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荀白露從進入寶生胡同那一年, 就開始被霸淩了。

最初她并不認識藺知玟,只是偶然聽說有關她的一些事情。

她沒有太放在心上,因為彼時的她們沒有任何牽扯。

在某一天, 她放學回家, 遇見了藺知玟。

她把一個女生堵在狹窄小巷裏毆打, 伴随着各種言語羞辱。

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人人都懂的明哲保身, 荀白露當然懂, 可是,她做不到。

那時候她自己過的也不如意, 可看着那個不斷哀嚎的女生,她做不到袖手旁觀。

今日之她, 焉知不是來日之自己。

所以她找人幫忙報警了。

就當是她同情心泛濫好了。

藺知玟最終知道了這件事, 她攔下荀白露, 一遍遍的逼問她。

荀白露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校園暴力,從來都是可恥的。

“你一個私生女, 裝什麽聖母啊!”藺知玟打聽了許多, 知道關于荀白露的一切後, 她生出了難以掩藏的狂喜。

終于,終于有一個跟她一樣遭人唾棄的存在了。

有的人,是因為對方比自己更好才選擇霸淩, 而有的人, 是因為對方比自己還要糟糕選擇霸淩, 藺知玟完全屬于後者。

她要把那些本就不如意的人狠狠的踩在泥地裏, 看着她們掙紮, 看她們痛苦, 來滿足自己那扭曲的欲望。

Advertisement

既然她被所有人看不起,她就要讓更多的人跟她一樣。

荀白露就是最好的選擇。

荀白露來到荀家,已經是夾着尾巴做人了,她并不想多惹事,讓自己過的更難。

她總有辦法躲着藺知玟,就算讓她遇見了,她也可以跑掉。

這樣僵持了許久,衛珩就出現了。

不論是衛珩還是藺知玟,在當時,他們都覺得荀白露是喜歡上了衛珩。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的。

只是,終于有個對她好的人出現了,她感激,欣喜,在自己昏暗的人生中看到了希望。

那時候也只有十五歲,心智沒有完全成熟,根本想不了太多。

所以才被騙得那麽慘。

藺知玟帶着衛珩來到荀白露面前,甩了一沓鈔票到衛珩身上。

明明是羞辱的意味,衛珩卻欣喜若狂的接受了,荀白露恍然擡起頭跟他對視,這才明白,全都是假的。

“你覺得,你躲的掉嗎?”藺知玟笑着對她說。

真正的暴力就是從那天開始的,衛珩按着荀白露,讓藺知玟來打。

耳光,拳打腳踢,撕扯衣服,都有。

拍照的人,還是衛珩。

身體上的疼痛伴随着希望的毀滅,荀白露當時毫無反抗之力。

她的人生就是那麽糟糕,沒有人願意放過她。

哪怕她什麽都沒做錯。

再往後就變成了一群人,有男有女,荀白露有時能逃開,有時不可以。

藺知玟見了她就開始威脅,如果她敢說出去,那些照片一定會發給所有人。

羞恥感湧上心頭,荀白露根本沒有辦法。

她想報警,藺知玟說他們家在局裏有人,沒用。

她忍受不了,回家告訴荀何自己被人欺負了,荀何也總是不耐煩,他說:“哪那麽多人欺負你,小孩子打鬧不是正常的嗎,不要來煩我。”

藺知玟後來學精了,給她造成的傷全是看不出來且十分難受的那種。

家裏知道的人,只有荀時程。

他看到過。

在小巷子裏,他看着藺知玟打荀白露,一言不發站在出口那裏。

荀白露無比凄慘的叫着哥哥,他也沒有動容。

回家後,他跟荀白露說,這是你活該。

哪有人會心疼她,她本來就不應該存在。

最嚴重的時候就是高一一整年,荀白露上學時總是蔫蔫的,沒什麽精神,人也看着憔悴,可沒有人問一句,她怎麽了。

她的傷沒有人問,她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也沒有人問。

她是最孤單的個體,前路一片黑暗,什麽都沒有。

後來兩年,不知道是為什麽,藺知玟出現的次數少了些,一個學期可能也就一兩次,可她打的比高一時更嚴重。

荀白露心想,可能她又有了新的目标吧。

被欺負的,怎麽可能只有她一個。

藺知玟的手機裏,有千百張照片。

到高中畢業,藺知玟一些爛事被扯了出來,被送去國外,荀白露也上了大學,跟家裏來往少了很多,那段霸淩才結束。

她人走了,留下的傷害沒有。

荀白露走夜路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跟着她,害怕被別人觸碰,因為她不知道那人會不會突然打她。

她坐下之前,會先看看椅子上有沒有什麽東西,她也習慣性的把頭發撥在身前,這樣就沒有人會燒她的頭發了。

她像是驚弓之鳥,默默承擔着所有後遺症。

很多很多年過去,她才漸漸淡忘了那些。

給她造成傷害的人走了,就算還有些深刻的印象,她也不可能守着那些痛苦過日子,她還有事業,還有愛好,她不信,自己這一輩子都會那麽苦。

她還是相信,善惡有報。

這世上依然是有什麽值得她去追尋。

荀白露坐在庭院裏已經很久了,屋內的燈光透出來,落在她身上,映出失落的心緒。

她還抱着琵琶。

荀白露只是想彈彈琴,沒有想到會把過去的事都回憶一遍。

她低眉望着琵琶,又想起了被荀時程砸斷的那把。

荀時程說過她很多次活該,荀白露都忍下了,唯有被他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打而袖手旁觀的那次,荀白露回嘴了。

她說:“你才是活該。”

憑什麽,憑什麽什麽錯都是她的,出軌的是她嗎,讓莫宛如自殺的是她嗎,讓荀何在他生日那天鬧得家裏雞飛狗跳,美好家庭破碎的是她嗎。

不是的,他的不幸,該付出的代價的是荀何,不是她。

那天荀何不在家,莫宛如是在的,她本來在休息,聽到外面的動靜連忙起身。

荀時程差點把荀白露掐死。

莫宛如趕緊把人拉開,看向荀白露的眼神像淬了毒一樣。

她就認定了,是荀白露的錯。

她從沒苛待過荀白露,但是永遠不可能給她好臉色。

更不會去注意那天她身上明顯的傷和紅腫的臉頰。

那跟她有什麽關系。

荀時程就是在那天砸了她的琵琶,琴弦被割斷,琴身被砸得稀碎,連一點希望都沒留給她。

他也知道的,那琴對荀白露來說有多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她過得苦,卻一點都不心疼。

想法都是一樣的,她活該。

過去的事,荀白露可以淡忘,可以不再追究,她真的已經,很累了。

沒有精力去應付那些人那些事,只要別再發生。

她非常非常的珍惜現在的生活,出一點點岔子她都覺得心驚肉跳。

吃過太多的苦,一點甜都舍不得放棄。

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她。

荀白露看着琵琶,視線已經微微模糊了。

這樣看來,她媽媽當時帶走她的話,也挺好的吧。

她的視線移到琵琶弦上。

上好的琴弦,也可以致死的。

荀白露輕挑着弦,發出陣陣聲響。

倏地,手機震動起來,荀白露猛然回神,後脊一陣發涼。

她剛才在想什麽。

荀白露大喘着氣,閉了閉眼,将琵琶放在一邊去了。

她看了手機,是藺知宋打的電話。

“喂?”

藺知宋似乎心情很好,說着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提到他在那邊認識了一個手藝特別好的師傅,在他那裏訂做了一把琵琶。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荀白露始終沒有作聲,藺知宋感覺有點不太對。

他問:“白露,你怎麽了?”

荀白露咬了下唇,将那股哭腔壓下去,她問他:“藺知宋,你很愛我對不對?”

藺知宋不明白她為什麽這樣問,可他依然有回應。

“是,我很愛你。”很愛很愛他的妻子。

“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對不對?”

“是,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那就好了。

沒有人看見,荀白露已是滿臉淚痕。

她控制不住自己了,哪怕後果她可能承擔不起,她也不能再忍了。

她一定要藺知玟付出代價。

也許,對她好的人也會怪她。

誰讓他們才是真的一家人。

她只是,想聽一聽那樣的話,聽一聽就好了,至少以後回想,她也曾被人愛過。

還沒等到藺知宋說出下一句話,荀白露就将電話挂掉。

她該去做自己的事了。

藺知宋還是覺得,不太對,白露的情緒,口吻,都不對。

他很想現在回去,可是工作上的事讓他暫時還走不了,再怎麽壓縮都還要兩天。

他打電話給了柏冬至。

“冬至,這兩天麻煩你幫我多照顧一下白露,她心情不太好。”

這是他第一次言語懇求柏冬至,她不愛管閑事,也不喜歡出門,但是很多事上,只有她才靠得住。

喻瑛和葉池都是愛玩的性子,這種時候藺知宋不太放心。

柏冬至意識到事情可能是有點嚴重了,因為藺知宋一般情況下跟她絕對不會這麽客氣。

她也沒問怎麽了,道:“你要是覺得可行的話,這兩天我就住到你們那去。”

“我跟白露說一聲。”

“好。”

柏冬至是連夜趕去他們家的。

她看見的荀白露,和往常似乎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藺知宋煩死個人,說怕你一個人在家孤單,叫我過來陪你。”

荀白露笑笑,道:“麻煩你了。”

“小問題,剛好最近一直有人去我那煩我,來你這住幾天也好,你不會嫌棄我吧?”

“當然不會。”

柏冬至跟她聊了一會,覺得沒什麽太大問題,跟藺知宋說了下,她也沒怎麽掉以輕心。

雖然相識不久,她也看得出來,荀白露是個什麽事都往心裏藏的人。

自己難過也不會讓外人看出來。

她唯一覺得奇怪的,是那把琵琶。

放在庭院裏的花圃旁,且荀白露沒有收起來的意思。

“彈着覺得還行嗎?”

荀白露看了眼,颔首道:“很好。”

音質,材質,都很好。

只是差一點,她就毀了這把琴。

荀白露眼神暗了暗,複又擡起眼皮,問柏冬至:“你們都不喜歡藺知玟嗎?”

“那當然了!”柏冬至音量有些高,實在是激動了點。

“怎麽了?”

“今晚我跟喻瑛遇見她了,她,看起來很不好。”喻瑛一巴掌就打的她起不來,雖然是有喝醉的緣故,但是,她印象裏藺知玟沒那麽虛弱。

柏冬至沒有多想,畢竟藺知玟太讨人厭了,誰說都不奇怪。

她冷笑了下,道:“在國外幾年,堕胎都不知道多少次,能好嗎?”

就算不刻意去了解,別人說起來,她還能捂着耳朵不聽嗎。

“藺知玟在這方面真是沒顧忌,什麽樣的人都下得了手,最厲害的就是她高中畢業那次,那個男的,”柏冬至笑着搖了搖頭,“他也算跟着藺知玟為非作歹了很久,藺知玟去了國外就把他抛下了。”

“好像聽說,他家裏後來出了事,過的挺慘的,到處混着過日子,果然是遭天譴了。”

遭天譴,那怎麽只能有一個人呢。

荀白露好像,找到了突破口。

“她在國外,真的很,”荀白露沒能說出後面那個詞。

柏冬至明白,順嘴接過去:“說放蕩都是誇獎她了。”

那有什麽辦法,幹過的壞事太多,等于留下一大堆把柄讓人去捏。

荀白露巴不得她受最大的折磨,一輩子不得善終。

這是她應得的。

在這條路上,荀白露沒想到,還能遇見盟友。

那個約她出來見面的女孩子,她覺得很眼熟,就問:“我們之前認識嗎?”

女孩笑了笑,道:“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但我永遠記得你。”

她說罷,站起身來,朝着荀白露鞠了一躬。

荀白露也緊跟着站起,“這是做什麽?”

女孩笑的時候,兩個小酒窩若隐若現,眼裏還閃着淚花。

“你還記得,你在高一的時候,看見一個被藺知玟堵在巷子打的女生嗎,你找人報了警,警察來了,那次,我得救了。”

荀白露想起來了,“你……”

“我叫周淼,過了很多年,我還是記得你,我經常在新聞上看見你,知道你過的很好,我由衷的為你感到高興。”

荀白露或許無法明白,她當年的舉動對周淼意味着什麽。

她被藺知玟欺負了無數次,有很多人看見,可從來沒有人伸出援手。

她哭泣,哀嚎,想各種方法去躲避,自救,就當她失去希望的時候,荀白露出現了,救了她。

她們素昧平生,她們無甚關聯,僅僅因為,她們是同性,在她受苦受難時,她挺身而出救了她。

那一天的她,是想過自殺的。

如果死了,就可以擺脫掉那種痛苦,可是因為荀白露的出現,她知道這個世界上依然還有好人,還有人在乎她的安危,哪怕後來藺知玟還在欺負她,她也學會了反抗,而不是去斷送自己的生命。

周淼一直都在打聽關于荀白露的消息,慢慢的她知道了,她叫荀白露,長相美麗,成績優異,家世也很好,她覺得很好很好,好人就該有好報。

可是後來,她知道藺知玟在欺負她的時候,她哭的不能自已。

周淼總覺得,是因為她,荀白露才會被欺負。

她是在替她受苦。

她也想去救她的時候,父母帶着她離開了,去了另一個城市。

很久很久,她都沒有她的消息。

後來,她打聽了很久,知道她過的似乎還不錯,并且保送了北外。

在那一天裏,她大概是除了荀白露以外最開心的人。

她很好,她也值得最好的。

周淼沒有繼續打探她的消息了,因為她經常能在電視上看見她。

她很愛看新聞,很愛看那個閃閃發光的女孩子。

她曾經成為她生命裏的光。

所以這一次,她出現了。

“我知道,你在查藺知玟,你想報複她,我也是的,我們目标一致。”

周淼看着荀白露,眼裏淚花都沒有斷:“請你放心,一切交給我,別為了那種人,毀了你的事業。”

荀白露是紅着眼睛聽完的,在那些黯淡無光的生命中,竟然還有一個人,一直關注着她,為她喝彩,為她過得好而過的高興。

“我不能……”荀白露哽咽着想要開口。

“荀小姐,”周淼握住她的手,“請你相信我,一切都交給我,藺知玟一定會得到她應有的懲罰,我知道你很想親手讓她付出代價,可是,有些事情你是不能做的,讓我們來。”

“你們?”荀白露問道?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個我們。”

被霸淩者,俱是她們。

荀白露不知道她們具體做了什麽,只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告訴她們一些關于藺知玟的事情,她不敢去問荀時昱,向身邊的律師咨詢了一下有關問題,譬如,搜查證據在什麽樣的限度內是合法的,或者,什麽樣的情況該判什麽樣的刑。

那些被欺負的女孩子,已經過的很苦了,該付出代價的是藺知玟,而不是她們。

她們終于選擇了反抗,去反抗那些不公和傷痕。

荀白露不知道,這支隊伍到底有多麽龐大,藺知玟禍害過多少人,大概她自己也數不清了。

她自己做過的,和身邊那些人一起做過的,被別人挑唆的,都有,每一件,都不會被放過。

仿佛一夕之間,藺知玟這個人,就被釘在了恥辱架上。

所有不好的事和遭遇,全都反彈到她自己身上去了。

被糾纏多年的男人打,辱罵,被她得罪過的社會人士曝光,她有性病。

以及,那些受過她“恩惠”的人,在她身上也留下了被煙蒂燙過的傷痕。

荀白露想,那樣的手段她應該用來對付過很多人。

所以連報複時的傷痕,都是一樣的。

一夜之間,藺知玟淪為喪家犬,人人喊打。

這樣的結果,不知道她是否滿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犯了太多,就該想到有朝一日會遭反噬。

她應該是開始攀扯自己了。

荀白露看到荀何發來的消息,并沒有理會。

下班後,同事約她一起吃飯:“白露,走啊,一起去吃飯。”

荀白露笑着回應:“不好意思啊,我家裏出了點事,得先走了,下次吧。”

“那好吧,拜拜。”

“拜拜。”

荀白露坐在車上,給荀何打了電話。

那邊嘈雜的厲害,荀白露是聽見了藺知玟的哭喊。

例如荀白露害我,她不得好死這種,聽的她覺得快活。

不得好死的,可不是她。

荀何想必是攢了許久的火氣,一通罵過去:“你一天不給我惹事你不好過是不是!你到底在做什麽!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帶你回來,讓你死在外頭最好!”

終于說出真心話了啊。

荀白露眉眼低垂,問:“叫我回去幹什麽?”

“你自己不知道你幹了什麽好事是嗎?荀白露,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啊?”

還要怎麽省,他說什麽是什麽,她逆來順受多年,他們還當她是面做的,任人揉捏,一點脾氣都沒有。

工作了一整天,她已經夠累了,還要去應付這些事。

她真的很累了。

“我剛下班,現在就回來。”她有氣無力的開口。

這一天的到來,她并不覺得意外。

陸陸續續,很多人發了消息過來。

喻瑛葉池最先,接着是姚舒闵粵,要麽消息靈通,要麽住的近,不足為奇。

後來連柏冬至都打了電話,荀白露沒有接。

柏冬至只好發微信。

柏冬至:【有什麽事好好說,我在去寶生胡同的路上,白露,不要擔心】

還有這麽多人都是站在她這邊的,他們都會幫她。

荀白露将手機關機了,在藺知宋打電話前的一分鐘。

柏冬至只打電話跟他說了一句:“白露出事了,你趕緊回來。”

那時會議剛結束,他立馬訂了機票準備回來。

一連好幾個電話,全都是關機,問了一圈,都沒聯系上荀白露。

藺知宋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張。

“白露,等我回來。”他低聲念了句。

……

荀白露在回那裏的路上竟然遇見了衛珩。

他看上去憔悴了很多,冷着臉跟着領導同人說着話。

他應當是這番模樣的,從金字塔頂尖衰落,在小律所裏,為了一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把自己折騰的不成樣。

他的事業,人生,被毀的一幹二淨。

最有沖勁的十年時光,得來的成果全沒了。

所以當他看見荀白露的時候,眼睛都快要噴火。

她怎麽還敢出現在他面前。

荀白露站在路邊看了他會,等着他們說完話,衛珩朝她走過來。

許久以前,她覺得他陽光又開朗,身在泥潭仍奮力向上,現在看他,那股子戾氣怎樣都讓人覺得不舒服。

衛珩冷笑着開口:“怎麽,毀掉了我的人生,還要來看我有多落魄是嗎,荀白露,你真他媽的狠啊。”

狠嗎,有時她也這樣覺得,可看着身上那些疤痕,又不覺得了。

“我身上,有各種傷疤,有被煙蒂燙傷的,有自殘留下的,我的肝髒不太好,因為上學的時候被藺知玟逼着吃過垃圾,之前我一直有心理障礙,看過心理醫生,近兩年才好了些,很多年裏,我都活在被霸淩的陰影裏,最重要的是,和我一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這些,都是藺知玟還有你帶給我的,你說我狠,我卻覺得不如你們十中之一。”

她沒說一句,衛珩嚣張的氣焰就滅掉一分,因為他都知道,他也做過。

他哪裏只有欺騙背叛這一宗罪。

“今天其實我還挺高興的,因為藺知玟,終于也要付出代價了,只是偶然看見了,想來和你說幾句,有些感慨吧,我曾經相信,也曾經懷疑的善惡有報,還是變成了現實。”

天譴也好,人禍也罷,都是一定要報的。

“衛珩,從雲端跌落,一無所有的感覺,不好受吧。”

荀白露笑容溫柔,她道:“不好受就對了,以後一輩子,你都要帶着這種感覺,被折磨被壓垮,你也該感受一下,我們的痛苦了。”

荀白露覺得心裏暢快了些。

結果怎麽樣不重要了,魚死網破也好,失去現有的幸福也罷。

有罪的人,都得付出代價。

她去寶生胡同的時候,藺家門前已經圍了很多人,藺知玟回來後,哭天搶地鬧騰着,叫所有人不得安寧,從頭到尾都是一句話,荀白露害了她,她不得好死。

關于她最近的事情,大家都聽說了,只是沒想到,會跟荀白露有關系。

他們都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她。

這種目光,從小到大荀白露看過很多,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她淡定從容地走進藺家,把門關緊。

裏面的人也不少,藺家的,荀家的,喻瑛葉池,還有柏冬至。

剛才藺知玟在發瘋,他們三個廢了好大勁才把人拉住。

現在藺知玟看見荀白露,又開始了,她張牙舞爪的,朝着荀白露撲過來,長長的指甲,極有可能将荀白露的臉劃破。

葉池直接把人給推開,也不管藺淵夫婦怎麽想了。

厭惡藺知玟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

藺知玟嗓音尖利,都快将屋頂掀翻,“荀白露,都是你幹的對不對,就是你要害我!你個賤人!”

“藺知玟你給我閉嘴!”藺淵氣的心絞痛都要犯了,他甚至想打藺知玟,将她趕出去,還家宅安寧。

“別介啊,聽聽她說什麽,說說我這好妹妹,到底是怎麽她了?”荀時程看熱鬧不嫌事大,荀時昱拉都拉不住。

荀白露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藺知玟恨她恨到眼睛血紅。

她終于開了口,說:“你說我害你,我可不認,只是因為被你傷害過的人,回來報複你了而已。”

“你放屁,說報複以前怎麽不來,那天我剛遇見你,這些破事就全都發生了,你還敢說不是你!”

荀白露上下打量她一番:“看來你還是被打的不夠慘,還有這麽好的精力說這些。”

是她讓藺知玟害人的嗎,是她讓她在外面亂搞的嗎,是她自己做出來的,後果當然得她自己承擔。

藺知玟看着荀白露,牙關咬得死死的,整個人癫狂若極,今天在場這麽多人,看她的眼光是怎麽樣的鄙夷,她就有多恨荀白露。

她就應該和當年一樣,忍受世人白眼,飽受欺淩,她就該被碾進泥地,而不是,越來越好。

所以今天,無論如何她都要拖荀白露下水。

“那你又算什麽好東西,藺知宋對你那麽好,你不是照樣背着他在外面跟葉池亂搞!”

一語激起千層浪,屋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不約而同的看向葉池跟荀白露。

葉池真的要被藺知玟逼瘋了,她就是條瘋狗,見誰咬誰。

“你他媽放什麽狗屁,你神經病啊!”

藺知玟:“我可沒胡說,這件事,荀伯父你不也是知道的嗎?”

荀何現在是被架在火上烤,他就知道,這事沒那麽容易解決。

再怎麽樣,他現在也不能說其他的,他道:“你不要血口噴人。”

藺知玟輕蔑地的笑了笑,“不信的話你們就去問陳嘉禾啊,她可是有證據的,你們找她來問啊!”

她真是瘋了。

她不好過,所有人都別想好過了。

無論什麽時候,給女性定罪都來的太容易,三言兩語,口誅筆伐,連澄清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有,澄清過後又有多少人願意去了解真相。

他們只會說,那肯定也是她自己行為不端才會招人閑話。

他們只會說。

就像今天,藺知玟輕而易舉就能給荀白露戴上不忠的帽子。

場面一度非常混亂,葉池要打藺知玟,喻瑛和柏冬至拼命拉着他,莫宛如沒什麽所謂,始終站在一旁,緘默不言,荀時程說着風涼話,荀何罵他罵的厲害,荀時昱還是勸慰,藺淵夫婦則是不知所措,不明白為什麽事态發展成這樣。

人間亂象,不過如此。

荀白露像是局外人一樣,站在外面,看着眼前這場景。

混亂,荒唐,可笑。

主題漸漸的偏離,從她欺負藺知玟變成了她不忠,各種非議。

沒人問她問什麽要陷害藺知玟,更不會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是自顧自的做着自己想做的,說自己想說的,好像她真的無關緊要。

連辯白都沒有力氣。

嘈雜維持了很久,荀白露站在角落,不聲不響。

唯有柏冬至看見了。

她終于忍受不了了,松開手,用盡全力喊了聲:“夠了!”

柏冬至喘着氣,說:“你們能不能冷靜一點,聽聽白露怎麽說啊。”

她一句話,似乎把荀白露從最危險的邊緣拉了回來。

放空的大腦漸漸清醒過來,交纏在心間的那些情緒逐漸平和,某些極端念頭也被收回。

荀白露看向柏冬至,幅度并不大的,向她鞠了一躬。

“謝謝。”

柏冬至從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氣息,一種,沒有生機和活力的,行将就木,行屍走肉的氣息。

她一直以為,她最開始遇見的荀白露就是最初的荀白露。

原來不是,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她都維持着現在的狀态。

荀白露低着頭,在手機裏翻了翻,朝着衆人播放一段視頻。

是她跟葉池在醫院那一段,完整的視頻。

從藺知宋在的時候就有,到他離開,荀白露跟葉池聊天,再到她站起來不小心跌倒,葉池順手扶了她。

視頻播放完畢後,她又滑動了下,畫面定格在葉池扶她的時候。

單看照片,會顯得不太對勁,可是看完了視頻,那只是再正常不過的攙扶。

“這件事,荀先生很早就知道了,我也向他解釋了,證據就在這裏,我跟葉池什麽都沒有,你們也不必再多想。”

“至于我陷害藺知玟,我承認,這其中我出了不少的力,包括告訴一些人有關她的事情,包括順水推舟,促進事态蔓延,我一直都很讨厭她,準确來說是恨她,我想要她死,受盡折磨而死,凡是不好的事情,都要在她身上發生一遍。”

“我恨藺知玟,非常。”

她用最平靜的口吻說着這一段話,不知何時開始,屋內一點動靜都沒有,大家好像都屏住了呼吸,聽她一點點的說。

荀白露眼眸低垂着,不看向任何人。

她說:“你們就不打算問問我,為什麽這麽恨藺知玟嗎?”

“你們大概也不理解,我為什麽會這樣。”

所有人都在逼她,逼她去想起那些過往。

“因為你們沒有被沒完沒了的欺負,長達三年。”

“你們沒有被堵在小巷子裏,毆打,辱罵,拍L照。”

“你們沒有被打火機燒過頭發,被逼着吃垃圾,被澆一身墨水。”

“你們也沒有被人糾纏不休,好不容易有了幸福的生活,又被人生生摧毀。”

“你們都沒有經歷過,當然也不會懂。”

荀白露始終是平靜的,過去回想,會哭泣難過,會哀嚎,看身上那些醜陋的疤痕,既憤怒又無力。

已經有過太多次了,她的眼淚都快哭幹了,所以哭不出來。

她時常想,為什麽那麽壞的人沒有死呢,她真的配活着嗎。

有些恨,要麽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被遺忘,而有些,刻骨銘心。

那就自己來報仇好了。

荀白露緩緩擡眼,在這滿屋子人裏面,她定定看向藺知玟。

“你覺得痛嗎,他們打你的時候?”

藺知玟血紅着眼,咬牙切齒道:“你少在這發瘋。”

荀白露不聽她說什麽。

她自言自語道:“應該是痛的吧,就像你曾經打我們那樣,你給過我們的傷害,終于也回到了你自己身上。”

“你被人用煙蒂燙的時候,有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嗎,還是說已經痛到極致,無暇顧及。”

“那是你曾經施加給我們的啊,還給你的也還不到十分之一,你怎麽還有臉來控訴呢?”

她眼底終于有了淚意。

“你記得,你傷害過多少人嗎,多少人跟我一樣,半輩子活在你的陰影下。”

“你胡說!”藺知玟變得歇斯底裏,她只知道,真相不能說出去,現在的她只能靠藺家的庇護,藺淵向來公正,他真的知道了的話,她就完了。

“荀白露,你少在這血口噴人,我沒有。”

“那如果是證據擺在所有人面前,你還能繼續騙着自己嗎?”

所有人都看向了門口。

那人帶着深秋的寒意走了進來,西裝外套被搭在臂彎。

大概是頭一次,衆人見到這麽,不和善的藺知宋。

渾身上下充滿戾氣,看向藺知玟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撕碎。

他本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可他還是回來了。

藺知宋沒有理會大多數人,他徑直走向了荀白露。

藺知宋會永遠堅定的站在荀白露身旁。

他過去,握住荀白露的手,收斂了滿身的戾氣。

他笑着對她說了句:“白露,別怕,我回來了。”

剩下的,都可以交給他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