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當日,是被虐殺

掌櫃琢磨着自家夫人的不可思議, 退下去着手調動人員。

孟九重将攥得發皺的蘇繡擱到桌上,試圖将它捋整齊。

然而心緒已亂,仇恨被徹底點燃, 任他如何轉移注意力, 都難以靜心。

溫雅的面容, 竟在聽到凝血劍的消息後,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臉,還是那張臉,但卻多了幾分冷與狠, 與往日的書生氣質截然不同。

他阖目,極力壓抑內心深處的情緒。

良久後, 張開雙瞳,繼續整理這張蘇繡。

他剛才攥它的力量太大,蘇繡上栩栩如生的蝴蝶,有一處的線斷了。任他怎麽整理, 這張蘇繡都已沒辦法再恢複原樣。

孟九重停下動作, 看一眼損壞的蘇繡, 動手将它疊整齊, 裝進一旁的小盒子。

将小盒子歸放原位, 他步伐一擡,轉身出了書房。

“公子要離開了嗎, 可還有什麽吩咐?”

走到院中, 去調動人員的掌櫃, 匆匆從外面回來, 見孟九重似要離開,忙低聲問。

孟九重腳步未停,筆直走出院子:“你去忙吧, 有消息就直接送去給郁戰,另外,再去弄一張蘇繡回來。”

前些天,阿曼看到對街客棧的嬌掌櫃手拎秀帕,笑吟吟感慨嬌掌櫃姿勢優美,像極了仕圖中的美人。

視線還在嬌掌櫃的秀帕上盯了一會兒,似乎有些羨慕,于是,他便讓開布匹店的崔言進了一張蘇繡,想送于況曼。

可惜,這張蘇繡已毀,只能再等幾日。

“……!!!”

還好況曼不知道孟九重心裏的想法,倘若知道,她一定會問他是不是眼睛有問題。

她那是在羨慕嬌黛黛的手帕嗎?

她明明是驚訝于嬌黛黛換手帕的速度好不好……

從入住新家後,對街的嬌黛黛每次揮出來的手帕都不一樣,半個月過去,她就沒見她用過一樣的手帕。

崔言送走孟九重,一個時辰後,郁戰的身影出現了布匹店裏。

不過,他是從後門進來的。

來了後,他叩了叩店鋪與宅子相連的木門,崔言聽到叩門聲,放下手上的事。從店鋪裏走到院子,然後不知郁戰和他說了什麽,他單獨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身後跟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都是男子,一個年過半百,一個正值中年,另一個年紀較小,看上去約十四五歲,面容青澀,一雙眼睛看着極為機靈。

崔言将這三個人引薦給郁戰。

郁戰見過人,問了一下三人的特長,便把況曼讓他們收集藍廬書生消息的事安排了下去。

對于況曼要接藍廬書生懸賞一事,原本郁戰是持反對意見的。

但在況曼說,孟九重已經同意後,郁戰的反對聲音,戛然一止,随即便老老實實過來安排人手。

崔言等郁戰将事情安排好後,将三人的身份信息告訴了他,然後坐到他身邊:“小戰,你跟在公子身邊,可有看分明公子和……夫人,相處得如何?”

崔言本想說傻女,但想到孟九重因為一塊蘇繡,便親自上門,到嘴的傻女二字強噎回去,換成了夫人。

對于這位夫人,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們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公子能放下一切心思,只為尋一塊蘇繡送她,顯然很看重夫人……

郁戰聽崔言問起公子與夫人的相處,一雙老成的眼睛,閃過剎那間的呆滞。

相處如何?

……相處得很好。

夫人極有情趣,每天都換着花樣戲耍公子,每每都把公子捉弄得左右見拙。可公子卻從未因此生過氣,任由夫人玩鬧。

這應該就是夫妻間的相處模式吧!

他們看着很恩愛。

只不過,恩愛歸恩愛,但總讓他覺得怪怪的。

別人家,妻子向來是以丈夫為主,操持家務,為丈夫洗手做羹湯。可公子和夫人……兩人的位置完全颠倒了。

操持家務的人是公子,做羹湯的還是公子,偶爾夫人還會點個菜,偏公子卻甘之如饴,夫人想吃什麽,他就做什麽。

郁戰不敢把公子和夫人的相處模式告訴崔言,只含糊說:“相處得很好,公子很喜歡恢複神智後的夫人。”

“喜歡”二字,是郁戰這段時間觀察的結果。

如果不是喜歡,公子幹嘛事事都遷就夫人,連夫人要涉險的事,他都不阻止。

郁戰說完這句話,就閉了嘴,不再多談孟九重和況曼的事。崔言見狀,沒多問,轉身就去忙自己的了。

秋風掃過落葉,天逐漸暗下。

傍晚時分,在布匹店裏等了差不多一天的郁戰,終于等回了消息,在聽完這三個人所收集到的消息後,郁戰将三人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年帶走了。

走時,告訴另外兩個人,以後夫人的事,由這個少年傳達。

少年名叫童川,是穆元德還是盟主之時,随身侍劍的兒子。

侍劍在當年穆元德被圍攻時,命喪在了盟主府,只留下妻子和她肚子裏的遺腹子。

後來郁方糾集穆元德舊部,發現這孩子的娘在生下他兩年後,便去逝了,就将他帶回來交給了崔言,由崔言教導。

住入孟宅的人,必須知根知底,還得忠心。這童川各方面條件都适合,所以,郁戰準備讓他随侍夫人身側。

孟宅內。

郁戰領着童川回來時,孟九重正挽着袖子在為況曼做紅燒豬蹄。

這是今兒他離開布匹店後,去肉攤上買的。買了豬蹄,他便直接回了孟家,并沒有再去學院。

回來後,他一個人在書院裏呆了大半天,連午飯都沒有吃,直到天快黑,不知跑去哪裏修練的況曼回到家中,他才從書房出來。

“怎麽樣,有消息嗎?”

況曼倚在廚房門邊,正欣賞孟九重下廚房,見郁戰帶了個人回來,她視線一轉,落到二人身上。

郁戰點了點頭,簡潔道:“有,一天前,有人在黑池瀑布附近看到過藍廬書生的身影。”

況曼擰眉:“黑池瀑布在哪裏?”

回頭得找份姜魯輿圖看看,別做睜眼瞎才行。

“在去興遠府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座屏蘭山,那裏是興遠府境內最有名的風景勝地,黑池瀑布就在山內。”孟九重洗盡手上油漬,取下一旁的帕子,細細将手上的水汗擦拭幹淨。

“阿曼,真的要以藍廬書生為目标嗎?”将帕子擱到案上,孟九重走到況曼身邊,擰眉緊視着她。

況曼颔首,笑道:“不以他為目标,我要他消息幹嘛。”

說罷,況曼眼睛往竈上的鐵鍋瞄了一眼:“豬蹄什麽時候可以吃啊?”

“再過半個時辰。”孟九重心裏嘆氣,随即道:“郁戰,看着竈裏的火。阿曼,随我來一下書房。”

況曼哦了一聲,看了眼郁戰帶回來的人,跟着孟九重去了書房。

進入書房後,阿曼坐在孟九重常坐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他擱在桌上的書,翻了幾下。

“你這裏有輿圖嗎?給我一份。”

“阿曼,我可能會離開東義縣,歸期不定,我離開後,你要遇上了事,就去平順布匹店找崔掌櫃,他會幫你。”

孟九重從一旁取出份輿圖遞給況曼:“郁戰我要帶走,以後家裏的事,交給郁戰今日帶回來的這少年處理便好。”

本來說好要将郁戰留給她的,但是,他這一趟出去,是為了尋仇,身邊必需有一個能與他默契配合的人。

報仇歸報仇,他可從來沒想過以命去報仇。

師父中毒之疑,還等着他去處理,他如果丢命,那師父背上的污名,便永遠沒辦法洗掉。

況曼接過輿圖,疑惑問:“歸期不定?”

“嗯。”孟九重颔首,鳳眸複雜地落到況曼臉上。

随即,他垂眸,避開況曼的注視。

凝血劍出沒,他與偷走凝血劍之人有不共黛天之仇,阿曼又何其不是。

當日撿到阿曼時,阿曼全身是傷,奄奄一息,義父為她處理完傷口,曾說過,她身上的傷是那歹人刻意為之。

也就是說,她當日,是被虐殺……

虐殺七八歲的幼童……兇手毫無人性,還有她那可能落入昭江的親人。

阿曼都受此等酷刑,她的親人想必也是……

他雖問過阿曼,想不想尋找過往,但內心深處,又害怕真相勾出她遺忘的記憶。

那段記憶對她來說,太殘忍。

況曼凝眸:“又要去幹啥了?可不可以先打個招呼,萬一又被我撞破了……”

他們猿糞太深,每次他暗戳戳幹點“壞事”,最後都會被她撞破。

孟九重眼裏劃過躊躇,片刻後,似做下決定,沉聲道:“上午接到消息,殺我父母的兇手,可能現身了?”

仇人現蹤,哪怕他不願她涉險,這種消息也不能隐瞞她。

至于她知道後,是選擇報仇,還是因無記憶,與過往徹底劃清界線,那都是她的選擇。

“殺你父母的兇手?”況曼翻閱輿圖的動作微微一頓,星眸閃過絲異樣。

她輕阖眼簾:“是誰?”

“疑是一個叫青君的女人。”

“找到你的仇人後,告訴我一聲。”

況曼将輿圖拎到手中,擡步就往書院外走去,這個消息對她似乎并沒有多大沖擊。

離開書房,況曼擡眸,神情晦暗地盯着天空。

孟九重曾說過,殺他父母的人,搶走了他父親所鑄的名劍,而傻女當初便是被此劍所傷。

傻女的仇人現蹤了……

翌日一早。

況曼把盤纏揣進兜裏,收拾了一個小包裹,帶上倫山蠱後送給她的葫蘆絲,就離開了孟宅。

新來的童川受孟九重之令,欲跟在況曼身邊。

況曼拒絕他跟随。

身邊多個人,會讓她不自在。

況曼離去前,回頭,看着送她出門的孟九重,笑吟吟道:“九哥,不管抓不抓得到人,我都會回東義縣,你那邊要是有消息,可別忘了通知我。”

占了傻女的身份,那她就得肩負起傻女的恩怨。

仇她好,恩也罷,這都是她避不開的東西。

孟九重颔首,輕嗯了一聲。

得到肯定的答複,況曼告別孟九重,毅然踏上了那條自己選的路。

看着潇灑離開的人,孟九重瞳底劃過複雜。

送走了人,孟九重彈了彈衣服上看不見的灰塵,舉步去了書院。

找到書院師長,把游學這名頭搬出來,結束了他的縣學生活。然後安排好所有的事,帶上郁戰,出了東義縣。

秋意漸濃,紅楓将山澗點綴的火紅一片。

屏蘭山之所以能在興遠府聞名,除了山上那口黑池與那宛若銀河的瀑布,最出名的,便是入秋後漫山遍野的丹楓。

一入秋,這裏便會成了文人雅士,閨閣千金們踏青的地方。

況曼離開東義縣後,潛入深山,找準方向,往屏蘭山一路狂奔。

這段時間,她已将穆元德送她的那套身法完全掌握,這身法配合異能,讓她的速度比之以往,又快上了一分。

她如今的速度,日行千裏說不上,但日行兩百裏卻不成問題。

在林中行走大半天,視線裏的色彩由綠轉紅,無數火紅楓葉落進眼底。

丹楓之美,吸引了況曼的目光,讓她腳下速度不自覺慢了起來。

在末世,此等美景已經絕跡,就算是末世前,這種風景也極難看見。

美景如畫,讓人心曠神怡。就在況曼不自覺欣賞起這份美景時,幾道倉促的腳步聲,打破寧靜,急急忙忙朝她所在的方向奔了過來。

“沈聞秋,本少爺不過是想問你一些事,你跑什麽跑。”一道戲谑的聲音,在楓林中響起。

“問,你這叫問事,那殺滅口叫什麽。”男聲氣喘籲籲,透着憤怒和無奈:“大爺,都給你說了,你要的東西我已經送人了,你別追着我不放,行嗎?”

“送人,那你倒是告訴大爺爺,你把東西送給誰了,你把他說出來,我便不追你了。”

好心情被打擾,況曼有些掃興,掀眸向聲音傳出的地方瞥了過去。

一擡眼,便見前方十幾米處,一穿得花裏胡哨的白面男子,跌跌撞撞向她沖了過來。

他似乎被追了很久,額上布着密汗,紅紅綠綠的外袍因為奔跑速度太快,而顯得格外淩亂,頭上的玉冠也歪歪斜斜,看着極為狼狽。

這男子似乎會點拳腳功夫。

剛從楓林中奔過來,瞧見這片楓林中竟還有個女子,他腳步一轉,縱身換了個方向。

他似乎不願将自己的麻煩引向林中的少女。

他剛轉移方向,奔出去目測十來丈距離,一道刀光交織而過,咻得一下,落到了男子腳下,阻斷了他去路。

緊接着,一身着玄衣胡服的青年男子,踩着一雙獸靴,宛若戲弄獵物般,慢吞吞從楓林中走了出來。

來者身軀凜凜,相貌堂堂,黑發未成冠,而是編織成好多小辮子,然後将這些小辮子,高高綁到了頭頂上。

這人的裝份,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他看似在戲弄那個狼狽的男子,但一雙精眸卻似大漠蒼鷹,透着對獵物的勢在必得。

這個人氣質很強,步伐大開大合,每邁出一步,都帶着一種獨屬異域之人的野性,他的肩膀上,還豪邁地扛着一把大刀。

他一走出來,本欲打算離開的況曼,黑眸精光乍現。

眼中喜意剛升起,倏地,她似想到什麽,眉頭一蹙,目光困惑地盯着這域外男子的臉不放。

——藍廬書生?

不,不像。

藍廬書生一臉陰柔,十足十的風流書生,就算換身裝扮,也不可能有這麽□□炸天的氣質。

可是……這人,不是藍廬書生又是誰?

雖然衣服換了,氣質也截然不同,但他的臉,卻和畫像樣上藍廬書生的臉一模一樣。

連眉梢尾,缺了一揖眉毛的特征都相同。

別問況曼為什麽十幾丈距離,還能清楚看到外域男子少了一揖眉毛。

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

自打穿越後她視力不止好了,甚至還多了個夜視技能。

這個技能,在上次追倫山蠱後時,被她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個多出來的技能,況曼很肯定不是她的異能。既然不是異能,那唯一可以解釋的,便是——夜視能力是原傻女的。

傻女身上謎團重重。

毒蛇的毒不了她,天生便會凫水……這些謎團,沒有傻女八歲前的記憶,況曼完全解不開。

楓林之下,況曼蹙目,不動聲色端詳着這個異域男子的面部。

相同的容貌,相同的眉毛……

只要長眼睛的,就都知道,這個人哪怕不是藍廬書生,也定和藍廬書生有關系。

捉住他,或是跟着他,也許便能找到藍廬書生。

異域男子闊步走出,目光如枭,審視着現場多出來的況曼。

少女婷婷而立,玉顏姝堪楓紅,絕景也不能掩蓋她之風華。

男子看了眼況曼。

也不知道他在況曼身上看到了什麽,虎目須臾間虛眯起來。

随即,他輕微搖頭,眉宇間帶起失望。

片刻後,他轉移視線,凝視着那個穿的像只花孔雀的白面男子。

“沈聞秋,你也別遮遮掩掩,本大爺既然一直追着你不放,那必然就知道你偷了你老子的東西。”

異域男子聲音粗狂,铿地一下,把肩膀上的大刀插到地上:“看到大爺這刀沒,我這刀可沒長眼。大爺也不為難你,你只要告訴我,你從你老子那裏偷出來的東西是什麽就行。”

被叫沈聞秋的男子,梗着脖子,吱吱唔唔半天,才小聲了一句:“一把劍。”

“哦,什麽劍?”異域男子聽到是把劍,一雙炯目剎時劃過精光,逼問道。

許是異域男子态度并沒有他以為的那麽惡劣,沈聞秋理了理身上淩亂的衣服,從腰間扯出折扇,啪地一聲甩開,裝模作樣地搖了搖。

“劍還能有什麽劍,不就是殺人的劍嗎,老兄,你是用刀的,問劍幹嘛,你要是想換種兵器用,你直說就是,我找高手給你鑄一把就行,你用得着追我追得這麽緊嗎?”

說起男子追他,沈聞秋就一肚子氣。

他本是去漠北尋一味藥,給……誰知道到那地方,藥還沒找到,就先一步遇上這個外域男子。

這男子一見着他,就刀劍相向,逼他交出,他兩年前從他父親那裏偷出來的一把劍。

那把劍他已經送人,也不知道這男人,到底是從哪知道他偷劍的事。

這事,連他父親都不知道是他幹的,一直以為是……

異域狂野男:“高手鑄劍,哪種高手……大爺手上這把龍鱗刀,乃是你們中原鑄手宗師,孟澤先生按我所習武術量身打造,同時也是先生的封爐之作,一般的高手,配給大爺我鑄武器。”

說到孟澤先生四個字時,男子如鷹黑目,緊緊凝視着沈聞秋的臉,似乎想從沈聞秋的臉上看出什麽。

他在審視着沈聞秋的神情變化。

一旁,正琢磨着要不要将這個外域男子捉來當餌,釣藍廬書生的況曼,在聽到孟澤先生四個字時,神思剎那一頓,擡眸,往男子手上的大刀瞧了過去。

孟澤……這不是孟九重的父親嗎?

這人難道和孟家有淵源?

不過……年紀有些對不上。

孟九重說過,他父親在十五年前,也就是他三歲之時,便因凝血劍紛争隐歸山林,從此再不開爐,一直到郁方尋他練寒魄針,方才再次開爐。

不過,這次開爐也是在尋齊寒魄針材料後,才開的爐,開爐兩年,在寒魄針即将快成之際,被人殺害。

按孟九重的說法,從歸隐之後,他父親未在鑄過任何兵器……

眼前這個男子,目測年紀應當和孟九重差不了多少,所以……他手上那把刀,真的是孟澤所鑄?

——還量身定制?

這該不會是個騙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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