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曉來雨過,摧落顧府姹紫嫣紅的繁花。
宋顯維一身樸素灰衣,手執掃把,百無聊賴清理青磚地的水漬。
自從當衆撩撥顧逸亭,遭她一連數日不理不睬,他一籌莫展,唯有以各種方式排解苦悶。
“阿福,說說看,野豬全宴有哪些菜式?”顧逸峰跨步而入,一見宋顯維,沒頭沒腦甩出一句。
阿福窘然:“小少爺,小的不是廚子……”
“天麻炖豬腦子,豬耳鹵了,豬蹄子紅燒、酸梅煮、做皮凍、拿豆子焖。豬肝爆炒,或加枸杞葉煮湯!腸子油爆,豬肚煲雞湯!別忘了豬尾巴、豬腰子……”顧逸峰邊說邊往宋顯維身上瞄。
宋顯維置若罔聞,全神凝聽院牆外的動靜,隐約聽顧逸亭說“備車”,眉間驟現狐惑。
“別想了!你救我姐一回又如何?不說榮王世子,單單是楊家公子,也比你強一百倍!”
顧逸峰冷嘲熱諷幾句,見對方若有所思,自覺無趣,領阿福穿過院落。
回廊一側,化名“阿木”的柯竺趁無人注意,飛身掠至宋顯維跟前,略一躬身,附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宋顯維眉頭蹙擰,漫上一層陰雲。
*****
臨近午時,顧府馬車穿街過巷,停于東城楊家酒樓主店前。
楊家兄妹衣飾華貴,笑臉相迎,把淡青衫素雅的顧逸亭請進門。
酒樓分為上下兩層,雕梁畫棟尤為精致,金碧輝煌彰顯氣派。
客人零星坐了幾桌,均朝顧逸亭等人張望,間或有含混不清的議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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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亭妹妹大駕光臨。今年的新菜式,還請妹妹多加提點才行哪!”
楊巧雲一如既往笑得風情萬種,明晃晃的寶石耳墜子流光四射。
顧逸亭謙遜道:“姐姐見笑了,小妹不過借祖上積攢的經驗,在盛宴讨了點巧,談何提點?對貴酒樓慕名已久,奈何諸事繁忙,拖到今時方得空拜會,望二位體恤。”
“能請到顧小娘子試菜,實在榮幸……樓上請。”楊秉誠言語客氣,當先走在前頭。
樓上約有七八個雅間,精雕屏風、檀木幾案、刺繡蒲團等物無一不講究。
楊秉誠招呼她入內,笑道:“今日由舍妹作陪,如有怠慢,請小娘子見諒。”
目視他蒼藍色錦袍消失在屏風後,顧逸亭暗暗舒了口氣。
她一直不喜楊秉誠的眼神,摻雜了無法言表的微妙,不似宋昱或阿維表露的關切欣賞那麽直率,總有種刻意修飾。
細辨周圍,不覺異常,她留青梧在旁伺候。
楊巧雲一向熱情,從美酒佳肴聊到衣着打扮、胭脂水粉,待菜肴準備妥當,才飲顧逸亭入席。
菜肴共有三十道之多,由楊家的丫鬟和青梧分別用小碟子布好,上呈給兩位主子試吃。
顧逸亭先後品嘗荔枝腰子、魚蝦筍蕨兜子、雞絲簽等菜式,巧手精制,味道鮮美,卻談不上創意。
她不好只顧吃菜,便挑些優點稱贊一番,如荔枝刀法剞出來的紋理均勻別致、兜子的綠豆粉皮剔透且彈牙、雞絲簽油炸的皮子甘香松脆等。
她搞不清前世着了誰的道兒,也不确定是酒水還是點心出問題。
因此,重生後但凡在外飲食,她一律慎重。
而今,所有的菜肴皆由她和楊巧雲同吃,按理說不可能存在貓膩。
當丫鬟們端來鲈魚片所制的小碗玉蟬羹,她小心翼翼端起,不料小碗外壁像抹油似的,分外滑膩。
一不小心,整個瓷碗脫手,湯羹濺了她滿襟。
“呀!這麽不小心!沒事吧?可有燙着?”楊巧雲一臉焦灼,“這可如何是好?讓人給你備一套新衣裳可好?”
顧逸亭擦拭多餘的湯羹,緋色臉頰微露窘迫之色。
“無妨,馬車有替換衣裳,勞煩楊姐姐另辟一地兒,好讓小妹更衣,以免太過失禮。”
“這倒容易。”
楊巧雲寬慰而笑,讓丫鬟帶顧逸亭前往她平日歇息的房間,又命廚房暫停傳菜。
顧逸亭被領至走道盡頭的僻靜廂房。
出乎意料的是,裏頭擺放着書架、書案、木榻等家具,錯落有致,似是酒樓掌管者辦公之處。
半盞茶時分後,楊巧雲的另一名丫鬟匆匆捧來成套衣裙,說青梧不慎弄濕備用衣裳,請顧小娘子先換上楊家所備。
眼前桃紅綢緞褙子、蜜色紗羅拖裙,均繡以金絲銀線,稍顯花哨濃豔。
顧逸亭心生異樣,暗覺事有蹊跷。
然則沾在衣襟上的湯羹涼且黏,難受又尴尬,見楊家丫鬟來伺候,她讪笑道:“我自己換便成。”
兩名丫鬟垂下眉目,躬身退出,順便帶上門,将樓下嘈雜的人聲攔在門外。
顧逸亭解下淡青褙子的系帶,又重新系上。
心底無端滋生出“此地不宜久留”的恐懼。
她試圖以袖子遮掩,在外靜候青梧,尚未走到門邊,書架之後忽然沖出一高大身影,箭步擋住房門!
顧逸亭渾身一哆嗦,瞬間懵了。
此人正是楊秉誠。
他褪去原來那件蒼藍色鶴氅,只穿水綠長衣,顯得十分随便,臉上洋溢慵懶笑意:“小娘子前來敘話,令楊某好生歡喜。”
“不,不是的……”顧逸亭下意識否認,猛然驚覺,方才進來環視四周時,明明空無一人!
他們從盛湯羹的碗、到顏色鮮豔的衣服,再到藏匿房內,都有預謀!
所為何事?總不會是偷窺,或蠢到在自家地盤對她用強吧?
惡心與煩厭感使她腿腳沉重酸麻。
試圖奪門而出,偏生楊秉誠魁梧身軀強行攔在她跟前。
稍稍退開一步,她竭力強忍嘔吐的欲望,昂然道:“今兒應邀試菜,出品不錯。可惜,人品太讓我失望。”
“小娘子別誤會,楊某對你一見傾心,想尋機會與你多聊幾句,絕無惡意。”他的目光毫不避諱,上下打量她的容顏。
當他的視線往胸腹處挪移,顧逸亭怒極,厲聲道:“楊少東家請讓道,否則我喊人了!”
楊秉誠淡淡一笑:“若鬧得人盡皆知,大家興許會以為,是小娘子故意滑了手、弄髒衣裳,借機到我歇息的所在,與我私會罷了!”
“你們,太龌龊!”顧逸亭咬牙以抑制手腳的顫抖。
她清楚意識到一事——只要有人證實,她與他先後邁出緊閉多時的房門,且換過衣裳……她做了什麽、沒做什麽,根本不重要。
一旦惹出傳聞,穗州的青年男子對她敬而遠之,她如不遠走高飛,只能乖乖嫁給他。
可他們當真認定,她僅僅是個久居深閨的病弱女子,不敢拒絕,不敢抗争,不敢當衆揭穿陰謀詭計?
顧逸亭唇角挑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正自尋思對策,卻聽門外走廊上傳來楊巧雲嬌媚撩人的笑聲。
“呀!世子爺,抱歉,兄長有急事,顧家妹子更衣去了,有勞您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