說皇帝舅舅是收買人?怎麽可能呢?這幫禦史說話簡直不過腦子。為了安撫潘閣老的,皇帝舅舅當場就把那帶頭的驅出了朝堂。整個早朝被鬧得烏泱泱的,難得到現在才收場。”
說了怎麽久,口都幹了。小侯爺忙去桌上端茶喝。
李靖樨仍舊擔心,問李靖梣,“那,那父皇相信岑杙的政績是造假的嗎?”
李靖梣如實道:“散朝後,父皇把閣老們請到了禦書房,應該是在讨論這件事。多半是有一些懷疑的,不過你不用擔心,若岑杙是清白的,朝廷不會為難她的。”
“可是,萬一她不是清白的呢?”李靖樨小聲地問,說完又有些猶豫,“我,我就是有點擔心。”
李靖梣心裏有些生氣,幾乎脫口而出,“她是。”但想了想就連自己一開始都不大敢相信那樣的政績,等查閱了簿子才确信,其他人有所懷疑也在情理之中。是故改了口吻,“放心吧,會沒事的。”
“這件事說到底對東宮是非常有利的。”
再次和幕僚商議這件事的時候,顧冕捧着茶,神情微妙地說。
李靖梣心底一沉,為這個顧冕和譚懸鏡雙雙提及,而她自己也心知肚明的“有利”感到慚愧。
她深知即便都察院再怎麽深入調查,都不會查出岑杙的有關“罪證”。所以非但未在朝堂上替她說話,還有意往這方面促成。
因為這會牽引出另外一件對她相當有利的事。
就是岑杙為什麽可以用短短三年時間就把一個貧困弱縣治理成一個赫赫有名的富縣?
答案是治河。
龍門縣常年受洪澇災害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之前官府不敢在靠近濁河的肥沃土地上種植五谷,稅收自然不足。而岑杙知龍門縣以來,一反常态在濁河兩岸大規模種植水稻,這種“賭博”式的做法獲得了空前的成功。而她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濁河下游的治理取得了初步的成效。
這是她四年來一直在堅持做的事情。
李靖樨有一點說得很對,治河是一項辛苦但默默無聞的工作,比不得出使藍闕簽訂盟約這樣風光,容易被人遺忘。但它卻是實實在在造福民生的一件大事。在這個西風壓倒東風的關鍵節點上,她必須做出有力的回擊,才能捍衛自己的東宮地位。這個事件正好可以大加利用。
為此,她卻不得不“犧牲”岑杙。
“接下來的這一個月,都察院肯定會派人去龍門縣調查取證,如果他們查出岑杙的罪證便罷,如果查不出,而岑杙又是實實在在的一個好官加幹吏,那麽咱們正好可以加以利用,提醒一下朝臣百官,在這朝廷裏,究竟是誰在背後默默無聞地做實事,而又是誰在做那些表面功夫、沽名釣譽。”
顧冕的話言猶在耳,皇太女的心中卻被複雜情緒煎熬着,連雲栽幾次過來提醒她用膳都未聽到。
岑杙從都察院歸來後,神情十分輕放松。停職一個月對她來說不算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她正好樂得清閑,趁此機會在大宅裏和衆人商議,要把宅子徹底改造一番。哪兒該修座橋,哪兒該鋪條路,哪兒種些花草,哪兒擺些假山。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她還跟顧青說,要在附近幫她盤個店鋪做醫館,讓她可以繼續在京城行醫,可把顧青高興壞了,連手勢都不做了,只一個勁兒地點頭。但随後又猶豫,怕這樣會讓岑杙亂花錢。
岑杙笑笑,“我巴不得你們替我花錢。不然,掙這麽多錢花不出去,不是顯得我沒本事?”
有了她的鋪墊,老陳和小莊那邊置辦家具也放開了手腳。兩人帶着一幹家丁每天早出晚歸,去街市掃蕩,拉上好幾大車回來,挨個搬到房間裏去。就算無人住的房間,也布置得井井有條。晚上衆人就圍在一個桌上吃飯,說些京城見聞,倒也言笑晏晏。
兩日後,宅裏來了一位故人。岑杙一見到他,當即撂下手中正在調試的琴弦,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師哥,你怎麽來了?”
秦諒穿着一身樸素的灰色長袍,微笑着拍拍她的胳膊:“我路過這邊,順便過來看看你。”
兩人在正廳裏敘了一會兒舊,提到了最近岑杙牽扯到的風波。秦諒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便知她已有了應對之策,略略寬心。
岑杙見秦諒似是憂心忡忡的樣子,略一尋思,便知問題所在:
“今日是敦王回京的日子,皇帝百官都去赤闌橋相迎,師哥身為敦王府長史,為何沒去?”
秦諒嘆了口氣:“知兄莫若弟。我現在已經不是敦王府長史了。”
“為何?是出什麽事了嗎?”
秦諒茶杯頓在桌面上,開始向她傾訴胸中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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