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佳肴香氣,伴送笑語,萦繞楊家酒樓。
後院聚集大批仆役,埋頭苦吃,未注意院內多了三名灰衣人。
為首的是宋顯維。
他借口外出溜達,帶上錢俞和柯竺,悄無聲息潛入酒樓,迅速摸到二樓雅間窗外。
凝神靜聽,他從吵鬧聲中辨別顧逸亭的嗓音,當即快速掠去東側。
窗戶虛掩,裏頭傳來一男嗓。
“小娘子,我自前年在六榕寺初見,已對你念念不忘……遺憾喪妻未滿一年,不便上門提親……”
“所以呢?你們兄妹要設計害我?制造親近假象,好讓旁人退卻,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顧逸亭诘問雖帶顫音,卻絲毫未妥協。
“我一片癡心,也算門當戶對,難道……難道你心儀之人是世子?”
“我無意高攀皇家,也絕不屈服于你們的卑劣手段!你、你……放手!”
怒不可遏的驚呼中,宋顯維閃身躍入,搶至顧逸亭跟前,一腳把那水綠袍青年踹翻在地。
身法迅捷,動作利落,只在一呼一吸間。
那人趴在地上起不來,驚怒交集,張口欲呼,被宋顯維在頸側猛力一敲,昏死過去。
宋顯維退回顧逸亭身側,保持戒備狀,銳利雙目掃視四周,确認房中再無他人,方迫切追問:“沒事吧?這家夥就是那姓楊的?”
“你怎麽來了?”
顧逸亭已數日沒搭理他,危急關頭見他挺身而出,喜出望外之餘,又覺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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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顯維細細端量她,除去胸前多了湯羹之類的污漬,無傷無損,遂悶聲道:“你四叔老催你離開穗州,居心叵測,我沒事就盯着他。方才聽聞,他和楊家有生意來往,還欠了一屁……不少債,正被追得緊。我知你被邀至此試菜,怕你出事……”
顧逸亭聽得雲裏霧裏:“這幾件事,有牽連?”
宋顯維攤了攤手:“我直覺不對勁。”
他怎好意思說,因楊家公子傾慕于她,讓他略感忐忑,才格外謹慎?
顧逸亭深吸了口氣,驚魂略定:“你二話不說,上來就動手,要怎麽收場?”
嘴上微含怨怼之意,眼角眉梢徜徉欣悅。
縱然世間惡意滿滿,終歸有人願意把她護身後、捧手裏、放心上。
“若大搖大擺出去,怕只會落得個無故襲擊少東家的罵名。且這壞東西醒來,不曉得會把實情扭曲到什麽地步!”
宋顯維恨不得踹那人幾腳,硬生生忍住了。
“那……如何處理?”顧逸亭一時沒了主意。
“你且當我從未來過……”他笑嘻嘻地湊到她耳邊,低聲交待幾句。
微燙氣息自耳根滲透至全身,激得她一陣戰栗。
宋顯維只當她害怕,險些展臂擁她入懷,終覺越禮,唯有柔聲撫慰:“別擔心,我一直在呢!”
*****
目不轉睛盯視昏迷的楊秉誠,顧逸亭手持銀簪子作提防,默默在心裏數數。
這一刻,興奮多于驚惶。
記起阿維飛身而入,快如閃電般放倒了正對她拉拉扯扯的楊秉誠,她嘴邊翹起淡淡淺笑。
前世,寧王為她出頭的那一幕,穿越數載時光,浮現于腦海。
那時,新平郡王纡尊追求顧逸亭一年有餘,而她沒答應這門親事,是源于郡王已納數妾,争風吃醋之事常有耳聞。
父親對母親情有獨鐘,導致顧逸亭向往單純平靜的夫妻生活,最終選擇潔身自好的寧王。
行宮花會上,顧逸亭無意中聽見,有人調侃新平郡王愛慕的女子即将成堂弟媳雲雲。
新平郡王喝高了,忿忿不平:“那位……我還道她真清高!到頭來不還是沖着王妃地位?寧王深得聖寵,可除了能打,還有什麽拿得出臺面的?不解風情,更不會憐香惜玉!嘿嘿,要是我,保準能讓她體會……何謂銷魂……”
顧逸亭驚惱交加,但她未嫁人,只好忍氣吞聲,裝作沒聽到。
正自轉身,花叢一帶揚起異乎尋常的疾風。
一人飛掠而至,對準新平郡王的臉就是一記重拳。
周邊的侍衛、随從,遠處的熙明帝、齊王和親王們無不大驚,卻沒人來得及阻撓。
來者軀體修長精壯,一身暗紫色武服,黝黑臉面蓄須,長眸目光似刀,正是寧王。
新平郡王遭他一拳打翻,面容腫得高高的,嘴角淌血,連吐兩顆牙齒。
寧王俯視被衆人攙扶而起的堂兄,冷聲道:“這是讓新平郡長長記性,莫随意诋毀我寧王府的人。哪怕顧家娘子未過門,本王也容不得旁人對她有一言半語的不敬。你若不滿,大可跟本王對戰,随時奉陪!”
他向來氣焰嚣張,新平郡王哪裏敢吭聲,如蔫了似的,稱自己酒後失言,道歉幾句,由下人攙扶離去。
寧王瞥見混于人群內的顧逸亭時,長眸滑過驚訝,冷峻容顏平添一絲撫慰暖意。
顧逸亭曾聽京中貴女搬弄口舌,說寧王娶她,是為争強好勝,為人所不能。
那一刻,她忽然覺察,他維護的不僅是顏面,或多或少對她有一點在意吧?
從往事中抽離,顧逸亭沒敢再往下想。
掐算時間,她尖聲大叫:“啊——來人!快來人啊!”
驚叫聲貫徹楊家酒樓。
樓下的食客們狐惑擡望,眼見三道灰影騰空直竄,速度奇快,搶在榮王府護衛前踹開走道盡頭的房門。
房中的顧逸亭乍見宋顯維帶了兩名男子硬闖,徑直抓起昏倒的楊秉誠一頓暴打,既好笑又惶惑。
待辨認出那兩人是顧府新來的阿金和阿木,她隐約明白了什麽。
楊秉誠被他們三人拳打腳踢揍醒了,呵斥哭喊兩句後再次被打暈……
宋顯維親自動手,半點不留情。
恍惚間,他記起漫長夢境中也有過類似的場景。
當衆折損新平郡王的臉面後,他被兩位哥哥說了一通。
他鼓着腮幫子反問:“嫂子被人欺負,你們能忍?”
秦王和晉王沒再多言。
原來夢裏夢外,心境如此相似。
“罷手!為何鬥毆?”宋昱在榮王府護衛的簇擁下步入。
宋顯維眼看再打要殘,拉着二人退開,又怕被瞧出身份,眼神示意錢俞出頭。
錢俞振振有詞:“小的是顧家仆從,我家小娘子應邀為楊家酒樓試菜,不慎濺了湯汁,正要更衣,此人鬼鬼祟祟偷窺,有意冒犯,被小的打昏了……事不宜遲,請世子主持公道,将此賊送往官府!”
宋昱沒細看那男子,轉問顧逸亭:“小娘子,此話當真?”
顧逸亭雙目含淚,啞聲答道:“千真萬确!”
“哥哥!哥哥……”
楊巧雲急匆匆擠開侍衛,上前察看鼻青臉腫的楊秉誠後,擡頭恨恨瞪視顧逸亭。
“顧家妹子好狠心!你假意拿不穩湯羹,借更衣之名和我哥幽會,見世子爺駕臨,生怕事敗,讓手下把人打成這樣,你不心疼嗎?”
顧逸亭目瞪口呆。
這對兄妹究竟有多厚顏無恥,才會有恃無恐地颠倒是非黑白?
楊巧雲轉而凝向驚呆了的宋昱,語氣憤懑夾帶委屈:“世子爺明鑒,顧家妹妹和兄長早已有情……不信且看……”
說罷,探手從楊秉誠衣襟內翻出一物。
細繩系有一雕蘭白玉佩,做工精細,質地溫潤有光。
翻至背面,清楚刻有“亭亭玉立”四字,恰恰是顧逸亭日常佩戴的那枚。
顧逸亭驟見自己的貼身之物挂在另一個男子身上,憤怒與惡心化成熊熊烈火,燒得她頭暈目眩,搖搖欲墜,幾欲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