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月勾勒連綿起伏的山陵,勾勒客舍高低錯落的屋檐。

随着夜色深濃,熏人欲醉的酒香滲透至前後院,也飄入了樹上二人的鼻息中。

錢俞皺眉道:“顧七爺如此好酒,這一路……怕要出岔子。”

宋顯維默然。

起初,他見顧仲連人模狗樣,卻在四嬸堵顧逸亭時一聲不吭,直到塵埃落定,才說了兩句不痛不癢之言,心下對此人甚是鄙夷。

此刻,顧仲連奉命護送老人、寡婦、弱女和小少年,居然喝得半醉,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這一刻,宋顯維無比慶幸自己跟來了。

但願海外勢力,別太快發覺他的小伎倆。

“殿下,咱們真要帶上這一大幫人上京?”

“先過了廣南東路再說,”宋顯維嗓音悶悶的,“積聚在我陽跷脈上的毒,積聚越久,易落下病根。進入江西後,我和阿竺改道東行,跑一趟仙霞嶺,請師父助我;你留下,必要時,持令牌調人來護着。”

他年幼随霍家兄弟習武,純屬貪玩。

後來正兒八經學藝,便去尋霍家兄弟的師父傅青時。

傅青時因其身份之故,收他為徒,并在他在外游歷時随行指點。

而今出了狀況,宋顯維率先想到的還是這位恩師。

憶及早年習武,宋顯維免不了記起共同成長、出生入死的一群部下,尤其是剛離世不久的袁峻。

“當初,阿峻奉命北行前,還開玩笑說,你和阿竺分別化名為阿金阿木,換作是他,定然得叫‘阿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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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人沒了。

錢俞苦笑:“若非您的毒未除,屬下早就請命徹查此事。當然,您交給阿泓也對,畢竟是他的人先覺察。”

回想月下千裏雪場的壯麗,宋顯維喃喃發問:“還記得,咱們初次離京,前往薊關的情景麽?”

錢俞腦中則是不一樣的場景:“記得,您銀袍迎風,意氣風發。聖上那會兒還是長公主,親來相送……她反複叮囑我們六個人,一定要好好護着您,殊不知,您沖得比任何人都猛。”

宋顯維聽他說起“六個人”,心中怆然。

那人走了一人,而今也缺了袁峻。

“遙想昔年在北境,咱們被諾瑪族突襲,困在祁城,是阿峻和阿昆聲東擊西,生擒諾瑪族的四王子,解了那一圍,少年英雄,何等壯烈激揚!只可惜,折損阿岷那一隊……”

“殿下,路岷好大喜功,擅自孤軍深入,錯不在阿峻的指揮,更與您無半點幹系,您何苦耿耿于懷至今?”錢俞提起往事,有種怒其不争的意味。

“罷了,逝者已矣,多說無益。”宋顯維嘆道。

錢俞又道:“夜靜更深,您歇息吧!我盯着!”

“剛出穗州地界,沒那麽快動手!”

宋顯維淡淡一笑,悄無聲息下地,正欲喚柯竺輪值,忽聽馬車一帶傳出“嘶嘶”聲。

細辨聲響源于車內,他謹慎打開車門,一團白影直竄而出。

他快如閃電地揪住,觸手綿軟,居然是只貓!

細看此貓渾身雪白長毛,碧藍雙眸……

顧逸亭把貓帶來了?

宋顯維一愣,再觀車內的衣物、雜物一團狼藉,頓時了然。

他将拼命掙紮的貓咪摁在懷中,騰出手安撫了一陣。

奈何這小家夥實在太怕生人,不停發出嗚嗚的嘶吼。

宋顯維無奈,抱貓縱身躍至客舍二樓的東廂房外。

房間內燈燭俱滅,他尚未敲窗戶,貓的嗚咽聲驚動了顧逸亭。

“誰?”

“喵——”宋顯維心血來潮,模仿一聲貓叫。

“阿維?”

宋顯維納悶,這都認得?

衣衫摩挲聲伴随輕微腳步聲至,窗戶被緩緩推開。

月光驅散房中的幽暗,顧逸亭盈盈立于窗前,素白寝衣外随意套了件褙子,青絲傾垂,襯托肌膚如剛剝開的熟雞蛋,柔潤軟滑,令人垂涎。

“大半夜的……你搞什麽鬼!”她又羞又怒,目光觸碰到他懷中的一大團白毛後,驚道,“小笨為何在此?”

“估計是躲在箱籠裏,被你們一不留神帶來了……你趕緊幫一把,我快被它撓死了!”宋顯維叫苦不疊,徑直躍入房內。

“哪有那麽容易撓死!”

顧逸亭啼笑皆非,伸手去接白貓。

無奈貓是聾子,聽不見她的聲音,于恐慌之際死命摳住宋顯維。

她不得不挨近,讓它熟悉她的氣味,捋着貓下巴稍作撫慰。

明明觸摸的是貓,宋顯維卻覺她溫軟白皙的手、墨瀑似的發、馨甜香氣……不過數寸距離,無處不在撩撥人心。

略一垂目,他窺見纖長秀頸延伸下的精致鎖骨,以及再往下那隆起的弧度。

喉結不自覺滾了滾。

若非多了只貓,他勢必忍按捺不住,展臂圈她入懷。

顧逸亭小心翼翼接回貓咪,取出肉幹和水喂了,扭頭見他傻傻站在身後,愠道:“等着我答謝你?”

宋顯維神情讷讷:“你随便開窗戶,不怕我……幹壞事?”

顧逸亭有些後怕。

重生後,她對男子加倍抵觸,竟屢屢在此人面前放下戒備。

歸根結底,哪怕他偶有調戲之言,她卻因他的正直眼神而确信——他不是壞人。

從一開始就如是。

此番經他一提,她面上潮熱,瞪視他:“再胡說!我拔你舌頭!”

宋顯維尤愛她故作兇狠、以軟嗓恐吓他的樣子,教他心頭發軟。

他戲谑而笑:“君子動口不動手,要拔可別用手,用口……”

诶?都說了些什麽?

他腦海中不合時宜閃過夢中的親密,瞬即周身欲燃,急忙住嘴。

強烈的羞怒使得顧逸亭張口結舌,抄起案上的冊子朝他用力砸去。

“我錯了我錯了!”宋顯維順手接住,自知玩笑開太過,“看在我被貓撓成重傷的份上……饒我這一回!”

“誇張!哪來的重傷!”

“不信你自己看!”宋顯維撇下書冊,一把扯開前襟,“都淌血了!我怕運內力會傷到它,絲毫沒抵抗……”

顧逸亭夜視力不佳,推搡着他到窗邊,借淡泊月華,依稀瞧見他結實健壯的胸膛上,點綴了細且深的血印。

的确是貓使勁兒摳的。

“要不……抹點藥?”

她伸出手指輕輕一碰,指尖上蹭到的,不是血,而是叫她腿腳發軟的熱流。

他呼吸越發沉重且淩亂,墨眸中流轉的星光,乍亮乍暗,閃爍不定。

空氣中彌漫着危險又靡麗的氣息。

就在他的手悄悄覆向她臉頰的瞬間,房門被猛力推開!

“哪來的小賊!”陸望春舉着擀面杖跨檻而入,登時傻了眼,“你、你倆……幹嘛?”

“……”

顧逸亭又窘又懵,只想直接跳窗逃跑。

該如何解釋,三更半夜,她衣衫不整,将一名男子摁在窗前,湊近去看他展露的胸肌?……還摸一把?

宋顯維強作鎮定,攏好前襟:“她在……檢查我胸口的撓痕。”

顧逸亭這回真的得跳窗了。

“……!撓痕?誰撓的?”

陸望春瞠目,繼而像是聯想起不可言述之事,手一軟,擀面杖“啪嗒”砸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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