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顧逸亭宣布那驚人的抉擇後,府中人分作數批,繼續包雲吞的、清點物資的、收拾東西的、尋找食材的、分別知會二叔公和七叔顧仲連的……上下忙作一團。
當夜,顧逸亭安排人員去留,召集廚師和廚娘們,重新調整了十二生肖宴,以适應京城王公貴族的口味。
她只字不提寧王,僅談及,榮王要求重現盛宴菜式。
宋顯維在旁觀察半日,徹底懵了。
他悄悄傳江泓入內,細細核對,确認沒傳遞錯誤消息。
難道……宋昱貿然向顧逸亭求親,把她吓得遠避京城?
宋顯維想問不敢問,生怕提前暴露了身份。
畢竟,他原是打算好好裝扮一番,借榮王叔的隆重介紹,及王府衆人的尊敬,為自己弄個排場。
等顧逸亭驚呆時,他便意氣風發笑道,“本王就是傳說中的寧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高不高興?”
額……也許臺詞仍需斟酌。
但無論何種情況,總比他在顧家穿着樸素灰衣,巴巴追在她身後讨吃,忽然冒出一句“要不要到我的寧王府看金魚”來得體面些。
如今,眼看滿府主子仆役為去或留而折騰,宋顯維只想随便抓個人來揍一頓,以洩心頭之憤!
悉心布好的局,毀了。
顧逸亭不去榮王府,他赴宴有何用?
擡望枝桠下的斑駁月色,他竭力平定心氣,重新思考下一步該當如何。
隐瞞身份、放慢腳步與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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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手下既可保護顧家人,也可借這浩浩蕩蕩的一大家子掩護行蹤。
一想到,來日神不知鬼不覺把顧逸亭帶到禦前,宋顯維唇畔噙笑,無端有種“暗搓搓拐騙小媳婦見家長”的得意。
*****
當顧家人忙中有序籌備,宋顯維秘密作了部署。
他信不過嶺南當地官員,幹脆飛鴿傳書至京城,請姐夫派人接應。
他将外形彪悍的狄昆留下,負責與榮王府接洽,等他離開數日,再散布“寧王因突發事件改道西行”的消息。
至于輕功一流的江泓,則另帶幾名部下,扮作北行,跟随在顧家人之後,以暗中保護。
一切就緒後,宋顯維裝作不經意對顧逸亭道,“恰巧我得去一趟京城,不如沿路作伴?”
顧逸亭聞言,擺出一副嫌棄狀,念叨一句“又想着蹭吃蹭喝”。
但宋顯維分明捕捉到,她杏眸有剎那的亮光,宛如璀璨星辰,動人心魄。
這一日,顧逸亭姐弟攜同陸望春、蘇莞绫,以及十餘名丫鬟仆役前往二叔公家,與顧仲連的人馬彙合。
宋顯維目睹二叔公的随行物品時,堆疊兩日的小得意轟然倒塌。
二叔公計劃把整個花園都扛去京城嗎?
大大小小的花木,大至兩三尺的大花盆,小至可托在掌心的小盆景,竟裝了整整三車!
餘人啼笑皆非。
宋顯維心中大吼:“放下!到京城後,本王給你買就是!”
但轉念一想,老人家耗盡半生伺候的心愛之物,的确是千金不換,只得換個說法,提醒他,不少品種在北方難以越冬,建議交由穗州同好打理。
二叔公聽他說得頭頭是道,蹙眉端詳他半晌:“你誰啊?”
宋顯維一愣,遂笑嘻嘻回答:“老爺子,我是阿維啊!”
二叔公一臉茫然。
宋顯維撓頭:“就是上回,摘了您相思豆的阿維。”
“喔!”二叔公恍然大悟,“老夫想起來了!你康佑九年出生,家中從政,父親離世,剩母親、兩位兄長和一位姐姐……”
“正是!老爺子記性真好,分毫不差!”
顧逸亭姐弟等人聽他誇二叔公“記性好”,忍不住噗嗤而笑。
二叔公打量宋顯維一身潔淨灰白袍子,樂呵呵問:“你今日是來向我們家亭亭提親的?為何如此樸素?”
顧家人頓時如被雷劈中一般,全傻眼了。
宋顯維忍笑道:“是樸素了些。”
“二叔公,您趕緊看哪些盆景不必帶走!咱們得啓程了!”
顧逸亭急忙岔開話題,成功轉移二叔公的注意力後,她低聲威脅那笑開了花似的某人:“別随老爺子胡說八道!否則我、我……”
“否則什麽?”宋顯維吐了吐舌頭,以僅有她聽得見的嗓音調笑道,“否則你就真嫁給我,然後好好管教我?”
他可不介意。
在顧逸亭意欲擡手揍人之際,宋顯維已掠向二叔公的所在,助其重新挑揀,與此同時,顧家仆役以木條、布條等物小心固牢了,以防路途颠簸。
準備就緒後,宋顯維接過錢俞手上的缰繩,雙足一點,人已騰躍半空,利落翻身上馬,動作自然流暢。
他本就俊朗無俦,舉手投足自帶風流昳麗。
平日身穿仆役衣袍,或許遮掩其中銳氣。
但自躍至馬背上的那一刻起,朗眉星目迸射出肅殺嚴峻的氣勢。
有如一道耀眼光芒,直透人心。
顧逸亭等人眼神微亮,皆有須臾怔忪。
只因他們清楚,他展現的是江湖俠客不具備的優雅雍容,和世家公子難有的凜冽灑脫。
“這家夥!倒還有兩把刷子!”
顧逸峰慢吞吞爬上馬車,嘴裏嘀咕,小眼神透出了濃烈的羨慕嫉妒恨。
宋顯維回眸一笑:“想學騎馬?我教你,反正……我也是跟我姐夫學的。”
“也是”二字,飽含了太多信息,教衆人莞爾。
對上他缱绻笑顏,顧逸亭櫻唇緊抿,蜜頰緋紅徹骨,既羞且惱,心底飛竄出微妙預感——這一路,束縛她的某些理念極可能被掀翻,甚至會引發驚濤駭浪。
*****
一行三十多人,推拉着各式各樣的物品,道上為各種原因停下……走了大半日,才剛離開雲山之北。
歷來風風火火的宋顯維,耐心已消磨一半。
這哪裏是想象中的“慢一點點”?
若丢下顧家人,快馬加鞭回京,難免擔心他們遭遇流寇山賊。
沿途牽腸挂肚的,大抵食不知味吧?
宋顯維左右為難,由衷感嘆——美色誤人!
那個堅毅果敢的寧王,仿佛被軟化了。
事實上,宋顯維因母親身份卑微,自幼被排除在争奪儲君的範圍之外,兒時一心想當閑散宗親。
姐姐代兄執政期間,對他百般呵護與扶持,喚起他的鬥志。
他心裏清楚,不論是退位的三哥秦王,腿腳不便的四哥晉王,還是穩坐帝位的熙明帝,均非殺伐果斷的鐵腕人物,骨子裏終歸太柔仁。
因此,他為守護兄姐,費盡心力,表現有違本性的冷漠、輕狂與狠絕。
直到遇上顧逸亭。
興許是夢中的他刻意倨傲,亦有過情不自禁的強悍,導致她怒而退婚。
重逢于現實,他試着一再遷就她。
乃至破了心中“先公後私”的鐵律。
連他都覺得自己瘋了。
馬蹄踢踏聲、車輪碾壓聲悠哉悠哉,穿越春光明媚的山林。
夕陽下,柔風抖動花瓣,飄落在宛轉莺啼中。
宋顯維無心細賞途中美景,依稀覺察,密林深處,有人鬼鬼祟祟窺探,卻未露動機。
是誰?
殺手?仇人?不相幹的賊人?武林人士?宋昱派來的?
他一時無從判斷,唯有靜觀其變。
日落時,衆人抵達一座縣城,并在顧仲連安排下入住客舍。
宋顯維轉了一圈,确認無危險,才将顧逸亭姐等人請下馬車。
二叔公搓揉朦胧睡眼,拉住攙扶他下車的錢俞,繼而笑望顧逸亭,誇贊道:“阿維一表人材又孝順!和我家亭亭果然很般配!”
……不過半天工夫,又認錯?
除了當事人,聞者無不憋笑,抖得如篩糠似的。
顧逸亭漲紅了臉,擡手扶額,無言以對。
錢俞尴尬萬分,感受宋顯維的眼神如淩厲飛刀激射而來,內心剩下唯一念頭——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