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平心而論,顧逸亭并不認為,重活一世,寧王依然看得上她。

尤其她已無京城貴女的身份,以及“顧氏姐妹花”的光環。

她只是不想見他。

哪怕今生重逢,對于寧王而言,她不過為微不足道的南國少女。

但在她心目中,他是她曾朦胧心動過、卻迫不得已背叛的未婚夫。

更是為保存顏面、一路追殺她的……可怖仇人。

數年來,所有感動、愧疚、自責和憤恨,已化為雲煙。

而今,她竟要面見千辛萬苦所逃避的人?

有何借口,能為她免除這莫名其妙的會面?裝病?裝死?裝瘋?

竹風苑內,氣氛因顧逸亭的呆滞而蒙上了微妙的靜默。

“顧小娘子……?”宋昱忍不住提醒。

顧逸亭腦子一片混亂,沖口而出:“回王爺,小女子接到父輩之命,需盡快護送族中長輩離開穗州!宴請寧、寧王爺的十二生肖宴,大可交由敝府廚師和廚娘完成……他們完全能勝任!”

她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嚴重引起榮王不悅。

他一貫和藹可親的笑顏頓時凝了薄薄暗雲,“這可是天大好機會!你們晚幾日動身又何妨?”

顧逸亭自知理由荒誕,可既已出口,不得不硬撐到底。

“實不相瞞,民女才疏學淺,生怕無法勝任《珍馐錄》的編撰工作,本有外出游歷、研究各地飲食的計劃,想着小聚結束後,私下向您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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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為執行公務而把船撞沉,何須寧王爺致歉?他随口一說,我若真留下,不光令他尴尬,更會讓人誤會您沒顧存其顏面,有損天家叔侄的和氣……”

經她這麽一繞,榮王臉色稍稍緩和。

宋昱細察顧逸亭話音微顫,素來鎮定端雅的容色也隐含驚惶,不由得記起,那日在楊家酒樓門前,他道出“寧王身在嶺南”時,她反應頗奇特,還差點跌倒……

是他多心了?

與此同時,他也覺這位多年不見、名聲顯赫的堂弟很是詭異。

作為自幼習武、不近女色、連立軍功的親王,派人深夜來榮王府,張口就要吃的,還指明向顧家小娘子道歉?

該不會……疑心顧家與殺手有勾連,故意借機試探吧?

宋昱憶及顧逸亭身邊一下子多了三名武功高強的英俊青年,心下一怵,細想又覺他們無惡意。

當下,見父親不語,他深吸了口氣,壓低嗓門:“父王,顧小娘子言之有理,咱們……謹慎為妙。”

*****

步出榮王府,長街被夕陽投下的細碎金粉所包裹。

暖意未能融化顧逸亭眸底的冰渣子。

她自始至終保持微笑,殊不知在宋昱眼中,這笑容僵硬得教他心疼。

“是擔憂楊家人或你四叔四嬸鬧事?”他親送她至馬車,以輕和嗓音詢問。

“世子多慮了,好些年沒見家人,着實想念。”

顧逸亭提起父母,愧疚難耐。

她為避孽緣而遲遲不赴京,此刻又為躲寧王而草率宣稱北行,當真不孝之極。

宋昱嘆道:“若非寧王突然造訪,我便陪你走一趟。”

顧逸亭讪笑道:“您為王爺分擔嶺南諸州府事務,豈有閑暇随意游走?”

作為藩王世子,若無故進京,易遭人诟病。

宋昱神色一凜,無端疑心有人盯着,遂打消送意中人回府的念頭。

顧家馬車駛出長街,進入鬧市。

顧逸亭再無領略熱鬧的閑心。

她慌亂之際,為婉拒寧王召見,随口以“北上”搪塞,實則無意中将自己推入更深的深淵。

有關京城的紛亂片段,仿如零落風絮翩然而至。

那座繁榮昌盛的都城,不僅有惡夢,更有父母、伯父一家對她的關愛。

除去生命盡頭的無助和羞恥,她的生活充滿快樂和感恩。

當初重生在舉家進京的前夕,她滿心畏懼,只想逃避,并忘記舊事。

日子一日日過去,她習慣南國的無拘無束,無從辨別是非對錯,亦未曾權衡利弊得失。

念及京城的繁華,她咬了咬牙,橫了心,作出今生最瘋狂的決定——上京!

反正……又不是不回來!

此行一則可護送二叔公,二則避開寧王,三可探望伯父、父母、二哥和堂姐,四能吃遍南北,五可帶弟弟漲見識,六可暫避奸佞小人的糾纏。

至于京城的爛桃花……倘若執意掐掉,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裝醜,不露鋒芒。

她要是終日躲在父親的府邸,待寧王歸京便折返回穗州,自然不可能被任何男子瞧中,尤其是……害她失去一切的新平郡王。

于搖晃馬車中驟然想起此人,顧逸亭張口欲吐,生生憋得滿眼淚花。

*****

“天快黑了,我姐咋還不回?”顧逸峰雙手負在背後,繞着院中的飯桌打轉。

陸望春将擀得極薄的面皮切成三寸大小的方片,不耐煩地應道:“這話你快唠叨半個時辰了!”

“可她沒回來!”

另一側,蘇莞绫以筷子攪拌肉末、蝦仁、蕨菜和筍粒所做的雲吞餡兒,笑道:“你姐又不可能因你念叨轉悠早歸,你忙給誰看?再說,她與王爺商量要事,你還怕她被拐了不成?”

顧逸峰斜睨正以竹簽戳手打魚丸的宋顯維,瞬間換了副嘴臉,“才不怕!要是我姐被世子爺拐了,正好!”

如他所料,某人臉色霎時一暗。

顧逸峰略有些得意:“阿維!別只吃不幹!快去……快去幫忙!”

宋顯維懶懶答道:“小少爺要我做什麽?”

“……你,你去守着大地魚幹的高湯!再切蔥花!多煮些魚丸!還有……把待會兒要用的碗煮一遍!”顧逸峰信口開河。

宋顯維笑嘻嘻應了。

顧逸峰意識到情況不大對:“有何好笑?”

蘇莞绫忍俊不禁:“熬煮的事,交給廚娘吧!阿維的廚藝……得有人手把手教,否則易把調料弄錯。”

宋顯維自是沒忘他和顧逸亭是如何“手把手”,唇角潋滟出暧昧而甜膩的笑意。

顧逸峰目不斜視,直盯他,嘴上卻對陸望春道:“嫂子,擀面杖用完了沒?”

這顯然是個信號。

正當二人蓄勢待發,一人準備搶擀面杖,一人準備逃脫,忽聞嘈雜人聲漸近。

招呼聲中,顧逸亭現身于院門,俏臉凝聚着視死如歸的悲壯。

“怎麽了?”宋顯維納悶地咬下最後一顆魚丸。

顧逸亭沒搭理他,徑直走到嫂子、弟弟和表姐跟前,以艱澀而決絕的口吻道:“即刻準備!北上入京!越快越好!”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這是死活不肯上京的顧逸亭嗎?

餘人目瞪口呆,如被施了定身術。

唯獨那潤白如瓷、極具彈性的魚丸,從宋顯維合不攏的嘴裏掉出,以優美弧線墜落在地,連續彈跳幾下,骨碌碌滾到一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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