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門窗緊閉的客院書房內,熠熠燈火映照着匣中之物。
這枚印章呈不規則形,通體澄黃明透,似蜂蜜凝固,潤澤無比,乃田黃凍石。
側面以行草刻了“康佑十年正月”,底部則刻有“美意延年”四字篆書,應為文人墨客的吉語閑章,用于書畫落款後的壓角,以體現其學識與修養。
“印章?十八年前刻的?什麽情況?”老蕭把玩片刻,确認無害,交到宋顯維手中。
宋顯維從未見過此物,更不識來歷,但隐隐約約覺得,章體上日期的字體,頗為眼熟。
要是沒記錯……他曾收到過标有“康佑十年正月”的印章,也是頂級田黃石所刻制。
至于一向不好文的他,緣何會有此物,他一時半會兒記不起來。
每每看到印章類的物件,宋顯維首先想到姐夫齊王和四哥晉王。
姐夫霍睿言愛镌刻印章,對于印鑒等物頗有研究。
當年,他為哄熙明帝,曾依照她的喜好,年複一年刻了大堆精美別致、意趣甚濃的章子。
而四哥宋顯章,因殘疾之故,不涉朝政,平日好雜學,喜愛各類收藏,對于金石、古玩類最有話語權。
宋顯維茫然無頭緒,難下定論,決定先進城問過最親近的二人。
“目下,你我既已彙合,想必殺手組織必定猜出,咱們可在較短時間內破解密匣。而今本王先将這章子收起,換另一枚進去,你裝作沒解開,再把玩個幾日……”
“哈!殿下的意思是……留我多住幾日?也罷!有好吃好喝的,別忘了我。”
老蕭知他意欲掩人耳目,依言照辦。
*****
別院的另一側,顧逸亭稍作整理,沐浴更衣,換過一身素淨衣裳,前去向二叔公、父親、七叔致歉。
宋昱私下助顧逸亭落跑,被宋顯維怒而扣留在別院,雖有錦衣玉食伺候,實為軟禁。
此番見二人安然無恙歸來,他心頭百感交集。
她終歸要成為自己的堂弟媳。
曾經愛慕她的事,萬萬不可被人知曉。
若傳出他曾心儀未來寧王妃,只怕讓她飽受非議,還會給榮王府招來禍事。
顧逸亭向宋昱盈盈一福:“是我連累世子了。”
宋昱苦笑搖頭:“顧小娘子不必多禮。”
被問及為何驟然離開,顧逸亭表現坦然:“我、我乍然得知阿維是寧王,驚怒之下,因不想與之有任何糾纏,所以跑了……”
顧仲祁、陸望春、顧逸峰等人聞言,真不知該作出什麽表情。
但顧逸亭除了隐瞞前世恩怨,所言确為實情。
宋顯維剛從老蕭處過來,簡略與狄昆他們談及江泓背叛後自殺之事,尚未進門,已清晰聽見顧逸亭那句話。
他俊顏挂滿無奈:“亭亭,能不能……給點面子?”
見大夥兒想笑又不敢笑,顧逸亭只好補充:“我現下意識到自己沖動任性,給大家添麻煩了,很抱歉。咱們是時候入城,拜見大伯父和母親,交待四叔四嬸的事。”
宋顯維癟嘴,一臉不情願。
一連奔走數日,好不容易回到自家地盤,這半點不留情面的“負心女子”說走就走……
罷了,他手上有匣子沒處理,只要她肯在京城多待些時日,何愁沒機會哄她回寧王府?
*****
當夜,衆人再度齊聚一堂,佳肴美酒,不在話下。
宴席間,顧家兄弟舉酒向宋顯維道歉,陸望春也就此前亂喊他“野豬”而賠罪。
“殿下,我們幾個有眼不識泰山,諸多得罪,懇請您大人有大量,念在……亭亭的份上,網開一面。”
他們在震驚中日漸接受了“阿維是寧王”的事實,各自記起自相見以來,或冷淡、或拿擀面杖追打、或嘲諷、或借機灌酒等事,無不惶恐。
其中感覺最複雜的,莫過于曾屢次嚷嚷讓顧逸亭“別搭理阿維,等着進京當寧王妃”的陸望春。
就算把她腦袋擰下來,她也沒想到,當初從野豬坑裏刨出的正是赫赫有名的寧王啊!一點兒不似傳聞那般威風凜凜、兇神惡煞好不好?
幸好半路上,她沒再明顯反對顧逸亭與宋顯維來往,否則……她得跳進坑裏把自己埋起來贖罪。
所幸,宋顯維壓根兒沒把他們的無禮和嘲諷放心上,一如既往的客氣。
在他心目中,兄嫂弟弟皆因愛護顧逸亭,才會一再刁難他。
既要成一家人,又和他一樣愛護亭亭,他何不多加包容?
面對他們誠惶誠恐的面容,宋顯維笑道:“諸位無須擔心,本王執行秘密任務,迫不得已,隐瞞身份,避難顧家,蒙你們收留且信賴,豈會有怨言?
“只是眼下本王尚有要務在身,外加亭亭不願高調入京,因此……請旨賜婚的事,暫且先壓下,來日等諸事穩妥,本王将盡快上門提親。”
他不光對往日的小摩擦一笑置之,更用誠懇語氣提出求娶顧逸亭,令衆人又驚又喜,教顧逸亭羞澀窘迫。
說好的不公開呢?顧逸亭急急瞪了他一眼。
然則,宋顯維不僅作了口頭承諾,更命人拿出相應的禮物,如精挑細選的名貴藥材、文房四寶、貴重金銀器等,贈予顧家老小。
他對顧仲祁歉然道:“當日給您的見面禮,确為瞞天過海。承蒙您恢廓大度,密切配合,小王在此向您致謝。”
數日前,宋顯維以送贈見面禮為由,把密匣放入蟲草靈芝的錦盒,原是想着避人耳目。
顧仲祁收到時大覺突兀,卻不便多問。
而後宋顯維為追顧逸亭,臨別前曾叮囑,一旦柯竺請他為那位蕭指揮使籌備膳食,請将“見面禮”帶去。
顧仲祁從那時起方知,寧王視他為自己人,不惜将重要物品交托至他手裏,不安之餘,亦感動不已。
接連幾天,他小心翼翼隐藏,竭力扮作與己無關,直到柯竺相請。
當下,他深知這差事辦得妥當,且終将與寧王成為一家人,便親切謙遜地作回應,談笑風生,再無最初的結結巴巴。
此舉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來,盡是翁婿和睦相處的友好表現。
唯獨當事人顧逸亭抿着唇,一言不發。
*****
酒過三巡,賓主盡歡,笙歌随酒意消散于夜色。
宋顯維與顧逸亭的住處本就挨在一起,退席後,理所當然送她回去。
廳外星月争輝,夜風拂過桃柳,送來淡淡清芬。
廊下琉璃燈映照出蜿蜒石徑的柔潤亮光,遠處輕淌的泉聲悠遠清貴,更顯良夜幽幽。
二人踏月而歸,腳步聲細,默然無話。
氣氛詭異,仆役丫鬟下意識躲得遠遠的。
“生我的氣?”
宋顯維擅自對顧家長輩道出“登門求親”的計劃,仿佛從那一刻起,顧逸亭便沒再說話。
“您是王爺,我怎敢生您的氣?”顧逸亭負氣道。
“亭亭,聽我解釋。”
宋顯維瞥向身後,見下人早已識趣地落在後頭,遂悄然挽起她的手。
“密匣的事,有些棘手,萬一我要再次出遠門,卻沒來得及與你家裏人敲定,只怕造成毫無誠意的錯覺。”
顧逸亭聽聞他遇事不順,小小惱怒煙消雲散,正欲問他情況如何,又恐事關機密,不該多言。
他唇畔含笑:“再說,你前日說的是,‘回京後’別對外張揚,別來糾纏你,可咱們不還沒進京麽?你二叔公、你爹他們,又不是外人……明明是自家人啊!”
顧逸亭聽他亂鑽空子,強詞奪理,一咬下唇,用力甩開他的手。
宋顯維已許久沒見她惱羞成怒狀,心中竊喜。
要知道,他真正忌諱的是她的疏遠和客套,但凡有怒氣,必視他為親近之人。
他以迅雷烈風之勢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拽,将她拉進懷內,與此同時,雙足一點,摟着她躍入道旁的樹叢中。
跟随在後的仆侍們只覺眼睛一花,一雙俪影憑空消失,料想二位主子要說悄悄話,皆心照不宣地原地待命。
宋顯維鮮少到這座園子居住,倒也記得附近有處植滿藤蔓月季的廊子。
他抱住她奔出十餘丈,飛身竄入廊下。
其時春末,正是含苞待放之時,花濃月醉,景致宜人。
強忍着要抵她在廊柱上狂親的沖動,他稍稍松開兩臂:“沒人瞅着,你就能暢所欲言、盡情兇我了!”
“我哪有兇你?”顧逸亭粉唇微微嘟着。
起初,她認定,他将她拐至此處,純屬想占便宜。
見他并無異動,她百無聊賴地轉身,探手輕觸月下凝露的花蕾。
宋顯維笑了:“好吧,是我小人之心。這兒環境尚可,你不多住兩日?”
“我這一走,已害父親耽擱了好幾天,再拖……只怕伯父那邊難以交待。”
宋顯維順手折下一朵初開的淺粉色月季,掰斷莖上的銳刺,細查不紮手,才遞至她手中:“那……明兒,我送你們入城。”
“不,我不想鬧得人盡皆知。”
宋顯維努嘴:“我如今一無名,二無份,連獻殷勤的機會都被你剝奪……”
月光透過從疏密有致的枝條,落在他既帶剛陽氣又略含無辜的面容上,教顧逸亭心中一軟,忘卻兩世的牽絆與心結。
她悠然擡頭,與他四目相對。
相距不足一尺,呼吸相互纏繞。
遲來的酒意,外加糅合了醉人花香的溫風,使得她莫明怦然,不自覺地擡起軟綿綿的兩臂,連帶那朵月季花,一同攀勾上他頸脖。
宋顯維曾以為,依照她強硬的态度,起碼要緩個十天半月,才容許他靠近。
此際被她突如其來環住脖子,他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圈上她的纖腰。
玉肌生香,鼻息如蘭。
凝眸處,如有耀池月華流淌。
櫻唇溫軟的誘惑,引誘着他,也燒灼着他。
正當他試探地低頭貼向她的唇時,她陡然昂首,給了他一吻。
倉促,精準,不失溫柔。
宋顯維暗覺心底“嗖”地冒出一朵花,一下開到極致的燦爛。
“明兒不許送我。”她低聲“下令”。
“遵命,”他正色道,“還有什麽吩咐?”
“不許張揚,等我把要事處理完畢,你、你才能……”
話到最後,說不下去了。
宋顯維明知顧問:“才能怎樣?上門求娶?”
“……嗯。”
一聲應答,微弱得幾不可聞。
“若本王不同意呢?”他猝然自稱“本王”,語氣平添嚴肅。
顧逸亭無端心慌,氣勢瞬即滅了一半:“……那、那您要怎樣?”
宋顯維認真地想了想:“你前兩日冤枉我,我不能白白背負罵名。”
“……?”
顧逸亭尚未發問,他已略微俯首,以薄唇将她的話堵成了嗚咽。
貪戀嘶磨她久違的兩瓣唇,他娴熟地把自己喂進那片蜜軟中。
濕潤熱烈,黏纏狂肆,她在他的持續猛攻下,節節敗退。
閉上眼,似觑見花枝外的繁星閃爍;舌尖嘗到的除了烈酒甘醇,還有徹骨旖旎。
她被勾得情不自禁作出回應,誘發他不安分的手掌從腰間寸寸挪移,撫過起與伏的曲線,緩緩滑向最柔軟的山巒。
強烈的羞澀導致她頻頻後退,卻遭他步步緊逼,繼而被他摁在冷涼的廊柱上。
軀體緊貼的熱力迅速驅散寒意,迷醉之際,那朵月季花已不知落在何處。
僻靜無人擾的花蔭回廊,靜夜下的和暖春風,無處不提醒她,她已落在他嘴裏、手裏,徹徹底底的,任他魚肉。
迷蒙間,她依稀想起,她“冤枉”了他什麽。
——你一口氣,能把人親死。
他是真不甘心,或是趁機欺負她,已無從考究。
她只知,他的濁沉喘息令她癱軟無力,他灼熱手心覆揉她心跳的所在,随時要點着她。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她軟綿綿無反抗餘地,他方哼笑着放過她,低頭與她兩額相觸。
她後背貼光滑石柱,蜜頰如染,美眸凝波,紅唇微腫,氣息淩亂。
“手、手……拿開。”
她咬牙切齒,夾雜着痛苦與愉悅的一句低喃,分外招人。
他的手“不聽使喚”地加重了力度,激得她腿腳發麻,逼得她咬唇嗚咽。
“你!你這人!壞透了!”
宋顯維擺出委屈狀:“你以前也摸我!且沒衣服阻隔!咦?這是何物?”
顧逸亭周身酸麻,連揍人的力氣也無,覺察他觸摸到她佩戴的玉墜子,慌忙撥開他的魔爪,順便轉移話題。
“我那雕蘭佩被楊家偷了,後作為呈堂之物,我沒想要回來,重新找了個近似的……”
她邊說邊推開他,取下挂繩,把晶瑩雪膩的并蒂雙蘭佩交至他手上。
宋顯維細看掌上的白玉雕蘭,溫軟雅致,比起舊的那枚做工更精美、玉質更細膩,背面僅刻了“亭亭”二字,娟秀之極。
“都怪我!”他暗自慚愧,“我就一粗人,沒太留心你們女兒家的小飾品……本該送你才對。一直說送你東西,上次讓狄昆去秀彩齋找那匹銀紅紗羅,結果鬧得滿城風雨……”
“什麽紗羅?”顧逸亭打斷他。
宋顯維總算想起,遲遲未曾向她解釋,有關江南多地掌櫃的異常舉措,當下擁她入懷,以最簡練的語言告知她真相。
顧逸亭又好氣又好笑:“原來如此!我險些把那批禮物忘在腦後,還得派車馬去碼頭接應……”
“不必操心,你們那三艘船的船夫和雜工,都是我手下冒充的。他們抵岸後,自會送至你爹娘的宅子。”
“你有多少事瞞着我?”顧逸亭不悅。
宋顯維咧嘴笑道:“仔細算算,倒還蠻多的……”
“你!”
“往後,你每親我一口,我便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如何?”
顧逸亭掙脫他的懷抱:“得寸進尺!”
“是你自個不要,別怨我。”他笑嘻嘻地把她的玉佩挂到自己的脖子上,“這歸我了。”
顧逸亭氣呼呼地伸手搶奪,不料他解下腰間的一塊玉牌,塞入她手裏。
“我的歸你,咱們交換定情信物,哪天你若敢對我始亂終棄,我就拿着你的玉墜子,上門要人!哼哼!保證鬧得天下皆知!試問誰敢跟本王作對!你呀!只能是我的人!”
顧逸亭把玩玉牌,登時渾身一顫。
并非出于他的“威脅”。
玉牌乃極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僅有簡單紋理,簡潔大氣。
但她知道,這是柳太嫔所贈。
上一世,他曾以此作信物,與她定下婚約。
她昔時未動心,因而沒交出貼身而佩的飾物。
照這麽說,前世的他……不單純是争強好勝、要娶京中最難得手的貴女?
而是懷藏了一顆真心、發自內心要娶她為妻?
可惜,她終歸遭奸人陷害,負了他。
她瞬間熱淚盈眶。
前幾天糾結的羞恥心、忐忑感,宛如随風飄散,消于無形。
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
今生今世,她必将遠離亂七八糟的爛桃花,全力守護這顆真心,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
“亭亭,”宋顯維只道自己太兇,又把她吓着了,連忙柔聲勸撫,“好端端怎哭了?好吧……你要抛棄我,我追着哄着便是!你別慌,我……”
“沒事,”顧逸亭努力揚起微笑:“我不過是……太喜歡這個玉牌。”
她笑中帶淚,将玉牌謹慎藏好,猛然憶及一事,唇畔笑意凝滞。
“殿下,聖上大動幹戈,從各州府召來數百名貴女,到底要給您的寧王府後院,挑選多少位王妃、側妃和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寧寧:!?除了亭亭,我一個都不要,姐姐您自己留着玩好不好?
姐夫一頓痛毆,“臭小子,居然慫恿你姐納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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