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若非顧逸亭提起,宋顯維差點把這事忘了。

他滿心顧念自己夢裏夢外皆傾心于同一人,非她不可,全然忽略了姐姐的想法。

姐姐該不會……打算借他來拉攏什麽權貴吧?

對上顧逸亭淚光未消的水眸,他心疼地抱緊她,“我、我一個都不會要的,你相信我!”

顧逸亭上一世的記憶中,寧王其人的确潔身自好、不近女色,就連對她這未婚妻,也冷淡得很,話沒說過兩句。

除了新平郡王羞辱她那一回,寧王忽然從樹叢後飛掠而出,一記重拳直揮堂兄面門,打得人撲翻在地。

那時,寧王俯視被打落大牙的郡王,嗓音冷如冰刀。

“哪怕顧家娘子未過門,本王也容不得旁人對她有一言半語的不敬。你若不滿,大可跟本王對戰,随時奉陪!”

如今顧逸亭細味他所言,以及他發覺她在旁觀時頃刻間變軟的眼神……分明有情誼藏匿其中!

她怎就誤信說旁人所言,斷定“寧王娶她,純屬為好勝心切”,“維護她也出于維護寧王府的顏面”呢?

時至今日,顧逸亭方重新将那軀體精壯修長、黑臉蓄須的紫袍男子,與身畔的俊秀挺拔的小青年聯系起來。

霎時間,對前世那位怙恃雙失的冷峻少年,她倍感心疼。

由此記起新平郡王,顧逸亭免不了憶起,自己剛從一場迷亂中蘇醒,衣裳不整、頭發披散地奔走而出,卻看到那人輕佻而蔑視的笑……

今生,她定要離此人遠遠的!

即便她已不是養在尚書府的貴女,新平郡王定然看不上她……但她能避則避,能裝醜盡量裝醜,絕對不招惹他!

宋顯維見顧逸亭神色變幻莫測,感傷與憤怒兼有,只當她為熙明帝大肆宣召貴女進京的事而吃醋,當下軟言安撫。

“亭亭,你別惱,我姐她……大概是沒收到我請旨的密函。我明兒回城,即刻向她禀報!”

顧逸亭勉力從前世紛擾中抽離,順着話題往下接:“萬一她不喜歡我,非要你娶旁人?那我只能恭喜你了!”

“怎麽可能?”

宋顯維幾欲想告訴她,在他的夢中,熙明帝與她很是投緣。

可夢中莫名其妙的結局,無論如何也不能宣諸于口。

他只得改口:“我姐很好,沒架子。”

顧逸亭莞爾一笑,沒作否認。

念及意中人曾形容自己“冷面心狠手辣”,宋顯維又補充道:“其實,我們兄弟和姐姐,性子略嫌仁慈溫和,一點兒也不适合端坐于廟堂之高、攪弄風雲。

“長兄堕馬早逝,二哥沉穩但行為不端,三哥患病,四哥殘疾,五哥沒養大,我……胡鬧貪玩,姐姐才被迫扛起大任。

“前年重登皇位,她曾允諾,下一任儲君,将在她本人和衆弟兄的子女中選拔。因此,每逢回京,哥哥姐姐總要催我別亂跑!沒準兒,咱們明年就得被催生娃兒了!”

他笑嘻嘻地吻了吻顧逸亭滾燙的臉頰,昏暗中見她羞澀垂眸,卻未曾留意,她眸底滑過的無盡感傷。

“娃兒”二字,如針一般紮進了顧逸亭的心。

她不忍心地閉上雙眼,告訴自己,那年逃亡路上,大夫的輕蔑,不慎打翻的湯藥的味兒、糾結難眠的夜晚……将不複存在。

*****

次日天未亮,顧家人率先動身,帶上行李與花木離開京南別院,浩浩蕩蕩進城。

與顧逸亭上輩子所見類似,京中車水馬龍,繁華異常,士庶無不喜氣洋溢,一派盛世景致。

熙明帝正月下達诏令,将于四月舉辦牡丹群芳宴、于五月游湖采蓮宴等盛會,邀請貴女們來京赴會。

人人均知,女帝最看重幼弟寧王,此舉無疑是為挑選一位出類拔萃的弟媳。

因此,地方富商的千金即便未獲邀請,也趁探望親友之機,削尖了腦袋往京城擠,碰運氣看能否尋獲良機,把本就喧鬧非凡的內城堵得水洩不通。

而在旁人眼中,護送二叔公上京的顧逸亭和蘇莞绫,顯然成了“未受邀、卻不要臉湊上來”的未婚少女。

車馬經過大道時,風揚起紗簾,不凡容姿頻頻遭人窺觊;外加二叔公的花木換了名貴的花盆,自是惹來不少熱議。

因貴為尚書的大伯父尚在宮中議事,除七叔顧仲連回了自己的府邸,顧家一行人先去顧仲祁的府邸歇息。

主幹道旁食店、酒肆、面攤、餅鋪、茶館、客舍雜列,臨近正午,叫賣聲、歡笑聲夾雜鮮活氣撲面而來。

“妹子!弟弟!瞧!那是娘的酒樓!”顧逸書騎馬走在馬車旁,刻意放緩了速度。

顧逸亭挽簾張望,意外的是,這絕非她前世所見的小飯館,而是一家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的大酒樓,呈南北西三座連體樓宇,典雅氣派。

“咦……?”顧逸亭頗覺驚奇。

父母在穗州時各有不少家業。

上世便宜賣給了四叔後,父親入京為官,母親陳氏則在女帝新政扶持下,開設了粵菜飯館。

其時,粵菜的受衆群體為是商人,因而飯館設在商家林立的城東與達官貴人出沒的城西交界處。

也許這一世,她和弟弟沒來京城,母親在生意上傾注更多的心血,使得飯館于短短三年內成為城東有名的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酒樓,規模大了不下十倍,店內客似雲來,門外車馬絡繹不絕。

顧逸亭心下暗忖,她的一個小小決定,影響超乎所料。

顧家一行人拐入城西。

如顧逸亭印象相類,父親入京後購置的宅院,位于在城西顧尚書府兩條街外。

當顧逸亭小心攙扶二叔公下馬車,擡頭見府門外迎候的十餘人中,為首一人年近四十,容色仍十分嬌美,一身绛紫繡翠花絲錦緞褙子,下穿水紅寬錦裙,頭戴五寶金銀簪,正是母親陳氏。

顧逸亭眼底濕潤,心下欣慰——她不在,母親也過得有滋有味呢!

“亭亭!峰峰!”陳氏細看姐弟二人時,淚水嘩啦啦地沖刷着臉上的濃妝,口中蹦出滿嘴方言。

“你兩個無良心!激死娘!咁多年都唔探望一下老娘……哎喲!二叔對唔住!我一見兩姐弟就想打人,忘記同您打招呼!失敬失敬!”

二叔公看着眼前又哭又笑的中年美婦,蹙眉打量她:“你……?”

陳氏急了:“二叔!我系書書娘啊!”

“噓噓?”二叔公半天才反應過來,“二侄媳,你咋穿金戴銀、花花綠綠,要去唱戲?”

陳氏目瞪口呆,尴尬笑道:“京城嘛!熱鬧、體面些好。”

她轉而瞪視一旁的顧逸亭和蘇莞绫:“你們年紀輕輕這麽樸素!難怪嫁不出!”

顧逸亭今兒穿了影青綢紗褙子、月白羅裙,腰懸白玉牌,通身雅致清麗;蘇莞绫則換上宋昱所贈的粉绫裙,衣飾精致,何來的樸素?

顧逸亭啼笑皆非,挽了母親的手:“娘,咱們路上若打扮得光彩亮麗,豈不招賊?您這些年可好?”

“娘!我好想您!看我長高了!”顧逸峰也樂呵呵拉住陳氏的另一只手。

陳氏沒忍住,站在自家門口開始嚎啕大哭,惹來路人駐足圍觀,最後由兒女和長媳邊哄邊簇擁入內。

*****

顧仲祁當年在選房宅時,考慮的主要有兩點,一要住得下全家,包括遲遲沒來京城的長媳、女兒和幼子;二要離尚書府別太遠,便于兄弟間交流小聚。

前一世,因堂姐顧盈芷缺伴讀,顧逸亭長期居住在尚書府,久而久之,不少人忘了她的父親是掌管禦膳的太官令,視她如真正的尚書府千金。

此番重臨京城的家,顧逸亭随父母參觀,眼看院落寬敞,舒适雅致,連布置都與回憶基本重合,不由得會心一笑。

于偏廳落座,陳氏命人捧出各式精致美點,皆是大夥兒最熟悉的蝦餃、燒賣、蘿蔔糕、白糖糕等南國風味,衆人不拘小節,邊聊邊吃。

淺抿仆役奉上的香茶,她唇邊噙笑,聽母親絮絮叨叨數落她故意拖着不來京城,應該改名為“顧逸拖”。

她忍俊不禁。

陳氏一貫說話直接不繞彎,刀子嘴豆腐心,訓斥了一炷香時分,改而把自家女兒裏裏外外誇了一遍,對她出落得越發美貌而沾沾自喜。

見陸望春素衣無妝,陳氏安撫道:“春兒,幾年來辛苦你啦!我家阿舟命苦,我不勉強你守住顧家,遇到合适的男人,趁青春好年華,快快改嫁吧!”

陸望春一怔,尚未回話,陳氏又把話鋒轉向蘇莞绫:“绫绫,你老大不小,得閑去你大舅家轉轉,撞見青年才俊,就快快嫁人啦!”

蘇莞绫茫然不知所措,唯唯諾諾,含糊應對。

陳氏繞了一圈,最終把目光放在千嬌百媚的女兒身上,語氣溢滿恨鐵不成鋼之意。

“早叫你來京,那陣子京城貴女大部分有婚約,以你的姿色,指不定早早嫁入皇家!現今好啦!湧來幾百號佳人!你娘我愁死了!白白給你好臉蛋!你唔好返穗州,望一下京城有無財貌俱全的好兒郎,快快嫁人啦!”

她連對陸望春、蘇莞绫、顧逸亭說了相似的催嫁之詞,餘人面面相觑,均想說寧王和顧逸亭已定下口頭婚約。

未料顧逸亭清咳兩聲,用眼神制止兄弟、嫂子和表姐洩密。

以母親的性子,一旦知曉女兒與寧王生情,消息保準兒能在一日之內從酒樓傳遍京城每個角落。

目下城內擠滿心心念念嫁寧王的千金們,顧逸亭若公然宣稱寧王相中了自己……今時不同往日,沒了“顧氏姐妹花”的名頭護着,她豈不被仇恨的目光穿透、被挑剔的言論淹死?

在寧王別院待過的顧家上下,曾被再三叮囑,在事情未真正落實前,切莫漏口風,以免傳出不堪傳聞,節外生枝。

他們面對陳氏痛心疾首的埋怨,不約而同露出遺憾之情,實則心下暗搓搓等待寧王上門提親,給她制造的大驚大喜一刻。

聊着聊着,話題轉移至四叔四嬸和楊家的陰謀詭計上。

陳氏歷來和四嬸不睦,聽說女兒幾乎吃了大虧,激憤之下毫無儀态地捋起袖子,破口大罵:“老四想死啊!居然敢欺負我亭亭!等我派人将他兩公婆的手腳剁了喂狗!”

顧逸亭連忙勸止:“娘,四叔四嬸以依律查處,您就別操心了!”

陳氏一族在穗州紮根數百年,顧逸亭真怕母親一怒之下,煽動舅舅阿姨們濫用私刑。

“不!你能忍、你爹能忍,你娘我咽不下!”陳氏恨得咬牙切齒。

顧逸亭只好将宋顯維挺身而出阻止楊氏兄妹的詭計、讓“朋友”拿下四叔放火的人證物證,并徹底端了一窩攔路搶劫奪人的匪徒等式如實告知,更明言四叔一家與楊氏兄妹數罪并罰,已獲刑抄家流放。

陳氏聽說已有人替她出了惡氣,臉色稍稍緩和幾分。

大抵發覺女兒談起那叫“阿維”的小夥子時,眼角眉梢難掩綿綿柔情,唇畔不時流露甜蜜笑意,陳氏“哼”了一聲:“亭亭,老實講,你睇中人家?”

顧逸亭心頭一震,悶聲嗫嚅:“有、有那麽……明顯?”

顧逸書、陸望春、顧逸峰和蘇莞绫同時笑而點頭。

陳氏細心描摹的柳眉瞬即挑了挑。

“哪一年生的?家裏做什麽?父母健在?有無兄弟姐妹?”

顧逸亭躊躇未決,一直在吧唧吧唧吃點心的二叔公突然插口:“在說阿維啊!老夫最了解!”

餘人下意識捏了把汗——該不會頭一天就把宋顯維的寧王身份給供出來吧?

不料二叔公咧嘴一笑:“他康佑九年生,京城人士,家中從政,父親已離世十一年,母親健在,上有兩位兄長、一位姐姐!亭亭,看二叔公記性好吧?”

顧逸亭憋笑誇贊:“對對對!您一字不落,全背下來了!”

虧得二叔公常常今日忘了昨日事,偏生把他和宋顯維初次見面的對話牢記于心,倒背如流。

陳氏聽聞對方家在京城,且家裏當官,面色柔和了三分。

“既然系京城人士,改日叫到府上,我過過目!”

作者有話要說:【京城副本全面開啓,本章顧媽媽說了一些方言,例如:激死=氣死,唔=不,睇=看,大家要是看不懂的話請告訴我~麽麽】

作者數學不好,上一章有個細節弄錯了,現在改回來——印章上的年月應是“康佑十年正月”。

整理一下時間線:

康佑是寧寧爹在位的年號,寧寧爹駕崩是康佑十七年冬,寧寧那時不到九歲。

寧寧的姐姐女扮男裝執政了六年,第七年把皇位還給三哥;第八年,三哥又把皇位讓給了姐姐。

而本文開場是寧寧姐姐以女帝身份執政的第二年,但實際上她并非女強人,完全是兄弟們不給力(對,包括本文男豬小阿維,當時就是個傻呼呼的小正太)。

上個文大致內容是——萌蠢小公主被迫坐上龍椅最後下不來的故事;

這個文講述的是——萌蠢小阿維不小心當了自家媳婦的奸夫而又不自知的故事???(我瞎掰的,別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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