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稀疏月光漏入,清楚映出樹洞內的荒誕與缱绻。

對上宋顯維近在咫尺的幽深眼眸,顧逸亭如遭夜潮覆蓋。

“阿維,你……确認,要這樣聊天?”

宋顯維目光落到微微幹涸的唇瓣上,急忙轉移視線。

那是他長久以來追逐的香軟。

但他不能放肆。

他收斂心緒,專注對付麻木的腿,約莫一盞茶時分,确定無危險,才帶上密匣,抱顧逸亭跳出樹洞。

山風凜凜,他的腿時好時壞,她沒法在黑暗中視物,萬不得已,相互攙扶。

顧逸亭暗忖,都這樣、那樣過了,挽着胳膊又算什麽?

窘然漸退,她驚訝自己無想象中的驚懼、厭惡。

甚至,有一點點若即若離的雀躍。

她痛恨有此念的自己。

恨極了。

“有何事向我坦白?”她嗓音清冷。

宋顯維一怔,激蕩情懷瞬即退散。

上回,他心血來潮,在她掌心寫下“宋顯維”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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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她全無反應,他以為嶺南人不曉得天潢貴胄的名號,還暗自期待她後知後覺。

結果……她又問了一遍。他借用母姓,謊稱姓柳。

剛才,他下定決心坦言。

此際卻掐滅了念頭。

如若被她知曉,吸引她的,是他本人,還是寧王妃的榮耀?

當下,宋顯維改口:“那天襲擊你的竹葉青蛇,可能……是殺手養的。”

顧逸亭低呼:“你怎知?”

“他們放蛇咬我,兩條被我打死了,還有一條跑了……”宋顯維聳肩,“我之前沒說,怕你生氣。”

“那你為何又說?”

“不希望你把舉手之勞看作恩惠,從而待我諸多縱容。”

夢境不代表現實,他曾愛慕的、記恨的,未必是真的她。

這一次,他想放下皇族身份,與她平和、平等、平實地重來一遍。

唯求解開心結,也願她無任何負擔。

顧逸亭正要答話,前方山道燈影晃得她心中一驚。

未及細想,她拉着宋顯維往一旁躲,沒想到來者大叫:“呀!小娘子!您可算回來了!”

完蛋!現在找個洞鑽進去還來得及麽?

她怎就笨到那地步?提燈之人,豈會是殺手?

這下被仆役逮到她和俊秀小哥哥私會……

且二人頭發蓬亂,衣冠不整,沾了木屑、碎葉,教人浮想聯翩。

顧逸亭又想殺人了。

*****

迷蒙中,耳畔低醇男嗓夾帶徐緩流水聲。

濕潤空氣彌漫陳酒的芬芳,熏人欲醉。

周遭幽暗,顧逸亭渾身乏力,懶懶靠在一堅實的胸膛上。

炙熱如火,烤得她飄飄然,又滿懷期盼。

期盼他抱得更緊一些,填滿她前所未有的空虛。

可他只摟着她,羞澀、辭不達意地傾訴對她的眷戀與愛慕。

于是,她扳過他的臉,大膽且笨拙地堵上他的嘴。

用她的唇。

胡亂糾纏一番,誘發微糙大手掀開她單薄的衣襟,撩起她的裙擺,試探地輕撫她光滑細嫩的肌膚。

濕潤的吮吻游走在她皓頸、肩頭,寸寸下移。

最初戰戰兢兢,其後逐漸大膽,混合濃情與欲念,攀過雪峰,滑過溝壑,探尋秘境。

她的羞恥感仿佛被抽離,只有迷醉、縱容,乃至迎合、挑逗。

腦海中有個聲音不斷提醒她——他們屬于彼此。

她确信他是她的未婚夫。

縱然她吻過他光滑無須的臉,卻沒覺哪裏不妥。

從痛苦酸麻,再被引至雲巅,她體會到昏厥、快感、癫狂、沉淪、崩潰。

來來回回,反反複複……

猝然從夢中驚醒,顧逸亭出了一身密密冷汗。

沒有水聲,沒有酒氣,沒有旁人,不是京城鏡湖行宮。

精雅床榻、衣櫥、幾案,淡香缭繞……是南國雲山別院的卧房。

她驚魂未定,瑟瑟發抖,雙手捂臉。

淚水與啜泣滲出指縫,隐忍,不敢驚動外間的丫鬟。

多久沒做噩夢?

是因為……今夜與阿維有過接觸,喚起她竭力忘掉的記憶?

重活一世,她躲過京城貴族的眈眈虎視、與皇家定親的命運、行宮溫泉湯池的劫難……躲不過可怕往事的追逐。

最教她難堪羞愧的是,即使今生夢回,她仍舊如事發時不受控制,且樂在其中,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表面端莊、骨子裏則無比肮髒浪蕩的女子!可恨!

眼淚流盡,顧逸亭呆望突突躍動的燭火,回想上輩子或思考現狀,都令她無所适從。

過去已過,她是時候集中精力,解決現下難題。

——既來之,則安之。

*****

顧逸亭在別院呆了三天,攜衆人回城。

未見上山的兩名本地男子和異族殺手,她的心始終懸着。

途中停在空心樹前歇息,顧逸亭裝作沒看見,可發紅的耳根早出賣了她的不自在。

宋顯維舀了碗飄着桃花瓣的溪水,自行喝了一口,誇了句“好甜”,順手遞給她品嘗。

顧逸亭垂眸:“拿走!還嫌誤會不夠?”

宋顯維笑而不語。

顧家下人暗地裏說,他自恃容貌俊俏、救過小娘子,妄圖勾引她、拐騙她。

這哪算誤會?擺明是事實啊!

近日,宋顯維為打不開密匣而沮喪。

外加兩名下屬遲遲未回,他仍需在穗州逗留。

比起叔父的榮王府,他寧願選擇顧家。

此刻,飲盡溪水,宋顯維壓低嗓門:“我這毒一時半會兒清不了,可否再容我多住一段時日?我……我供你驅使,不會白吃白住的。”

“非要賴在我家?有何企圖?”顧逸亭沒好氣地問。

“若住客棧,人員繁雜,進進出出諸多不便;顧家環境清雅,飲食一流,主人貌美心善……”

“夠了夠了!還是那句話,別惹事。”

她臉頰飛霞起落,言下之意,算是答應了。

“要真有事,我必定護着你。”

一句話,霎時将顧逸亭拉回那夜的親密。

她可不要被他“護着”!

*****

東城顧家。

陸望春對顧逸亭談及,四叔昨日上門,打探他們一家動向,忽而瞄見混于仆役中的宋顯維,改問:“野豬沒放歸?”

“他……他沒地兒去,”顧逸亭讷讷應聲,“雖多了張吃飯的嘴,但也多了雙幹活的手,由着他吧!”

“看在他把蛇打飛的份上……”

話未說完,陸望春手中的擀面杖突然被奪!

“該死的野豬!”顧逸峰聽了幾句閑言,怒氣沖沖,揮着擀面杖,直奔宋顯維,“我姐是你想拱的就能拱的白菜嗎?”

宋顯維靈活閃避,姿态優雅從容;顧逸峰人小腿短,窮追不舍。

眼看二人你追我趕,滿院子亂轉,餘人先是目瞪口呆,繼而忍俊不禁,全然忘了制止。

“小少爺!”一瘦削男子從旁躍出,驀地攔着顧逸峰。

顧逸峰收勢不住,一棒子打在那人肩頭,登時惶恐:“阿木!你蹦出來做什麽!沒、沒事吧?”

“您是主子,何必親自動手?”阿木擺出痛苦狀,溫聲勸阻道。

顧逸亭未見過此人,料想又是新來的,細看其身量修長,眉清目秀,不由得納罕。

顧逸峰誤傷旁人,氣焰滅了一半,斜眼瞪視宋顯維:“哼!走着瞧!看你能耍什麽花招!”

說罷,把頭昂得極高,大步離開。

“你這小家夥!把擀面杖還來!”陸望春回過神,提裙追上。

仆人偷觑分別立于庭院兩側的顧逸亭和宋顯維,識趣四散忙活。

顧逸亭睨了宋顯維一眼,見他一副求安慰的模樣,心頭有氣,遂丢下他,自顧步向大廚房。

廚娘們正整理春節剩餘果品,桌上堆滿糕餅、幹果、堅果、蜜餞、鹹酸等物,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顧逸亭轉了一圈,吩咐了幾句,順着旁人異樣的眼神,驚覺宋顯維不知何時已在身後。

“跟來做什麽?”她悶聲道。

他唇畔噙笑,語氣則嚴肅:“我是你的人,自然随時候命。”

顧逸亭因他一本正經的調笑之言紅了臉,又無從辯駁,假意沒聽出他話中有話,低頭裝忙碌。

宋顯維得寸進尺,挪向她身側,笑道:“小娘子不顧令弟反對,留我在府上,看來對我很是重視啊!大恩大德無以……”

“閉嘴!”顧逸亭忍無可忍,随手抓起一塊栗子餅往他臉上砸。

偏生他反應極快,頭一轉,嘴一張,竟一口叼住,倒像她有意投喂似的。

顧逸亭瞠目,蜜頰紅意更濃。

宋顯維細嚼慢咽,笑嘻嘻:“謝小娘子親手相贈,我得禮尚往來。”

顧逸亭錯愕,冷不防他飛快擡手,往她微張的嘴裏送了一物,快、穩、準、柔。

她氣得想打他。

然而糖蓮子的蜜味,絲絲縷縷萦繞舌尖,快把人甜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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