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黃昏,南國邊界的草木被染上了璀璨的金紅色,灼灼欲燃,如少女期許的心情。
宋顯維長身玉立,挺拔如背後的松柏,五官鋒芒漸緩,薄唇笑時撓人心魂。
或行或站,都釀出顧逸亭心底朦胧而美好的煩惱。
這俊朗小青年于頃刻之間吓退一大幫兇狠的匪徒,回身便脈脈含情朝她撒嬌,害得她的心綿軟如雲。
她雙手輕擡,遲疑片刻,又凝在半空,終歸沒敢當衆攙扶他。
檀唇翕動,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陸望春和顧逸峰向來喜歡擠兌宋顯維,當下互望一眼,默然不語。
蘇莞绫見大夥兒都不說話,唯有打破僵局:“阿維,沒想到你身手如此了得!這兩日上哪兒去了?腿不礙事吧?”
“謝蘇小娘子關心,之前出了點岔子,并無大礙。”
宋顯維朝她淺淺而笑。
看來,他夜探香閨之事,瞞得頗為嚴實。
記起被顧逸亭推至窗邊,微涼指尖的觸摸……他瞬即兩頰發頰。
驟聞表姐直言對他的誇獎和關懷,顧逸亭歡欣之意凝固。
再觀他突然臉紅,像是害羞了一般,她堆疊的柔情如天邊霞光,随風消散。
二叔公捋須笑望宋顯維:“小夥子膽子大,生得俊,身手也好……頗有我年輕時的風範,叫什麽名字?哪一年生的?父母康健?可有兄弟姐妹?”
這話聽着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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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顯維一怔,哭笑不得:“二叔公,我是阿維啊!”
“哦哦!是阿維!不愧為我的侄孫女婿!”二叔公無比熟絡地挽了他的胳膊,喜笑顏開。
顧逸亭只道那家夥定會得意接話,把這“侄孫女婿”的名兒坐實。
未料他掃了陸望春一眼,窘然道:“老爺子,我一時口快亂喊,您有怪莫怪。”
和她撇清關系?轉性了?
顧逸亭不知該喜或悲。
眼看時候不早,衆人捆了壯漢,安撫受傷的顧仲連,重新上路。
陸望春生怕顧逸亭被人拐了似的,沿路緊密相随。
她受宋顯維所救,自然不好公然驅逐。
但由着這“居心叵測”的壞蛋留下,萬一真奪了顧逸亭的芳心,後果不堪設想。
畢竟,婆婆千叮萬囑,她們家的亭亭是罕見的嬌花,放在京城也不輸于貴女,有望成為“寧王妃”,豈可被來歷不明的小賊采了去?
*****
牽挂之人歸來,顧逸亭歡喜之餘,難免為“險些被逮去做壓寨夫人”一事而後怕。
夜裏,樓下嚎哭聲斷斷續續,下半夜又換作奇怪聲響。
她輾轉反側,忍不住起身披衣,一探究竟。
其時天際如薄釉隐露的香灰胎,她視力不佳,又不便提燈,遂踮腳往後院摸索。
忽而踩了疑似卵石之物,她立足不穩,憑借本能扶牆,然則暗角掠過一陣風。
一溫熱臂膀圈住了她。
大概意識到她早已站穩,那神出鬼沒的家夥讪笑着松了手。
“我怕你跌倒,才扶你一把,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
顧逸亭于熹微晨光中端量宋顯維,但見他仍穿着昨日那件淺灰袍子,鬓角淩亂,似是徹夜未眠,不知在搗騰什麽。
柳眉不經意蹙着,惹來他的一句嘟囔,“我回來了,你不高興?”
顧逸亭不由自主垂首,以掩飾頰畔的緋霧。
她想對他的不離不棄表示謝意,亦想為嫂子的惡言相向而致歉,話到嘴邊,往往不曉得如何啓齒。
宋顯維凝視她的閃躲眼神,悶聲道:“你不肯搭理我。”
顧逸亭嗫嗫嚅嚅:“誰、誰叫你肆意妄為!”
“哪有?我啥也沒幹!”宋顯維叫屈,“至少……沒來得及。”
“來得及做什麽?”顧逸亭瞪視他略顯困頓的容顏。
他意味深長一笑,眸光深深,如有實質,落在她的唇上。
一語未發,飽含了無盡暧昧。
顧逸亭周身如沸,慌亂之下,憤而地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你!你這個流氓!”
她嗓音向來甜膩,怨怼時猶如糖做的拉絲,軟黏黏的不含火氣。
“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哪裏流氓了?”宋顯維笑道,“反倒是你,又趁機摸了一把!”
顧逸亭急急瞪了他一眼,于微亂氣息間憋出一句“不理你了”,話音未落,頂着滿臉紅霞,落荒而逃。
不巧二叔公已晨起練拳,正好擋在大門前。
他神情專注,動作一絲不茍,一會兒又像是忘記了,撓頭細想後繼續。
顧逸亭不願被老人家瞧見面紅耳赤的狼狽相,改入小廚房,借了鍋具,為大夥兒做早食,以平複亂糟糟的心情。
她以面團擦鍋烙制餅皮,薄而透,香味融入風中,喚醒了大多數的随行人員。
“小娘子親自下廚”的消息勾得他們火速跑到廚房門口圍觀。
顧逸亭将蘿蔔、莴苣、芹菜、韭菜、韭黃、豆芽、竹筍、蘭芽紅心蘿蔔等蔬菜細細切絲,以白糖、白醋調味,又加入炒好的雞絲,用新鮮春餅皮卷好。
顏色跨越紅綠黃白紫,色澤鮮明,滿栽春日生機。
當她笑盈盈捧了大盤春餅和醬料、以及一鍋甘香四溢的臘魚粥緩步而出,顧家人不住吞咽口水,仿佛饞蟲在肚子裏造反。
待她為二叔公與顧仲連舀了碗粥,顧逸峰、陸望春迫不及待抓了個春餅。
餘人一哄而上,唏哩呼嚕吃得痛快,于咀嚼聲中贊口不絕。
宋顯維一夜沒睡,沐浴更衣後,循香而來。
眼見一幫人吃得歡暢淋漓、滿臉餍足,連錢俞柯竺都吃上了,獨獨沒他的份兒。
笑顏微僵。
顧逸亭閑坐一旁,悠然品嘗鹹香味濃的臘魚粥,對他視若無睹。
宋顯維猜她氣在頭上,故意冷落,心下憤懑。
他隐藏形跡跟随她,不顧毒性未除,出手相救,為她的事忙活了一宿,也餓了一宿。
聞到這勾魂的香氣,恨不得吞掉自己的舌頭。
再看陽光柔柔灑落她嬌俏的面容,眸色如清茶,丹唇如甜果,他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
*****
接下來的日子,顧仲連沒敢單獨行走,一有風吹草動,立時如驚弓之鳥。
顧家人問起賊子首領去了何處,宋顯維總是輕輕帶過,說由江湖上的朋友處理了,旁的一句也沒多說。
某日傍晚,抵達小鎮,恰巧客舍客,大夥兒不得不借住農家,湊合一夜。
顧逸亭如常親下廚房,做了炸豆腐球、山家三脆、豬雜湯等,也如常沒有預留宋顯維的份量。
宋顯維嗅着香氣,委屈兮兮地以她剩下的材料,給自己弄了份羊脂韭餅。
本覺她調好的餡兒味道極好,但竊取了錢俞的那份炸豆腐球一嘗,心理不平衡了。
只因她給大家做的豆腐,表皮酥脆,內裏則異常柔嫩,還包裹着香菇雞肉泥,入口即化,湯汁混合了豆子的甜、雞骨湯的鮮、菇菌筍尖的鮮嫩,教人回味無窮。
如此味美的豆腐,居然不給他吃!
不就多看了她嘴唇兩眼麽?還沒親呢!有這麽小氣?
宋顯維咬牙切齒,琢磨着幹淨哄好她,請她單獨給自己做一份。
無奈夜間回想那滋味,最是難熬。
原以為,這已是最嚴重的懲罰和折磨。
不料,次日天色剛亮,清脆馬蹄聲停駐門外。
來者是數名青年男子,為首那人蒼藍色錦袍熠熠流光,一張方臉,儒雅中透着憔悴,卻是榮王世子宋昱。
他怎麽也來了?
在場之人均傻了眼,又暗暗欣喜。
唯獨宋顯維陡生不詳預感,眸光一冷,下意識磨了磨牙,舌尖依稀含混了酸澀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