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孟朝熙在酒吧的工作已經駕輕就熟,他這周學了簡單的調酒,站在吧臺裏倒酒做服務。晚上八點多,酒吧裏的駐場樂隊開始唱歌暖場,漸漸變得喧鬧。
孟朝熙在這個時候接到謝尋意的電話,內心也像舞臺喧鬧起來,激動的情緒在他胸口蕩漾,快樂呼之欲出。他今天一整天都在等她的電話,因為她今天終于從金洲回來了,說到家給他打電話。
孟朝熙其實今天早請好了假,只是來幫忙順便看看樂隊演出,在接到謝尋意電話之後,他放下手裏的活往外跑。他還是騎着車去找謝尋意,一路上他感到很快樂,恨不能立馬見到想念的人。這個暑假對他來說那麽漫長又生動,他借住在黃兆家方便去酒吧上班,白天他終于有時間寫歌彈琴練歌,雖然口袋還是沒有多少錢,但他對未來的期望值高了,一切辛苦都很值得。
孟朝熙到約定地點等謝尋意,她家小區的側門。現在是晚上九點多,側門這小條路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但從小區透出來溫馨生活氣息還在小路上蔓延。孟朝熙扶着自行車站在馬路對面,他望着小區圍牆裏翻出來的香樟樹樹枝,繁茂的枝葉在夏夜的微風裏吟唱着;圍欄間不少調皮的月季花鑽出來,它們在夏夜潮熱褪去後借着路燈跳着舞,影子微微晃動,美好得不真實。
孟朝熙以前看到這樣的小區,總在想住裏面的人應該有什麽樣的生活,應該是何等幸福。現在他知道了,就是像謝尋意這樣幸福快樂的人住在裏面,像她這樣富足的人,不僅自己是幸福的,也能帶給別人幸福。年少的孟朝熙站在令他感到奢望的幸福面前,第一次有勇氣和信心要走過去,因為謝尋意站在馬路對面。
謝尋意回到家放下行李就找借口跑出來了,她帶着買給孟朝熙的禮物,一路跑到側門出來,當她看到孟朝熙已經如約出現在馬路對面,忍不住高興高聲喊他的名字。
而當孟朝熙推着自行車跑過馬路,謝尋意開心地跑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孟朝熙在震驚意外之後,反手緊緊抱住了謝尋意,他很用力也很小心摟抱着她的背和腰,動作僵硬,心跳不止。
風塵仆仆的謝尋意在孟朝熙笨拙的擁抱中漸漸平靜下來,她靠在他寬闊的肩頭,內心喜悅飽滿,她問:“孟朝熙,你有沒有想我?”
“嗯,很想你。”孟朝熙聞到了香氣,他不知道是仲夏夜的香氣還是謝尋意的發香,坦誠的話讓他面紅耳赤失了判斷的能力。
謝尋意聞言笑意愈深,她在他肩頭蹭了蹭像滿足的貓,然後輕輕推開他,擡起臉看着他說道:“我給你帶了禮物。”
孟朝熙眼裏閃爍着激動和期待,他從謝尋意手上接過一枚徽章,上面是閃亮的話筒和吉他。
“我猜你的夢想是當歌手吧,這個是幸運徽章,別在你的書包上,希望有一天你能夢想成真。”謝尋意笑說道。
孟朝熙望着手裏的徽章,手心微微顫抖,于是他改用兩只手捧着,仿佛信徒在朝聖,虔誠謙卑。
“你怎麽了,孟朝熙?”謝尋意見孟朝熙遲遲不說話,以為他不喜歡。
而對孟朝熙來說從來沒有人在意過他是否有夢想,連他自己都不敢想自己是不是有夢想。當謝尋意告訴他夢想成真的時候,他發現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種可能。她把他渴望的夢想放進了他貧瘠的心靈裏,這枚徽章将會像星光指引着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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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朝熙擡起臉看謝尋意,他的眼眶泛紅,輕聲說道:“我太喜歡這枚徽章了。”
孟朝熙的真情實感讓謝尋意也跟着動容,她不知道自己買的一枚普通徽章會讓孟朝熙這麽感動,她不由愛憐看着他,說道:“希望它真的能成為你的幸運徽章。”
“我從來沒有幸運過,尋意,不過從現在開始我要努力相信自己是幸運的人。”孟朝熙握緊了徽章。
兩人在夏日漸涼的夜裏牽着手,他們聊到了未來,那個懸在“高考”上的未來就是離他們最近的未來。孟朝熙答應和謝尋意一起到金洲上大學,他們一起想象着那座繁榮的城市是肥沃的土壤,會給每顆種子一樣的機會。
謝尋意第一次和孟朝熙說起身邊人的勵志故事,她說有個哥哥叫賀禹,在大二就創業了,他有很多想法還很快找到了投資,實現了想法落地,已經賺了很多錢。她還說到互聯網,這是一個能放大渺小機會的途徑。
孟朝熙聽着感到很羨慕,越發對金洲充滿了希望。他想象中他認真寫歌,或許有一天就能在金洲找到賞識他才華的公司,他也很有可能會發唱片,成為一名歌手。
他們聊了很久不舍得分開,直到謝尋意接到吳新雲的電話,謝尋意才不得不回家。而她一到家,吳新雲就問她:“怎麽才到家就跑出去了?”
“有個同學也住附近,在小區附近碰到了就聊了會。”謝尋意說道。
吳新雲笑了笑,目光追着謝尋意的背影,見她直接鑽進房關上了門,吳新雲面露思量。不用別人捕風捉影,吳新雲自己的直覺也告訴她,謝尋意可能是戀愛了,或者有戀愛傾向。
暑假轉眼結束,步入高三,謝尋意鬥志昂揚。當高三剛開學就換了位置,謝尋意和陳蒙成了同桌,且兩人的位置都被調到了更前排。
座位表出來的時候,謝尋意和陳蒙兩個人都很意外,而兩個人彼此間也都有些抗拒。陳蒙課間去找了班主任表示不想和謝尋意同桌,班主任沒答應,他認為兩個人很适合同桌,成績不相上下,她們能更好地刺激對方也能激勵對方。
的确很刺激,兩個人在坐一起後,彼此間呼吸的空氣裏都是倒計時,每天坐着瘋狂刷題。謝尋意感到這個事情很奇怪,其實很多時候她做題已經做到心煩,很想休息了,但是每次看到同桌陳蒙瘋狂學習的狀态,她便跟着停不下來。謝尋意知道自己掉入了一種競争的怪圈裏,本來開學時的信心滿滿,在第一個月高壓學習之後,她感到備受打擊,她的成績不僅沒有很大的進步,精神壓力卻倍增。
有一個晚上,大家都睡了,謝尋意睡不着翻來覆去,她正要放棄睡覺坐起來,不想對面的陳蒙比她先坐了起來。
只見陳蒙輕手輕腳爬下床,然後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本課本,躲進洗手間裏打開燈開始背單詞。
謝尋意很震驚,她坐起來只是想換個狀态找找睡意,不想陳蒙真的是要沒日沒夜的學習。謝尋意不由從讨厭陳蒙,變得有些佩服她的身體素質,因為她感到自己已經要扛不住了。而第二天,當謝尋意看到陳蒙差點暈倒的時候,她又很同情她。
陳蒙在課間要起身的時候,忽然身體失去重心晃了晃,她感到後腦勺一沉,整個人不由向後倒。謝尋意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趕忙扶住她。
陳蒙倒在謝尋意懷裏,臉色蒼白掙紮着要起來,謝尋意用力扶她坐起來,擔憂說道:“我送你去醫務室吧。”
“不用,馬上要上課了,我不要缺課。”陳蒙冷聲拒絕謝尋意。
謝尋意啞口無言,皺了皺眉說道:“你都要暈倒了,我看你昨晚都沒睡在洗手間裏背書,你也太誇張了。”
陳蒙面紅耳赤,她生氣說道:“你知道我沒睡肯定是因為你也沒睡,你自己不也很誇張?”
謝尋意聞言有些沉默,她想到從高二開始她就和陳蒙一直在進行着無休止的競争,暑假去金洲的時候,她也感到了這種競争壓力,大家都在求快求發展,不由讓人有些窒息,人和人之間充滿着無形的隔閡。她其實感到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她說道:“所以我送你去醫務室啊,我和你一起缺課,你總放心了吧?”
“你有病啊?我又沒有把你當對手?”陳蒙越發生氣,尴尬到氣急敗壞。
謝尋意聽到這句話忽然覺得陳蒙可笑到有點可愛,壓抑了她一個月的競争壓力忽然散去,她說道:“走吧,去醫務室吧,我也沒把你當對手,我自己想去休息睡一節課。”
“你要去就你自己去,我反正不去。”陳蒙嘴很硬。她讨厭謝尋意,讨厭她身上那種松弛感,她明明學習也很用功,但她看上去就是很享受,她身邊還總是圍繞着朋友。
陳蒙從小就被父母教育要争上游,尤其是她的父親。其實她父母離婚的時候,她很想跟父親又害怕跟父親,因為她太渴望得到父親的認可。後來她跟着母親生活,母親雖然嚴厲但不會凡事都拿成績說事,可她每次聽說自己哥哥林治平如何優秀,她都很嫉妒,希望能蓋過哥哥的光芒贏得認可,因為她渴望成為父親那樣說一不二的人,能掌控自己的生活,追求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高考之後,她就會到金洲和父親還有兄長一起生活,她必須要在那之前,找到自己最好的狀态。
陳月蘭很希望陳蒙讀師範,以後可以回來繼續教育事業,但陳蒙一點也不想,因為她看到母親為了學校連自己的生活都沒有好好過,每天艱苦樸素,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不是她讀書的目的。陳蒙很敬畏陳月蘭,被她管束着品格和欲望,這像牢籠一樣困住了陳蒙自由的身心,她極度渴望着金洲的繁榮和無限可能,那能讓她離衛道士般的母親越來越遠,徹底做她自己。陳蒙心底叫嚣的欲望讓她感到興奮又窒息,所以,現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浪費都讓陳蒙感到焦慮。
陳蒙和謝尋意一樣知道對方是對手,也知道對手更是自己的欲望,只是這一刻她們都很難停下來,至少陳蒙是這麽認為的。她覺得謝尋意說什麽陪她一起缺課,根本是不可能的,她不相信人和人之間的競争關系可以在剎那松懈下來。
所以,當陳蒙真的要暈倒,謝尋意扶她去醫務室待了一整節課的時候,她感覺心軟又尴尬到沒臺階下。而謝尋意沒太在意陳蒙怎麽想,她看到陳蒙要打點滴,很高興就躺到了另一張空床上呼呼大睡起來。謝尋意感到自己這一個月實在太累了,她打算自我調整了。
醫務室裏很安靜,陳蒙打着點滴受隔壁床謝尋意的感染也昏昏欲睡,但她還是和自己較勁不敢睡,便生氣扭頭看謝尋意。
陳蒙看到謝尋意側卧着,睡顏甜美安靜。謝尋意平時總是喜歡披散着頭發,每天戴不同的發夾,偶爾紮頭發,她也總是要編的很漂亮。哪怕她以前胖胖的留着短發,她也總是有種難以言喻的小精致,舉手投足間有女孩的嬌憨可愛。陳蒙那時候就覺得謝尋意這個人很奇怪,但說不出哪裏奇怪,現在她發現那種奇怪就是柔美,是從內到外的韌性。
看了會謝尋意的睡顏,陳蒙慢慢氣不起來了,她忽然覺得有點難受,她本來也是這樣愛美的小女孩,但陳月蘭每次看到她打扮自己都會皺眉頭,這讓她莫名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恥感,使得她的青春期變得很別扭。
最後,陳蒙還是扛不住睡眠的誘惑,慢慢睡去,等她醒來的時候,校醫正在給她拔了針。而謝尋意已經睡醒坐在床上笑看着她,手上還拿着一瓶牛奶在喝,而孟朝熙也站在一旁同樣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