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一八:霎風雲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像把結婚禮儀的順序徹底颠倒了,不過幸福就好XDDD該來的麻煩事還是少不了,禦宇小弟你別太沖動!第16章的題目才發現跟引子重名了,修改為“情方好”orz
烈日澄長空,黃塵揚古道。
驕陽耀下,正是暑熱難捱的正午天氣。一貫東西的官道之上,不見半個人影。少數不得不出門在外的行人,這般時辰,也都盡所能避到樹蔭之下,或是路旁茶棚之中,等到最酷熱的這段時間過去,才好繼續趕路。
偏這般枯熱的天氣下,官道上驟起一串車馬辚辚之聲,由遠及近。漸漸看得清楚了,乃是一輛漆黑古怪,車門窗簾俱嚴實遮擋起來的馬車,正從東方揚塵而來。
拉車的馬匹也是從頭到腳一身墨黑,腳程甚快,只聽“的的”蹄聲翻飛,不消太久已到了近前。見了茶棚,駕車人一勒缰繩,喝停馬匹。這車夫卻是尋常打扮,頂着若大的日頭趕路,早一身大汗淋漓。這時先湊向車廂,似是聽了幾句吩咐,然後翻身跳下來便大聲吆喝:“夥計,不拘什麽吃食飯菜,撿上得快的來些,再灌兩壺茶來!”
茶棚見日招待些南來北往的人客,見識雜了眼力也好,見這車從頭到腳透着一股詭異,早不敢怠慢生事,立刻先送上了茶水,再撿那蒸好的實心饅頭菜肉包子,滿滿裝了一盆,并些鹵味小菜,一并小跑着搬上了桌。車夫從中又挑了整齊幹淨的,連一壺茶恭恭敬敬送到車裏,剩下的自己才坐在棚子下狼吞虎咽起來。
茶棚中聚集的歇腳行人,雖然不多也有七八個,零零散散各尋陰涼坐着吃喝,甚至還有迷迷糊糊借機打盹的。見這神秘黑車的模樣,心中都是揣不住的好奇。不說怪異的車形,單這酷熱之下,還要結結實實将門窗全部遮住,連飲食都不肯露面的架勢,就足夠人猜測起來。只是想歸想,倒沒人真去冒失惹事。不多久,車夫吃飽喝足,車中人也将水壺等物遞了出來。忽然白光一閃,一塊碎銀射落在茶棚桌上,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從車裏傳出來:“原樣,再包上一份。”
乍聽車中人說話,茶棚裏的夥計都是一愣,然後才忙不疊手腳麻利的扯了油紙打起包,拿細麻繩拴好一并遞給車夫。眼見那黑車又拐上大道揚長而去,茶棚中的衆人才發覺,自黑車從來到走的這一段時間,不知不覺中竟似一股無形威壓存在,迫得在場竟沒一人曾開過口。這般一想,更是面面相觑,個個都有松了一口莫名氣的感慨。
黑車之中,暗不見光,卻有一股森綠之氣,隐隐爍動。再細定睛,那幽綠竟是自車中端坐之人的身上透出,更是詭異萬分。
驀然,車中人長長吐出一口氣,車廂中充溢的凜冽氣息一收,綠氣也漸斂。黑暗中,只聽到充滿仇恨與憤怒的哼聲:“中原麽?”
緣溯山上最近一段時間,每天的清早都是在乒乒乓乓打作一團的聲音中開始。
自打與意琦行比試了一回之後,一留衣就十二分嚴肅的當衆表示,“跟他切磋,對自己半點長進幫助都沒有,盡打擊人的自信心了。”然後目光一轉,盯上了绮羅生。
绮羅生入門七修之時,當年也曾被他指點過,只不過二人一修戟,一學刀,走了不同的路數。如今多年不見,各自對對方實力也都躍躍欲試,如此一拍即合,每天總要好好折騰上一兩個時辰,若只是刀戟切磋還好,偏偏偶爾來了興致,還要比劃上一番拳腳。自家兄弟又無避諱什麽,常有灰頭土臉的時候,叫意琦行眉頭皺得不知打了幾個結,卻也沒法開口說這個話。
一留衣瞧着意琦行一天黑似一天的臉色,倒是直在心裏頭偷着樂。他偏揣着一肚子壞心思也不去提點绮羅生,只等着看哪天來上一場熱鬧的。果然這一日吃罷了晚飯,一個錯眼不見,那兩人就沒了蹤影,等他在廚房裏哼着小曲開始擺弄蒸糕點的時候,忽然後牆根下,“砰”一聲響,也不知是什麽磕上了什麽。待到他三兩步竄出去,卻只看到意琦行的背影一晃進了屋,懷裏鼓鼓囊囊的,只露了塊雪白衣角。
發覺自己期待已久的熱鬧就這麽變成了疑似閑人勿近的閨房事,一留衣很是不滿的撇了撇嘴,又鑽回廚房裏去。其實他自己心裏也是清楚得很,這幾天這般的折騰,無非是自個心裏頭,還總有那麽點沒全撒得開的別扭罷了。畢竟好好的兄弟三人,忽然分成了二和一,憑誰都會帶了些小失落。不過他轉頭又琢磨了下,要是意琦行或者绮羅生任何一個,拿那種溫柔深情甜蜜的眼神瞧着自己,該是個什麽狀況……這個念頭在腦中一竄而過,雞皮疙瘩早落了滿地,一留衣控制不住的連打了三四個寒戰,一頭紮回那些粉面糖餡中去,想都不敢再想了。
次日意绮兩人卻是如常起了身,舉止坐卧并不見半點不妥。只是吃罷了早飯,本該又是一留衣張羅起活動筋骨的時候,绮羅生卻賴在了廚房中不肯出去,一會張望下泡茶的水燒開了沒,一會去點數一下菜蔬等物還剩下多少,轉來轉去忙活得不亦樂乎。
Advertisement
意琦行竟也沒有動,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另一邊,眼神就沒能從绮羅生身上挪開過。一留衣翹着腳坐在那裏看着他倆的模樣,看了半天終于還是拍着桌子笑起來:“算了算了小绮羅,今天咱們休戰一天。你也別折騰了,好好回屋裏坐着還是躺着去吧。雖然我不太懂那些個,但是你今天還是多歇歇總沒錯。”
绮羅生的臉瞬間“騰”的一紅,自覺還是招架不住一留衣那張嘴。但這時再躲也沒什麽意思,便索性也坐了過去,倒了杯新沏的茶水捧着:“我看你昨天就一直埋頭在廚房裏張羅,今天莫非有了什麽安排?”
一留衣依然懶散樣子,嘴裏答他的話,眼神卻是溜向意琦行:“這個嘛……如今倒也該算你一份了。”
他撣撣衣服站起身:“走吧,東西我都準備好了。”
一留衣從廚房櫃子上拿下個大藤籃來,裏面顯見早已經裝好了東西,只是用布蓋着瞧不清楚。三人一同帶上院門,直往後山而去。起先意琦行也不知他用意為何,但路越走,他的神色也終于漸漸凝重起來,忍不住道:“你這是要去……”
“發現了啊!”一留衣挽着個碩大的籃子,還能倒出手來拍拍他的後背:“當初你回雲宗,連着義父義母的骨灰也一并帶了回去,我只好在這山頭上,又起了座衣冠冢給自己當個念想。你這些年雖然在雲宗可以年年祭拜,但小绮羅總要見見公婆不是?”他一順嘴,就把自個心裏的調侃話說了出來,跟在後面的绮羅生腳下一個趔趄,險些在好好的平整路面上崴了腳。
一路上雖有打趣,可當山墳在望的時候,三人的神色還是都凝肅了下來。
那小小的墳包,因四年不曾有人打理,已經荒蕪了許多。但草蔓滋生,還有些零零散散的野花開在上面,蔥茏綠意卻是遮去了不少破敗之感。
放下手中東西,三人一起動手,先将墳頭周圍,打掃得整齊了,一留衣才從籃子裏一樣樣拿出些供奉之物來,整整齊齊擺在墳前特意留出的一塊地面上。又正了正衣冠,口吻這才有些輕松起來:“酒也沒了,什麽香燭之類一時也張羅不來。總之心意到了,比什麽都好。咱們本來就不是什麽規矩人家,各拜各的,随意吧!”說着,自己撲通一聲先跪下了,雙手胸前一合,開始喃喃自語。也不知他究竟攢了多少的叨唠,足足嘀咕了近半刻鐘,才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草屑,讓開一步,向绮羅生一笑:“小绮羅,別害羞,我已經先替你打過前站了,你放心大膽的磕頭吧!”
绮羅生橫他一眼,倒是沒回嘴過去。一撩衣擺,端端正正跪倒在墳前,心裏頭又是有些不好意思,更是滿滿的鼓漲漲難以言表,覺得眼角都要發了熱。他忙定了定神,收拾心情轉回眼前墳墓之上,因着一留衣剛剛那一聲起哄,此刻更加的覺得有些見人爹娘的味道,饒他平時機敏能言,這當下腦子裏也空白了大半,紛亂心思,勉強凝神暗祝道:“伯父伯母,我……”開了個頭又不知如何說下去,只能垂下了眼簾。
一留衣站在一旁,見他神色便知他心情。他心裏頭自然還是疼惜自家兄弟,剛想開口開解兩句緩和緩和氣氛,忽然意琦行在旁一動,也一同并肩跪了下去。绮羅生眼角掃到,才是一愣,手已經被一把抓住了,耳聽那人沉穩的語調:“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無需顧慮。”
绮羅生被他溫熱的手掌抓緊,心中忽然一定,莫名一股子熱漲甜酸的感覺湧上心口,“顧忌”兩字瞬間就沒了蹤影,脫口道:“伯父伯母,你們放心讓意琦行跟着我,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話一出口,如水潑地。绮羅生随即反應過來,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頓時“轟”的一聲,從頭到腳紅了個徹底,只覺得再沒這般尴尬羞赧手忙腳亂的陣仗了。一旁一留衣也是一呆,忽然彎腰扶着膝蓋一陣狂咳,連眼淚都激了出來。
但绮羅生雖是漲紅了臉,終究還是撐住了,心裏想着,左右在這裏丢人,也算不得什麽。何況細究起來,未必真的就丢了人。靠着這般給自己鼓勁,依然跪得肩背挺直,動也沒動。
意琦行握着他的那只手在這時依然很穩很定,甚至還在他手背上輕拍兩下,似在安撫。绮羅生一愣,便聽意琦行慢慢吐出一個字來:“好。”
得他一字,勝似綸音。雖然兩心早許毫無置疑,但如今一同跪在父母墳前,這短短一句話和一個字,便似有了絕對不同的意味。绮羅生臉上依然火燒火燎的,扭過頭去看了意琦行一眼。雙目一接,各自通透。青山麗景,家人兄弟,四下一番環顧,竟是諸事齊備的場面。兩人心中再無了一絲雜想,對着親長之靈,端端正正,恭恭謹謹,連拜三拜。
相握的手一直沒有松開,只因為求的便是這一片攜手情心的見證。一留衣此時也笑夠了,用手指揩了揩眼角,一整顏色道:“天地為證,父母親鑒,如今你們也算全了禮了。好啦,起來吧!”
回程路上,各自償了心願了了心事,倒比來時還要輕快上幾分。一留衣一頭走着,便向另兩人道:“借着今天這一茬,我倒是想起來,也該往通天道走上一趟才對,祭拜祭拜孤零零了好幾年的那幾位同門。”
意琦行時隔多年初返中原,绮羅生更是早不知情,自然談不上平日祭掃之說。聽他這一提,也都覺該然,當下便敲定了行程。只是一留衣依然一手揉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绮羅生看在眼裏,奇道:“難不成你還有什麽其他的打算?”
一留衣“嘿嘿”一笑:“你們都知道,我這脾氣,也是個待不住的,總愛四處走走逛逛。這次回來,其實還有個原因,就是在外域受了一人之托,要在中原幫他找個人送件東西。人無信不立,既然允了人家,總要上點心思不是。”
意琦行便直接丢了兩個字過來:“何人?”
“只有個名號,叫做‘鱻生’,據說也是一位世外高隐。可惜我倒是從沒聽過,少不得慢慢打探了。”
通天道之行,既然幾人拟定,山上又無他事,次日便可成行。一留衣倒還罷了,意绮兩人這段日子,鴛居山林,不聞俗世之聲,簡直過得有些飄飄欲仙起來。此時一腳再踏入紅塵萬丈,人世喧嚣,便晃似換了一重天地,都有些難言之感。
三人一路要向通天道而去,除了開頭一些熱鬧鎮市,所經多也都是山林荒野,僻靜少人之處。绮羅生見這道路方向,起初不覺,但越走越是熟悉,忽然想到,再從此向西不遠,可不就是奇花八部之中,最是離群索居之人,情花妖繪天華的住處留妖山城所在。兩人許久未見,上次聽聞對方消息,還是經由清都無我之口談及,神花郡一事罷了。他一時心動,便向意琦行與一留衣開口道:“此處已近留妖山城,倒是不可過門不入,我抽片刻時間,去訪一訪妖繪天華,敘舊片刻。你們先往前頭找地方歇下,不用入夜,我便回來尋你們了。”
一留衣還未如何,意琦行先皺起了眉:“又是奇花八部之人?”又立刻補上一句道,“我同你一起去。”
绮羅生揮扇一笑:“老妖性格怪異,除奇花八部的花友,厭見外人。我只是去尋他說上幾句話而已,你放心,定要不了多久。”
一留衣最是察言觀色,一把攀住了意琦行,也笑道:“小绮羅這麽大人了,去見個故友難道還會丢了不成。你我先往前頭鎮上去,通天道眼見不遠了,總要準備些香燭酒菜,才算周全多年不曾前來的心意。走啦走啦,再拉扯下去,小绮羅就真得摸着黑訪友再回來了!”
意琦行雖不情願,但一來绮羅生執意,二來又有一留衣在旁周全,他自是不好再堅持相伴,只向绮羅生點了點頭道:“那你一路小心,我們在前面等你,別回來得晚了。”
绮羅生見他松口,忙道:“自然自然。”又笑眯眯一揖,“定然不叫大劍宿久候!”早被一留衣一把推了開去:“快走快走,誰樂意在這看你們小兩口耍花槍,忒紮眼不曉得的麽!”
留妖山城地如其名,建處偏僻還在其次,偌大一座宅院,入目就是十分的破敗,遠望近看,都是一片灰蒙蒙的陰涼色調,叫人一入此地,心頭都冷落蕭索起來。明明是七月裏的天氣,院落中的藤樹野草放開了勁般瘋長,也未帶來多少生氣,反而更覺荒涼。
绮羅生上手推門,果然關得雖緊,卻未上鎖。許是此間主人自覺交游甚少,索性連門也懶得顧了,左右這般氣息森涼的宅子,也少有人肯主動撞上門來。
院中除了開門時被驚起的蟲鳥之聲,再沒見其他人跡行蹤。绮羅生站在正院廊下喊了幾聲,也沒人出來應答,甚至曾聽聞妖繪天華身邊曾收了一個小徒弟随侍,此時也不曾見到。因聽清都無我的說辭,他兩個月前應該人還在山城中留居,甚至曾往神花郡一行。如今奇花八部雖然暫獲安寧,終究還未底定,是不該又再次離開遠行。绮羅生心下揣摩,也只好摒棄了做客的顧忌,索性直接往屋裏去。
留妖山城雖然凋敝已久,但是日常有人起居的院落與幾間屋舍還是經手打理過,一眼便分辨得出。绮羅生站在疑似正廳的屋前,道了聲擾,便去推門。門扇應手而開,撲面一片冷寂,一室的鴉雀無聲。擡腳進去,只見到空空曠曠的屋子裏,連桌椅都只零散擱置着幾樣,唯獨正前方粉牆之上,高懸一副巨大妖繪,詭神異彩,似可捉心引魄,令人一望目眩。
雖然同列奇花八部之中,绮羅生卻是初見妖繪,乍入眼已覺其玄,忙穩住動搖的心旌,握持靈臺。這樣才繼續放眼四下打量,果然不出所料又是絲毫無跡可查。到了這般情景,绮羅生心知妖繪天華定是不在留妖山城之中,再尋也是無用,看來只好再擇日,有緣則見了。這樣思忱罷,便要離開。
轉身之時,忽然發現門口矮凳上,端端正正擺了一枚白色竹簡,模樣與屋中諸物顯見非是同出。他“咦”了一聲,有些好奇,順手撿了起來。
竹簡乃是天然白竹所制,不過兩指寬,一尺長短。上面一行字跡墨色尚新,也就是這一兩日中所留:“狡童至,皆安好。花一脈,豈稱擾。改日再訪,君自珍重。”落款卻無名姓,只有墨線勾勒出三條魚形首尾相連,雖是極簡,神韻自在。
把竹簡翻來覆去看了看,應是自己之前,還有人來過,卻同樣撲空而回。绮羅生想了想,依然把它放回原處,又帶上門退了出去。
留妖山城這一番往返和耽擱,已是花費了不少時間。绮羅生大約掐算,意琦行與一留衣兩人的腳程,應是早已到了前面鎮上。聽一留衣的說法,那鎮子不大,只一家客棧可以歇息,倒是省去自己再找他們的麻煩。眼見天色已近酉時,他也不欲再耽擱,忙沿着來路離開。
一路僻靜,兩旁雜林樹木叢生,多少也是野趣。绮羅生正在趕路,忽然聽到路旁一聲馬嘶。這條路直往留妖山城而去,從來少見他人,無端端哪裏來的馬嘶之聲?他心思一轉,停步循聲望去,見前方不遠的一棵樹下,當真拴着馬匹,形貌神駿,一身淡黃皮毛,被陽光一耀,碎金粼粼。非但是匹好馬,看起來竟還有些眼熟。
眼熟?绮羅生一愣,林中忽然聽得人沉聲道:“亮刀吧,讓我看看武道七修的實力,可值得絕代天驕放棄雲宗王脈之耀。“
鏦铮聲響,背光看下,一人拖戟而來。眉目俱不辨神色,通身凜然氣息,卻是一放無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