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危急關頭,宋顯維雙足猛力一蹬,身體旋飛而起,避過半數飛刀。
随即擡腿以足尖輕挑反踢,強行把最上方的兩把利器踢回暗算之人的所在。
即使他反應極快,但炮袖與衣角無可避免劃了數道口子,僅差半寸便見血。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此前在京城周邊活動的海外殺手,真要對他下毒手了!
尹心不是說過……她接到命令,無論如何不能取他性命麽?
這幫人,緣何變卦了?
宋顯維無暇細究,只因對方一擊不中,當即一擁而上。
他意欲撤出巷子,不料背後疾風來襲,與前方的六人形成夾擊!
當機立斷,他從靴口抽出短劍,直刺當先一人的咽喉!
劍尖寒意點動,對方未料他動作如此迅猛,側頭閃避之際被削去右耳。
宋顯維以一敵七,自知單憑一把利刃,縱然守得滴水不漏,亦未必能全身而退,幹脆以快打快,殺一個是一個!
敵方突襲不成,在這狹窄巷道內反倒不易展開圍攻,被宋顯維手中劍縱橫閃戮,一連傷了兩人。
“何方小賊!竟敢對寧王爺下手!”一彪悍健碩的青年縱身躍入,趁虛搶至宋顯維身邊。
卻是附近聞風而來的狄昆。
宋顯維一邊挺劍抵擋一名殺手的狠招,一邊罵道:“打就打!少廢話!”
狄昆委屈,随手拔劍塞至他手中,自己則揮出九節鞭,恰如銀蛇出洞,剛柔并濟,緊密護住他的後方。
有了強援,宋顯維劍招迂回萦繞,燦麗明亮,刺、劈、點、挂間劍氣如銀色簾幕,瞬即放倒了一人,逼得其他人不敢上前。
二人從容應對,配合得當,眼看餘下四人已不難對付,忽聞“呲呲”微響從頭頂飛濺而下!
宋顯維暗叫不妙!
他在穗州雲山上與人劇鬥,所中強力昏迷酥麻之藥,正是以類似的暗器!
細如牛毛,微不可察!無形無影!避無從避!
狄昆顯然也發覺上方不對勁兒,他未及細想,騰空躍起,以龐大身軀硬生生擋在宋顯維的右上方,繼而舞動九節鞭,胡亂甩了幾下。
宋顯維隐約感覺到握劍的右臂有極輕微的發麻,已知着了道兒,急忙運勁,對準發暗器的那道黑影丢出左手的短劍!
對方早有準備,閃身掠開,竟正正撞上宋顯維随後擲出的長劍,被透胸而過,直直釘在牆上!
他大概做夢也沒想過,在此險惡形勢下,宋顯維居然甘願放棄僅有的兩件兵器來殺他……
宋顯維一招得勢,徒手奪過欺近那名殺手的短刀,一拉一推,了結了那人性命。
狄昆身中十餘枚絨毛細針,昏頭轉向,被人從身後捅了一刀,鮮血狂噴。
他狂性大發,手中九節鞭舞個不停,嘴上大嚷:“殿下快撤!這有我撐着!”
宋顯維豈會丢下這魯莽又耿直的家夥不管?
他飛腳踢翻一人,重手拍碎一人肩骨,趁着藥力未發作,将餘人一一擊斃。
激戰之下,盡管他曾服食過解藥,也漸感不支,忙拽拉狄昆飛奔向巷口。
所幸,再未遇上別的敵人。
狄昆受傷頗重,外加中毒,只跑了十餘步,腳下一趔趄,被雜物絆倒在地。
“別、別管我……”
他喃喃念了句,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宋顯維亦覺視力模糊,咬牙提了口氣,将狄昆扛在肩上,邁開如踩了棉花的雙腿,穿過橫街窄巷,闖進熙熙攘攘的夜市,直沖往寧王府的方向。
因身穿便服,又沒粘假胡子,路人一時間未能認出他。
再見其肩背上的粗犷男子臉朝下,一路淌血,百姓只道是江湖人鬥毆,不論男女老少,紛紛驚恐避讓。
宋顯維跑出二三十丈,迷蒙中似看到前方兩名高大男子飛身擠開人群,焦灼向他撲來。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連帶身型魁梧的狄昆也一并倒在鬧市中。
*****
夜色深濃,顧逸亭猶自為宋顯維的狂肆而忿然。
這人……簡直壞透頂了!
往日路上還算聽話,一回京城,自恃在自家地盤,對她竟越發放肆了!
再這麽下去,成婚後還了得?
她雖自覺那一口咬得狠了些,但仍舊憤怒異常,暗下決定,除非他登門道歉,否則管他是寧王還是什麽王,她也絕不搭理他!
然則一夜過去,顧家老小于偏廳享用早食,顧府管事匆忙奔入,“不好了!老爺!大事不好了!”
“怎麽說話的!”顧逸書怒而重重擱下筷子。
顧仲祁皺眉:“何事慌慌張張的?”
“昨晚……寧王爺出事了!”
這名管事曾随顧氏父子迎接二叔公和顧逸亭他們,在京南別院住過數日,自是得知寧王和自家小娘子情投意合之事,一聽此消息,即刻來報。
“你說什麽!”顧逸亭顧不上母親異樣的眼神,猝然站起,不慎打翻手邊的熱粥,燙得玉指通紅。
她壓根兒不理會這些細枝末節,連聲追問:“究竟怎麽了……你快說!”
“回、回小娘子……滿城皆傳,昨夜寧王和一名下屬……在城西夜市……被人砍得渾身是血、昏迷不醒,倒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引起巨大轟動!太醫連夜趕至寧王府治傷,至今未踏出府門一步,只怕……兇多吉少!”
顧逸亭心如遭利箭穿刺,上下牙齒不由自主微微磕碰,兩行清淚滑至腮邊:“我……我不信!我不信!”
她扭頭望向顧仲祁:“爹!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話只道出一半,已轉化為嗚咽之聲。
“亭亭,你先別慌……”
“是啊,妹子,咱們先去問問看!鳳子龍孫,自有神佛庇護!”
“姐,他武功那麽好,沒事的!”
顧氏父子三人原非口齒伶俐之人,慌張下的勸慰,詞不達意。
陸望春和蘇莞绫也亂了心神:“光在這兒聽來路不明的傳言,只會讓人焦心,若實在放不下心,要不……親自去瞅瞅?”
二叔公則道:“怕什麽!我家阿維吉人天相!”
陳氏在旁目瞪口呆。
女兒何時對寧王如此關心?
且全家除她以外,仿佛對此事十分了解?
到底什麽情況!
然而大夥兒沒工夫理會她的震驚,手忙腳亂安撫顧逸亭、安排車馬、準備起行。
顧逸亭只覺手腳冰涼。
徹夜的惱火被這一噩耗打得煙消雲散。
從穗州到京郊數千裏路,他是阿維,她是他手心的至寶。
可到了京城,人人知他是寧王,而她不過為七品小官的女兒。
貿然上門探視?
她是否會被拒之門外?
在不明真相之人的眼裏,她的行為……是否會給家族蒙羞?
她一人的名聲倒也罷了,但身在京城,她還得兼顧顧尚書的聲譽。
就在她兩難割舍的時刻,另一名管事跨步入門:“老爺!夫人!少爺!世子爺到訪!”
宋昱?
誠然,宋昱在京朋友不多,近日頻頻到訪,與顧逸書探讨學問,常常一呆就是大半日。
今日來得如此之早,是否因聽到寧王府的消息之故?
顧逸亭慌忙拭淚,卻在宋昱急奔而入的瞬間,如從黑暗中窺見一絲亮光。
****
京西寧王府內,侍女仆役奔進奔出,錢俞柯竺等人捶胸頓足,焦頭爛額。
寧王宋顯維遇襲中毒,昏睡未醒;指揮使狄昆身受重傷,血液如凝,通體如冰……
醫官們束手無策,就連資歷最老、醫術最精的李太醫,也連連搖頭。
期間,熙明帝、柳太嫔、晉王先後派人來詢,衆人沒敢對外宣稱寧王還沒醒來,只說狄指揮使情況不妙,仍在積極救治中。
熙明帝和柳太嫔險些要親自來探視,被秦王攔住。
最終,由出身五族、精通藥理的秦王妃備了祛毒草藥,并帶來禦旨,禁止任何外人探視。
于是,好奇的、關切的朝臣們及千金們,統統被攔在寧王府外。
他們或站或坐或踱步徘徊,無不翹首等待府內最新的消息。
臨近中午,榮王府的馬車停在長街之外,遇黑壓壓一片人海,再難前行。
宋昱下了車,領着一名垂首而行的瘦削書僮,勉力穿過層層圍觀人群,幾經周折,抵達高階之前。
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纭。
“那不是榮王府的世子麽?”
“生得可謂儀表不凡!沒想到他也湊這熱鬧……”
“皇族又如何?方才晉王爺也被護衛擋下了,他區區一王府世子,怎可能進得去?”
不出所料,宋昱遭兩名侍衛禮貌攔截。
“世子請見諒!特殊時期,聖上下了旨意,無關人員不得探望,請您暫且回避。”
宋昱望了身旁書僮一眼。
書僮雙手顫抖,從懷中取出一枚盈潤的胭脂玉牌。
侍衛大驚,眼珠子快瞪裂了,上下打量那位眉目俊秀的書僮:“這……這……?”
宋昱又道:“有勞通報錢指揮使或柯指揮使。”
侍衛驚疑不定,快步回府禀報。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分,一身武服的錢俞疾行奔出,未作猶豫,恭請門外二人入內。
此境況使得本就熱議不斷的官員百姓如炸開了鍋。
他們紛紛猜測,宋昱必定與寧王交情匪淺,又有人搬出二人同一日進城,沒準兒路上同行雲雲。
若非他們有堂兄弟的血緣,或許會演化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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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見宋顯維一面,顧逸亭不惜亮出他所贈的“定情信物”。
這枚玉牌是他随身多年之物,除去不方便時貼身而配外,往日多數懸于腰間。
寧王府上下均對此玉牌無比熟悉。
京南別院那一夜,宋顯維曾言,假若有要事,她完全可憑此物調動寧王府兵和侍衛,乃至進宮請命。
當時,顧逸亭沒往心裏去。
時至今日,在晉王和文武官員皆吃了閉門羹,她則輕松獲得進入之機,方知此玉牌幾乎等同于寧王本人。
原來,前世或今生,他早将所擁有的權力和純淨無瑕的真心,數盡交托至她手上。
是她對此一無所知。
初進寧王府,顧逸亭無心細看這簡潔大氣的園景,更無意關注府中人奇特的眼光。
她步伐匆忙,緊随錢俞身後,低聲急問:“他現今情況如何了?可有大礙?”
“您別慌,我們懷疑……他中了此前在穗州所中的毒……”
錢俞帶領二人,穿行于蜿蜒曲折的游廊,抵至一處雅致院落。
院中草藥氣息濃烈,一名黛綠裙裳的美貌少婦正與幾位年老醫官激烈地争論着什麽,見錢俞貿然帶了宋昱和冒充書僮的顧逸亭進院,既不解又不悅。
顧逸亭認得她是秦王妃,随宋昱步近行禮,兩眼已不自覺瞥向屋內。
天知道,她要多努力,才能忍得住不向醫官細問宋顯維的傷情!
秦王妃似乎從她的精致眉目和焦慮神态判別出,這不可能是宋昱的書僮,狐疑問道:“錢大人,這位是……?”
錢俞頗為尴尬。
若說是未來的寧王妃,此事終究未得熙明帝首肯;若簡單概括為寧王的朋友,則無形中将顧逸亭的身份降低。
“回秦王妃,此為顧太官令的千金,她手持寧王殿下的信物,要求入府探視,屬下不敢不從。”
他說得模棱兩可,卻又全是事實。
秦王妃細看顧逸亭那緋紅如燒又急不可耐的俏臉,心下了然,溫言問道:“顧小娘子的閨名……可是‘亭亭’二字?”
顧逸亭一怔,難道宋顯維向自家嫂子提起過她?
“回王妃,正是。”
秦王妃勾了勾唇,竟有極淡的戲谑之意:“去吧。”
“謝過秦王妃。”顧逸亭盈盈福身,由錢俞領入卧房。
房中布置古雅,并無多餘裝飾或煙香之物。
宋顯維身穿素淨寝衣,平躺在軟塌上,閉目深睡未醒。
礙于周邊有號脈、寫方子的醫官,及擦汗倒水的小厮,顧逸亭未敢上前,只得遠遠偷窺那張平靜的睡顏。
輪廓分明的面容如美玉雕琢,隐隐透着剛陽火氣。
除了雙眼緊閉外,臉色基本如常。
顧逸亭心下唏噓。
他明明武功超群、深受臣民誇耀,卻時常向她呈現出受傷昏倒的柔弱姿态,真教她無耐、傷神又心疼。
“阿……錢大人,”顧逸亭差點沖口叫了“阿金”二字,記起今時不同往日,慌忙改口,“他哪裏受傷了?嚴重嗎?我聽說……有刀傷?”
錢俞微怔,無奈解釋:“殿下他沒皮肉傷。”
顧逸亭心頭大石放下一半,複問:“那為何有謬傳他……?”
“中刀的是狄昆。大抵是那張黑黝黝又滿是胡子的臉,在昏暗中讓人誤以為是寧王殿下,以訛傳訛罷了。”
顧逸亭心情再度變得沉重:“狄大人他……沒事吧?”
“阿昆他……目下還不好說,他中的毒比殿下嚴重多了,軀體冷涼,氣若游絲,只怕……”錢俞語氣艱澀,話說到最後,咬住下唇。
若不是寧王遲遲未醒,他原是該多看看一同打拼過來的好兄弟。
顧逸亭正欲出言勸慰,卻聽榻上的宋顯維哼哼唧唧說了句什麽。
室內衆人有須臾靜默。
太醫撓頭:“殿下,您又要下官停什麽?”
“亭、亭……”宋顯維嘟嘴重複了一遍。
顧逸亭好不容易退去的淚意再度翻湧,她總算理解,秦王妃方才為何發出那樣的疑問。
這家夥……興許在昏昏沉沉之際,不止一次念叨過她的名字!
她原本只想偷偷來看一眼,求個心安。
若無性命之憂,她便悄然離去,假裝從未出現過。
“亭亭……呢?”他似有些無辜。
面對此情此景,顧逸亭再難隐忍。
當下,她噙着滿眼淚花,不顧旁人的震悚端量,徑直行至榻邊,傾身伸手,緊緊握住他露在被子外頭的大手。
感受他熟悉的溫度,她柔聲應了一句。
“阿維,我在呢。”
作者有話要說:嗯嗯,地下情要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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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褲衩、頭頭家的阿紋鴨、木昜、阿紋家的頭頭鴨、今天也有為基德大人的的地雷
感謝栀歌x5、今天也有為基德大人的美色折腰x3、阿紋家的頭頭鴨、木昜x5、頭頭家的阿紋鴨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