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尚書府外等候的衆人一擁而上,圍着二叔公熱情問候。

他們均知,顧尚書及兄弟姐妹們年少時連失怙恃,全靠這位仗義的長輩護着,家業才不致于旁落人手,且他老人家從不貪圖小利,一心安享清靜,是位受人敬佩的長者。

盼了多年,顧尚書總算把他老人家請到京城,自是叮囑夫人和子女盡心款待。

二叔公被簇擁着,昏頭轉向,下意識回頭求助于顧逸亭:“亭亭……”

“侄女逸亭,見過大伯母,堂兄,堂嫂、堂姐……”顧逸亭連忙上前,柔柔施禮。

尚書夫人喜滋滋迎上,挽了她的手,越看越是歡喜。

“哎喲!侄女兒好生俊俏!果然如你母親誇贊的那般,驚若天人!”

“……!”顧逸亭心底竄起的窘迫感迅速淹沒了她,慌忙解釋,“母親愛說笑,大伯母請莫要見笑。侄女兒生性粗野,若有欠妥之處,望您多加提點指正。”

陳氏素愛誇口,哪怕官話說得亂七八糟,卻每每逮着人就把自家子女誇狂一遍。

用“驚若天人”來形容親生女兒?把自己比作仙子的娘?能不能學着謙虛一點!

堂兄和堂嫂見了顧逸亭、顧逸峰等人,殷切詢問路途可有不适,又不住勸他們留在京城,一如顧逸亭記憶中的熱情、無架子。

相較而言,一直默然淺笑的堂姐顧盈芷,則無端予人淡漠疏離之感。

顧逸亭向她報以友善笑意,細觀她眉眼如畫,一身白底紅梅刺繡織金緞褙子,繡工繁重;發上、胸前、腰間配飾精致華麗,大大減弱了她上一世的書卷氣。

見顧逸亭笑靥如花,顧盈芷不好再維持原有的清高:“妹子,可算見到你了!”

“姐姐,我總盼着與你相會。”顧逸亭笑眸淚光泫然,伸手去挽對方的手。

顧盈芷下意識閃避,纖纖玉手往後一縮。

顧逸亭心生寥落。

她此生晚來了三年有餘,堂姐已有小姐妹,不像過去終日與她作伴,相互促進、相互影響,建立深厚姐妹情。

有得必有失。

她留在穗州,與長嫂和表姐相處融洽,代價是與京城堂姐的疏遠。

日後長留京城,她堅信,斷了的情分,終将得以維系。

*****

與陳氏主理的顧府不同,尚書府更寬敞大氣,花木間亭閣錯落,既有官宦人家的底氣,又具文人雅士的別致。

進入前廳,下人奉上茶點。

潔白瓷盤中裝盛的是京中的特色面點,如炙焦金花餅、牡丹糕、芙蓉餅、桂花蜂糖糕、滴酥鮑螺等,色澤亮麗,口味鹹甜兼備。

顧逸亭對于府中的廚娘的手藝猶為熟悉,記起前世弟弟每回來訪,都喊着要吃奶油蜂蜜所制的酥油鮑螺,當即慫恿他一試,立馬又後悔了。

只因顧逸峰一吃,果真像饞貓般一頓猛吃,完全停不下來。

“峰峰,悠着點!沒人跟你搶呢!”大伯母見他天真率直,笑眯眯地吩咐下人多呈幾盤。

顧盈芷在旁勾了勾唇,如有難以覺察的諷刺。

為化解尴尬,顧逸亭示意丫鬟捧上禮物:“大伯父,大伯母,小輩們此行從穗州帶了些土特産,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大伯母、堂兄、堂姐均客套而笑:“自家人,又是遠道而來,何須虛禮?”

他們從未去過穗州,對當地毫無感情。

顧尚書眼看香噴噴的臘魚臘味、浸泡鹽水的鹹乳牛片、荔枝幹、桂圓幹、酒漬海鮮、盲公餅和各式鹹菜等,霎時兩眼放光,眼眶随即增添了幾絲微紅。

“這……這全是老夫兒時記憶啊!想當年,祖母和母親最擅做臘鴨臘肉,還有腌制的莴苣、鹹筍,配上白米粥,味道一流……

“在京多年,老夫鮮少吃上地道的!連你娘開設的酒樓,也為遷就本地客人口味作了調整,總覺缺了點什麽。亭亭,你實在太懂大伯父的心!數千裏路的情意和孝心,虧你考慮周到!謝謝!謝謝你,好孩子!”

“大伯父,這些多半是侄女親手做的,您若不嫌棄,下回侄女再給您多做一些,不夠正宗的地方,請您多加指導。”

顧逸亭上世曾聽他感嘆,日日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反倒懷念小時候簡單樸實的味道,可他堂堂尚書,沒好意思讓人專程南下搜刮,只得不了了之。

去年聽聞二叔公有北上意願,顧逸亭特地從顧家食譜中找尋秘方,嘗試做了一批臘肉鹹菜,以遂大伯父心願。

未料最後,她親自跟過來,親眼目睹大伯父的喜悅,大覺欣慰。

啓程前,陸望春、蘇莞绫和顧逸峰對她非要帶這類風味小食、幹貨作為贈禮頗為不解,此時此刻,見顧尚書喜笑顏開又滿懷感傷,方知顧逸亭用心良苦。

尚書府餘人既驚又奇之際,顧逸亭将江南掌櫃們所獻的刺繡、奢華首飾、特色梳篦等呈獻給大伯母、堂嫂和堂姐,又把沿路購買的茗茶、精美瓷器、折扇等贈予堂兄。

衆人只當是尋常可見之物,打開錦匣,沒想到件件為難得一見的精品!

“呀!亭亭!這套镂雕翡翠頭面……如此珍貴!這金篦,鑲滿紅珊瑚與合浦珠,絕非俗物,大伯母可不敢收下啊!”

“堂妹,你從何得知我這哥哥喜愛龍泉梅子青釉?此為已過世的老匠人所做,釉厚而光亮,質瑩如玉!牙雕高麗扇,雕琢精細,乃世所罕見的珍寶啊!”

“這等華美綢緞、寶石簪子,堂嫂受之有愧……這嵌玉金鈴铛,是給你堂侄兒的?有心有心,真的太有心了!”

顧尚書一家身處京城,平日見慣珍物,然則顧逸亭随手拿出的見面禮貴重至極,偏生依着他們所愛所缺,令人分外震驚,不由得連聲誇贊。

顧盈芷手捧一套金銀絞絲紅玉首飾,包括發簪、耳墜、璎珞、扳指等物,紅玉純淨無暇,金銀絲做工精巧,無可挑剔,堪堪将她原有飾品給比下去。

她恨不得立馬試戴,對鏡自賞,但靜心細想,疑雲滿布腦海。

——這堂妹是何來頭?年紀輕輕,哪來的那麽銀子?難不成……她在穗州過得比他們在京城還好上數倍?

顧逸亭轉目見堂姐驚疑不定,試探地問:“姐姐不喜歡?”

她起初只備了特産,路過江南才依照這家人的喜好來購置,又額外從掌櫃們的饋贈中精挑細選了幾件。

按理說,大伯母、堂兄堂嫂皆喜出望外,堂姐也該合意的吧?

顧盈芷淡然而笑:“妹子的‘小小心意’當真不小。初次會面,姐姐豈可平白無故收下這般昂貴的首飾?”

“姐姐不必往心裏去,妹妹近來結識了幾位朋友,沖着他們的面子收了點小禮物,眼下不過借花獻佛罷了。”

顧盈芷正欲問哪位朋友面子如此之大,顧尚書卻斷定是榮王世子,連咳兩聲,打斷二人對話。

“盈芷,堂妹堂弟和表姐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城,你得空要帶他們多走動走動。”

“孩兒遵命。”顧盈芷低低應聲。

顧逸亭分辨不清,堂姐的反應源于認定她存心不良、有意巴結,抑或是禮物超出預期,未敢随意收受。

她總覺自己做得還不夠體面,至于何處出了差錯,一時半會想不通。

當尚書府衆人半推半就收下禮物,顧盈芷淺笑合上雕花錦盒:“那……謝謝妹妹了。”

顧逸亭謙遜禮讓一番,忽而有家丁匆忙步入,躬身對顧尚書道:“老爺,寧康侯世子到訪。”

顧逸峰和蘇莞绫茫然不解,包括顧逸亭在內的餘人,均不由自主偷觑顧盈芷的神色。

她杏眸微垂,頰畔漫過緋雲,羞赧之餘,依稀夾帶兩分不豫。

*****

符展琰,寧康侯次子,是顧盈芷的未婚夫,時年二十。

顧逸亭隐約記起,上輩子大伯母私下對她提及,當年懷堂姐時,大伯父還只是吏部員外郎。

他們一家受邀到寧康侯府作客,年僅兩歲的二公子符展琰,好奇摸了大伯母圓鼓鼓的肚皮,痛快敲定下了一門親事。

符展琰原無緣于世子之尊,五年前其兄禦前失德,被奪封號,性子優柔、才貌雙全的他方有機緣頂上。

但他不光有不讨喜的兄長,還有一位尖酸刻薄的姐姐。

據說,他的姐姐符婉琰“無意間”揭發熙明帝女扮男裝的真相,外加父親挂的是閑職,并無實權,使得他們家一度陷入朝臣的議論中。

三年前的科舉,符展琰因母親孝期未滿,沒能參與,遲遲無法謀得一官半職。

顧盈芷必定是擔心嫁過去後,境況大不如前,因而一拖再拖。

然而,擁有前世記憶的顧逸亭卻記得,堂姐夫今年四月高中,任職于工部,受工部尚書器重和舉薦,深得晉王眷顧,扶搖直上,成為朝中新興力量。

其時,顧逸亭已答應寧王求親,而顧盈芷見未婚夫聲望日隆,終于心甘情願把婚事提上日程。

顧逸亭掐算日子,大致猜出,這對璧人正處于最微妙的時期。

不多時,門外進來一名身形颀長的青年男子。

他作文士打扮,錦袍整潔,發束青玉冠,眉目高潔深遠,對長輩們禮貌執禮,複對顧盈芷一笑。

那笑意,宛若二月春風純粹潔淨。

“展琰來得正是時候!盈芷的二叔公、堂妹、堂弟、表姐剛好從穗州進京,”顧尚書轉頭對二叔公莞爾,“二叔,這位是寧康侯世子,很快便是您的侄孫女婿了!”

二叔公打量這名俊雅的後生,狐惑:“那……我家小阿維怎麽辦?”

餘人一怔,顧逸亭只覺被人架在火上烘烤,熱得不成樣子。

她急忙制止二叔公:“您老人家又範糊塗了!符世子是堂姐的未婚夫婿。”

二叔公似懂非懂,沒多久,注意力被新端來的玫瑰糕轉移。

顧逸亭暗暗松了口氣。

符展琰向顧逸亭等人略一點頭,眸光掠過顧逸亭的面容時,似有極短暫的凝滞,随即急急挪移視線。

“世伯,今兒京城還真是熱鬧!不光尚書府來了貴客,連穗州的榮王世子也抵京入宮。方才,小侄從城東過來,恰好碰上寧王歸京的隊伍……”

聽到“寧王”二字,顧逸亭禁不住抿了抿唇。

“喲!寧王爺也回來了!”顧尚書笑得戲谑,“慕名來京的千金們可算放下心頭大石啰!”

“可不是?榮王世子進城已經引來沿路争相圍觀,适才寧王和三位指揮使騎馬走在道上,看熱鬧的各地貴女和親屬把路全堵死了……小侄被迫從城北繞行,是以來晚了。”

顧逸峰悄悄望了姐姐一眼,見她微微撅嘴,忙把最甜膩的蜂蜜糕推至她手邊。

顧尚書和符展琰閑聊好一陣,顧盈芷幽幽插口:“殿試在即,世子居然有閑心亂逛?”

“盈妹,我這次前來,是想請教世伯,有關近日黃河水災的問題。你也知道,殿試常出針砭時弊的命題,我不得不防啊!”符展琰語帶無辜,“一點小疑惑,不耽誤諸位接待貴客。”

顧逸亭的思緒則飄向了今年的洪災。

印象中,這場天災影響範圍頗大。她前世好像順應聖意,捐獻了兩件首飾?

靈機一動,長久以來懸而未決的難題,迎刃而解。

符展琰所問之事的确不太複雜,顧尚書聽完,簡略陳述朝中各部門的赈災流程。

他提及熙明帝自即位後,最重視的不僅是豁免稅糧、安撫民衆、大赦刑獄,後續更偏重于“以工代赈”,解決勞力需求,抑制流民。

他建議符展琰盡可能多關注各部們之間的聯動,考慮如何節省人力物力,防止貪贓枉法現象,切莫墨守陳規、老生常談。

顧逸峰最初忙着吃喝,旁聽到一半,忽而對這話題産生濃厚興趣,聽得入了神,嘴唇翕動,想問又不便開口。

末了,顧尚書留符展琰一同用晚膳。

符展琰望向顧盈芷,确認她并無多少期待,當下委婉而笑:“小侄還須回去籌備應考之事……”

他頓了頓,似想起某事,複笑道:“對了,三日後,籬溪東有一場大型講學會,我和幾個哥們會趕在閉關苦讀前湊熱鬧。正逢桃花開得極生,盈妹可願同往一觀?”

他們自幼相識,又有婚約在身,與親朋好友賞花踏青之類的雅事,乃日常之态。

顧盈芷念及他考試在即,不忍推拒,随口應了句:“好啊!堂妹、堂弟和表姐也一塊去呗!”

顧逸亭正愁沒機會和堂姐親近,聞言大喜,拉了身旁的顧逸峰、蘇莞绫離座致謝。

“謝過世子與姐姐相邀。”

她明豔臉龐如雪玉雕琢,眉梢唇畔,既有秾豔,亦有清雅,

滿臉喜色純真無作僞,一剎那間,讓人如置身繁花盛放的春盛暖陽下。

符展琰恰巧擡眸,目光不自覺被那柔美笑顏吸附,緊繃的心弦似被看不見的纖指悄然撩撥了一下,紊亂的心跳,在耳邊掀起時輕時重的回響。

作者有話要說:叮——您預定的新男配已上線!

寧寧:誰?誰預定了男配?看本王的四十米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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