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似摻着幽淡花香,随風潛入亭榭翼然的院落。
衆人不約而同以好奇與驚訝的眼光投向阿福迎進來的兩名女子。
一人為中年青衣婦人,其貌不揚,神色木然,手提一只大木匣,步子沉穩,武功不俗。
而另外那二十歲出頭的女子,則教人眼前一亮。
她身形窈窕,容色清麗,杏眸靈動。
一身翠色暗花絲錦緞外披,所绾發髻被薄紗帽包裹;下着石青色繡葉長裙,人如修竹凝妝,清貴雅氣與嬌态兼備。
眸光環視一周,落向正在擦嘴的宋顯維,她語帶關切:“聽說你身體不适,我先來瞅一眼。”
語氣流露出幾分熟絡,倒像是和他十分親近。
顧逸亭無端想起秦澍所說的“他福氣好,到哪兒都有人寵着”,心中的酸澀又暗流湧動。
這人,背地裏還招惹了多少女子!
宋顯維尚未從陸望春那驚人之語回神,滿腦子全是“嫂子竟然勸亭亭嫁給我”、“亭亭這回再也跑不掉”之類的得意念頭,形于顏色的喜悅因來者而增添狐惑。
穿過院落,端詳跟前之人,他深覺似曾相識,卻疑心自己腦子糊塗了,“您是……?”
翠衫女子笑容溫雅:“你中毒了,我來給你祛毒。”
“是秦大哥讓你來的?你是他的朋友?”
“是他讓我來的,”翠衫女子蹙眉,“不過,我不是他朋友,他……不曾和你提及?”
宋顯維猶記秦澍曾言,會為他請個大夫,而且他見過的,偏生故意賣關子不說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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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應其為避禍遠赴東海之島,投身五族中的木族,而木族人尚青綠色,顏色越深,身份悅越貴重,再觀眼前女子翠色衣裳上勾有黛色紋理,應是王族成員。
宋顯維隐約記起,四年前木族人遠渡重洋,來京城找尋遺落的王族血脈,赴皇宮的賓客中便有此人。
奈何當年他尚是個無知少年,除了吃喝,對別的一概不關心。
細看此女子的五官清秀絕倫,他悄聲問:“您是木君兄妹的表妹,對嗎?”
“對,我叫蔻析,阿翕表姐近來可好?”
她笑眯眯颔首,對院中各人打了個招呼,複莞爾道:“事不宜遲,你先容我把把脈。”
宋顯維轉眸見顧逸亭、陸望春、蘇莞绫等人愣在原位,讪笑道:“這位是……我嫂嫂的表妹,懂醫術,來為我驅毒的。”
介紹時,他犯難了。
總不能公然說,她是木族的郡主吧?
他寧王的身份豈不揭露?
謹而慎之,他選擇道出親戚間的那層關系,輕描淡寫。
顧逸亭聽不清二人對話,只覺這女子自帶天然貴氣,絕非尋常人。
乍然聽說是無血緣遠親,她心頭微酸滋味難言,“請便。”
宋顯維請蔻析坐到一旁的石桌旁,挽袖讓她號脈。
她大大方方探出纖纖素手,三指呈弓,指頭對齊,輕觸他的脈博。
“你沉積于陽跷脈上的毒,已然耽誤了不少時日,得盡快以藥灸逼出,”她擡望天色,“想必你秦大哥也快回了,咱們先針灸,再藥浴,屆時讓他以內力催發……”
當下,她列了個道方子,命随行婦人到藥鋪子去購買,又請宋顯維辟出一處清淨地,以便她施針治療。
顧逸亭聞言,吩咐紫陌協助。
她為忽然冒出的美貌姐姐而心生醋意,又擔心阿維的病情,更恐他聽見嫂子的話,誤會自己懷有攀龍附鳳之意。
他會不會以為,她一心想等抵達京城後,看能否獲寧王青睐,再決定要不要真正接受他,才對這份情誼秘而不宣,并推拒他的親密?
畢竟,他曾憤然說了一句話,讓她耿耿于懷至今。
——她想要皇家的榮華富貴,我成全她便是!
可迄今為止,她還沒确切告知,早把宋昱拒絕了。
而宋昱裝作什麽也沒發生,沿路相随,阿維對此……會否多想?
*****
燈影幢幢的卧房內,柯竺和紫陌候在邊上,宋顯維按蔻析要求,解下外袍。
蔻析攤開針具,戲谑笑道:“方才那位小娘子容色驚人,我見尤憐,怪不得你巴巴賴着……”
“蔻析姐姐,”宋顯維見紫陌在竊笑,急忙打斷,“我的毒性……嚴重不?”
蔻析邊取出針囊,邊解釋:“你足跟外側的申脈穴至腹部這一段的毒,已清除完畢,但肩部、頸外側氣血凝滞,會影響你右腿的行動,讓你睡眠不穩。我既然來了,早一刻是一刻,省得夜長夢多。”
她示意宋顯維盤膝而坐,摸準穴位後,一一在他頭頸、肩部下針。
藥力滲入經脈,時而如烈火燒灼,時而如冰泉湧動。
宋顯維痛癢難忍,只得咬着牙強撐。
過了半盞茶時分,屋外傳來鬼鬼祟祟靠近的腳步聲以及忍笑聲。
下一刻,門口多了三個腦袋,卻是秦澍兩手各抱了一孩子,在探頭探腦張望。
孩子為一男一女,男孩兒兩歲左右,圓臉圓眼睛,目不轉睛盯着宋顯維。
女孩兒約莫六七歲,桃花眼靈動,眉心有顆小紅痣,娟秀可愛。
兩個孩童似是被叮囑過不許吵鬧,均嘟嘴不語。
宋顯維滿頭大汗,衣裳半敞開,露出半邊肩頭,本就十分狼狽。
驟然見了陌生面孔,頓時又懵又羞,他想請埋首以石臼搗藥的蔻析攆走那八卦的家夥:“蔻析姐姐……”
蔻析剛擡起頭,還沒來得及發話,秦澍怒而糾正:“什麽‘姐姐’!是你嫂子!”
宋顯維瞠目結舌。
什麽!秦澍成親了?和蔻析?
在他錯愕注視下,秦澍對倆孩子咧嘴笑道:“來,蘭兒,楷兒,叫叔叔!”
“叔叔!”小女娃清脆嗓音甜甜一喚。
“嘟嘟!”小男娃口齒不清跟着念。
宋顯維心一下子軟綿綿的,順口應了聲:“真乖!”
正想問秦澍從何處偷來兩個趣致的孩子,那洋洋自得的家夥則沖他炫耀:“看我家娃兒乖巧伶俐懂事又可愛……”
宋顯維目瞪口呆。
蔻析轉頭笑道:“你們別吵着我醫治病人!到外頭去玩耍吧!”
喚名“楷兒”的小男孩癟嘴:“娘……”
蔻析展開雙臂,笑容滿是溺愛:“娘抱抱!”
秦澍笑哼哼走到她跟前,不顧屋中餘人的震悚目光,與兩孩子一同紮進蔻析懷裏。
蔻析給了他們三人一個巨大的擁抱,逐一捧起孩子的臉,親了又親。
秦澍厚顏擠過去:“我呢?”
蔻析笑意盈盈,勾起手指,在他挺秀鼻梁上一刮,啐道:“別鬧!”
秦澍快如閃電撅起嘴,在她指尖輕吻了一下,繼而偷襲成功似的,笑容無比燦爛。
甜蜜得理所當然,溫馨得理直氣壯。
瞬間,既不能觸碰心上人、又未獲得公開承認的宋顯維,仿佛受到了百萬斤力量的傷害。
*****
秦澍帶了孩子離開後,回過神來的宋顯維總算覺察出不對勁兒。
——秦澍奔赴五族之境不過三四年,楷兒是他和蔻析所出還說得過去,那女孩蘭兒,顯然不小了……
他素知五族民風比中原開放,說不定蔻析以前……?
念及此處,他沒好意思多問。
不過,對于秦澍娶妻生兒,宋顯維發自內心地高興。
從昔年武舉殿試,他已對秦澍充滿崇拜,後來代兄掌政的數月,被對方嚴密保護,深刻了解其為人。
謀逆事件爆發後,他一度為這位堂兄的際遇而心酸。
如今見其坐擁嬌妻、兒女雙全,日子逍遙自在,他心下感慨又欣慰。
隐約讓他倍感安心的是,顧逸亭不可能相中一位有婦之夫。
或許心有靈犀,他剛想到她,那苗條身影已現于門邊上,澄明杏目意帶征詢。
夜來有風,她添了一件銀邊丁香色紗綢寬袖外衫,燈火掩映下,襯出雪玉肌膚如凝脂。
驚覺某人衣衫不整,顧逸亭俏生生的臉蛋驀地騰起紅雲。
“我、我來看看,你們忙得怎麽樣了?是否……需要多派些人協助?”
“旁人倒是不必了,”蔻析淺笑,“小娘子若無別的事,留下陪陪他,替他擦擦汗吧!”
顧逸亭見房內還杵着兩人,猶豫片刻。
“二叔祖的花還沒澆好……我立馬去确認。”柯竺話音未落,人影已消失在門外。
蔻析對紫陌道:“勞煩小妹燒一大桶熱水,助我準備藥浴。”
顧逸亭意識到,這是要留他們二人單獨相處!
驚羞之際,她心生撒腿逃跑之念,終究只是傻傻僵在原地,雙手搓擰着裙帶。
蔻析稍稍收拾了桌面,“阿維,要徹底清除餘毒,估計須花上三五天,在此期間,你需戒酒、戒色……葷腥少沾,才好得快。”
說罷,她竟丢下二人,領紫陌出了房門。
宋顯維燒着耳根,偷窺緋顏欲燃的顧逸亭,眼神夾雜期待與忿然。
什麽戒色!連碰都不讓碰!根本不用戒好吧?
還有,勸人戒色,反倒讓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不要這麽欺負人!
不曉得是羞憤,還是針上藥力發作,他的臉越來越潮紅。
人如炎蒸,汗流浃背,忍不住把衣衫再敞開些。
顧逸亭恰好背對他擰紗巾,回身覺察他露出更多的軀體,步子禁不住一凝。
他寬厚的肩膀殘留淡淡傷痕,半露的背脊優美而精勁,腰腹間弧線如兩山鞍部,繃緊且無處不宣洩着男子的雄渾剛陽氣。
顧逸亭心頭發緊,無端吞了口唾沫。
困窘別過臉,她雙目盯着房中的雜物,擡手以紗巾給那汗水淋漓的家夥拭去額角的汗滴。
不慎觸碰他火熱肌膚時,免不了一哆嗦。
宋顯維料想她在害羞,憶及方才秦澍與蔻析旁若無人的擁抱,他妒火中燒地咬了咬下牙,語氣摻雜着委屈與期許。
“難受……你、你快抱抱我!”
作者有話要說:寧寧:過分!秦澍調戲完我媳婦,又來虐狗!我要媳婦抱抱親親舉高高!
亭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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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發燒ing,暈乎乎的,等我明天再捉一次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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