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二六:映同心

風雨鬼魅,似送兇訊,撩動黑暗山城中暗潮洶湧。

如豆的燈光,只能照亮巴掌大的一片地方,蒙面客的舉止卻毫無所礙。他從牆邊退開幾步,搖搖頭冷笑一聲:“可惜還未成熟,不過,不要緊……”

屋外夜空中又是一聲霹靂,他彎下腰,如同拎起一捆稻草般,就将昏迷不醒的乞丐提了起來,拖拽着走向牆壁。與此同時,牆上花紋如有所感,盤曲線條之中,愈發幽氛流露,猙獰詭異。

蒙面客擡起另一只手,扳過乞丐披頭散發的腦袋,輕輕在他臉上拍了拍:“說起來,你也算是情花一脈旁支的旁支。讓情花現世,是代代情花傳人的最大心願,無論付出何等代價。如今我讓你得償所願,你想來是要心存感激才對。”話落,蒙面客像是自己也覺得此話不假,很是滿足的笑了笑。抓着乞丐的那只手,慢慢向牆上花紋之中送去。

暗詭之夜,驟起窸窸窣窣的植物蠕動之聲,持續了将近兩柱香的時間。

而濃濃夜色之中,忽然又見一條身影,冒着瓢潑大雨,急急向留妖山城而行。

生死披離,一夕花豔。情為何物?血肉磨研。

蒙面客站在原地,距離牆壁不過數步之遙,神态極為輕松适意。放佛剛剛并非親見了一副極恐怖殘酷之景,而是觀風賞月一般。而牆上文彩之中,卻漸漸不再是一副圖畫的模樣,一條條紋路舒張擴展,漸漸凸出牆面,如同含苞層層綻開。蒙面人這才眼露狂喜之色,盯緊了開始不斷變化的牆面,甚至連手指都微微的顫抖起來。

牆面的紋路越剝離越膨脹,慢慢終于現出了許多葉片的模樣,數不清究竟多少,俱向內含攏生長着。而随着最外層的花葉舒展開來,一葉一葉,一層一層,從魅惑的紫紅逐漸褪去豔色,到了最內層,已經是翠綠欲滴的稚嫩葉片,小巧可愛,宛如翡翠雕琢。無論如何,也無法将其與吞噬活人血食為養的妖異植物聯系起來。

蒙面人眼中的神色愈發熾烈,一眨不眨。終于,那團翠綠葉芽也依次綻放,內中透出一抹鮮豔欲滴的紅,宛如珠寶之光流動其上,腥香如海,撲面而來。

“情蠻花!”

蒙面人呻吟般嘆息了一聲,此時反倒不急着伸手,而是迷醉樣的盯着那朵碗口大的紅花,喃喃道:“眼目為靈;耳聽成劫;舌觸為欲;鼻嗅為怪;身好是夢;意念成神;心有所識而生情;執妄生而滅為獸……情花啊情花,我之心脈之塑,終于等到了!”

眼中狂熱漸漸褪去,複回清寧。蒙面人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一件奇怪的東西,宛如一塊閃着點點烏金光芒的布料,嚴嚴實實裹在右手臂上,然後慢慢碰觸了一下綻開一片的花葉。

逢物則吞的兇殘葉片,竟然一片死寂不覺,想來便是那塊烏金色布料的用處。蒙面人小心謹慎,一層層試探着葉片,向葉球內部逐漸摸索而去。不過一臂之深淺,他竟然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深入到了情蠻花之前,觸手可及的位置。

偏這時候,炸雷一震驚天動地,屋頂的瓦片似乎都随着這一聲晃動起來。隆隆雷聲之中,極其輕微的門軸轉動聲音,被徹底淹沒。

蒙面人也被這巨大的雷聲震得一驚,動作停頓下來。突然,一股衣風以極快的速度從屋門方向沖了過來,瞬息已到身前。蒙面人猝不及防,一道黑影動作如電,已經一手搶入綻開的情花葉球之中。生人血肉之氣,立時催動花葉反噬,飛快合攏。可後來之人動作更快,就在花葉将攏未攏的彈指之間,反手一抓一抽,寶光流轉的情蠻花,已被他抄在手中疾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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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人又驚又怒,眼見花葉将合,忙不疊也将手臂抽出,一掌擊向奪花之人。

那人卻全無迎戰之心,花一入手,虛晃兩招,人已順勢退出屋去,一翻身躍上屋頂,鑽入了雨幕之中。

蒙面人動作同樣不慢,只是他追出之時,奪花之人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大雨傾盆,更是遮掩行跡,一時四望蒼茫,哪還可尋?

一覺睡到日落西山,绮羅生與其說是睡醒,倒不如說是被硬生生餓醒了過來。

一睜眼見到滿屋金紅的夕陽霞色,他呆滞了一下,才想起來昨天幾乎通了宵的那番折騰,立刻顧不上其他,先扭頭去看枕邊人的情形。

與绮羅生只是體力消耗過度,一覺沉眠恢複得便差不多了不同,意琦行這一遭受傷,實打實的損血折氣。他膚色本就天生有些石白,現下更是慘白如紙。好在睡得還算安穩,平緩綿長的呼吸聲,聽了叫人安心。

悄悄揭開被子,又确認了下意琦行肋下傷處的情況,绮羅生才蹑手蹑腳爬下床。床頭地上一片狼藉,都是昨夜殘骸。地板上嘔出的幾口淤血倒還罷了,只是那一盆療傷用的水,已經完全凝成了一灘黑紅色的血塊,觸目驚心。

绮羅生瞧着那銅盆,半盆子的鮮血,都是自己一絲一絲親手從意琦行身上抽出,更覺心疼,忍不住又沖着床上還在沉睡的人發了一回呆,才匆忙穿上衣服,着手收拾起來。

他的手腳十分麻利,動作放得又輕,不大工夫,将卧房內打理整齊,又轉到了外頭,就着船上還剩下的些許米面菜肉,收拾起這不知該算那一頓飯的吃食來。

意琦行便在咕嘟咕嘟小火熬湯的柔軟聲音中慢慢醒了。

床頭的小幾上,擱着溫熱的茶水,一擡手就拿得到。一夜折騰,意琦行嗓子裏幹疼得好似冒了煙,立刻抓過水來,連灌三杯下去,才好受了些,欠欠身又坐穩當了點,一手扶額,揉了揉還有些發疼的眉頭。

绮羅生端着個托盤進來時,正瞧見他皺着眉的模樣,便笑道:“你睡了這麽久,傷又虧損着,擱在哪裏都得全身上下不舒服。不過這幾天好好養養,也就順過來了。”

意琦行自個也是清楚的,撂下手:“你怎麽樣?”

“我沒傷沒痛,睡飽了早就回複得七七八八了。”绮羅生把托盤往他面前一擱,“就是餓得心慌,船上現在也沒什麽吃的了,我就拿魚湯下了兩碗面條,好歹對付着填飽肚子,明兒個我再去鎮上好好置辦些東西回來。”

那兩大碗魚湯面醇厚香濃,上面又撒了切得細細的蔥花芫荽,奶白翠綠的,瞧着就喜人。意琦行嗅到香味,果然也覺得了餓,兩大碗面,兩人對坐着,不消多久,便吃得幹幹淨淨。绮羅生便收拾了出去,在外面鼓搗一陣子,另盛了兩碗湯來,其中一碗遞給意琦行。湯一入口,意琦行的眉峰微微一動,擡起頭瞧他一眼,倒沒說什麽,繼續幾口喝了個幹淨,便見到碗底露出了兩片薄薄的山參片。

绮羅生笑眯眯道:“你失血損氣得厲害,總得補補,本來船上什麽都沒了,我忽然想起來還收了條山參,左右擱着也是擱着,不如跟湯一起煮煮吃掉。”

意琦行拿羮匙撥弄了下那兩小片人參,還是開了口:“也不過就是修養兩天的事情,你何必大張旗鼓……”

“哎……”绮羅生一把奪過空碗,和自己的摞在一塊起身,“我說過了,你這傷怎麽養,得聽我的!”便一轉身,收拾碗筷去了。

意琦行半靠着床頭坐着,望着隔斷內外的屏風出了回神,倒是不由自主的彎了彎嘴角。

那夜一場大雨落下,玉陽江沿岸便似入了黃梅,陰霾連日不開,淅淅瀝瀝的雨絲,時斷時續,整日淋漓。

意琦行素不喜潮氣,绮羅生又不許他輕易下船,一連幾天下來,只覺得連骨頭節都是酸的,全身濕漉漉猶似發黴。

绮羅生卻不管這些,他隔了一天早早便去集上張羅了許多肉菜,回到畫舫架起小砂鍋,每日裏慢火溫炖些補氣養血的湯水。那日的人參倒沒再誇張的拿出來,可一日三頓偶爾還加上宵夜,雞湯魚湯骨頭湯,大把的添了各種溫和果菜藥料進去,哪消三五日,補得意琦行紅光滿面,再看不出之前慘白的氣色了。

其實意琦行一身內功何等深厚,縱然損了氣血,也非大礙,幾天修養下來,自然便養複得八九不離十。只是绮羅生當日那一場心驚肉跳的恐懼,再不容他說半個“不”字,恨不得把眼前這人從頭周全到腳,縱然瞧着氣色一天天重新紅潤起來,猶覺不足。意琦行知他心思,更愧自己讓他傷心擔心勞心,便也就順着他的意,左右不過幾碗湯水的事情,換得绮羅生舒心,總是好的。

如此折騰了半旬餘,這日绮羅生又往集市上去,留了話說晌午前便回。意琦行已經解了卧床靜養的禁,拿了澡雪劍,到江堤上舒活筋骨。幾趟劍路走下來,出了一身透汗,心神也是好一番暢快淋漓。

站在柳堤,忽覺江風漸緊,天色開始陰沉,眼見着又要落雨。意琦行縱然意猶未盡,此時也只能收了劍,回到船上。

江風濕寒,畫舫之內,已是一船的潮氣,兼着身上汗意還未褪盡,實在是不舒服得緊。意琦行又不願閑坐,索性架開浴桶去燒水,想着自己洗一洗一身的濕黏,等绮羅生冒雨回來,也好打理。如今他做起這些雜事手腳利落得很,不消多久,張羅停當,自顧自好好沐洗了一番,周遭黏膩一去,立刻全身為之一爽。

如同掐算好了時間,意琦行剛換好衣服,船頭一動,绮羅生已經一頭沖了進來。外頭的雨勢顯見已經不小了,将他半身打得濕透,衣服頭發都緊貼在了身上。一手撂下東西,一手拎着衣擺,便往裏間紮進去。

意琦行正要出來,兩人迎面撞上,他一擡手就把人抱了個滿懷。濕漉漉的雨氣,冰得他打了一個激靈,立刻皺了眉:“怎麽澆成這樣,快把衣服脫了,去熱水裏泡泡。”

绮羅生紮着手沖他笑:“誰想到走了一半,雨忽然就大起來了呢!”邊由着意琦行幫自己剝下衣服,攏着頭發直接爬進了浴桶裏頭。

溫暖的熱水漫過胸口,绮羅生舒服得直接呻吟了一聲,立刻癱在了桶沿上,一動都不想動了。意琦行把手巾随手搭在他的背上,出去看被他胡亂堆在門口的東西。一眼見到收拾幹淨的雞魚,忍不住嘴角一抽:“怎麽還買這些。”

绮羅生在屋裏惬意的泡着水,懶洋洋道:“給你炖補湯嘛,你失血過多……”

這十幾頓的湯水下來,意琦行半點也不覺得自己還有什麽需要補下去的地方,嫌惡的把那些東西放好,一回身進屋,就在床邊坐下看着绮羅生沐浴:“我早就沒事了,那些湯湯水水喝了這麽多天,實在膩人,還是算了吧。”

“嗯?”绮羅生眯縫起眼睛瞧他,“你說沒事就當真沒事,大劍宿又在逞強了麽?”他擡起一只手伸長了五指沖着意琦行晃悠,“要我給你算算你嘴硬過多少次了不。”

自打绮羅生抓住了這個把柄,明顯一副要記上一輩子的架勢。意琦行臉色一黑,站起來撈住他的手,一把塞回水裏:“好好泡着,別着涼。”順手就在他肩胛部位揉捏了幾下,閉口不再接他的話茬了。

绮羅生心裏頭偷着樂,其實他自己也是明明白白的,意琦行的氣色身體,見天一床睡覺一桌吃飯,恢複得如何豈是看不出來?只是每每想到那一晚的驚心,登時一股子火氣就從心底翻攪上來,咬得他牙根發酸。這些心思意琦行自是不知,他給绮羅生不輕不重捏了幾下臂膀,眼見着那人眼睛也閉上了,一幅舒适的模樣,索性又将按壓的範圍擴大了些,連上了後頸後背。绮羅生舒舒服服的趴着,很是滿足,直到整個後背都被捏透了,才坐直了身子,笑眯眯一拉意琦行垂落的鬓發。

意琦行順勢低頭,便被绮羅生一把捧住了臉,輕輕沖着吹了口氣:“氣色當真不錯了,紅紅白白的!”一邊還拿小指在他颔下喉結處搔了搔。

绮羅生本着被伺候舒服了,索性調笑調笑的意思。不想往日倒還罷了,如今這小指羽毛般的力道撫過脖頸敏感處,意琦行全身陡然一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別鬧。”

“怎麽?”绮羅生只當他故意板了臉給自己看,便帶着玩笑的模樣,将另只手濕淋淋的指尖又往他眉眼上一抹,挂上了一串晶瑩的水珠,“氣色好說明我調養得有功勞,這是好事。”

他的手頗不老實的從臉頰游走到脖頸,又捏上鎖骨,意琦行皺了皺眉,幹脆兩只手一起抓住了,攏在自個身前:“真的別鬧,洗好了快點擦擦出來吧。”說完話,把他的手往浴桶裏一塞,起身要走。

绮羅生手疾眼快的,一把撈住了他的袖子,自己也直接“嘩啦”一聲站起身,抓過搭在一邊的手巾揩着身上的水珠:“大劍宿,當真惱了不成?”又笑一聲,“我洗好了,等下就去把買回來的雞炖上,左右你這碗湯,還是非喝不可……”

濕漉漉的光裸身子在眼前晃來晃去,意琦行呼吸一窒,心裏更有些說不出的氣燥。他身體底子本來就好,又被绮羅生雞湯魚湯的狠狠補了這麽些天,若是平時還不覺得,此時見了那人溫言笑語,活色生香,登時覺得這些天灌下肚子的湯湯水水,都成了一股子熱流,沖得氣血上湧熱燥不堪。這般情欲之事,在兩人之間雖是尋常,情不自禁之刻,也并非少見。但此刻芥蒂,乃在這一番動了情思的根源,倒讓意琦行自覺難以啓齒,下意識的便要回避。

绮羅生卻不曉得這些隐情,只當他當真被自己戲弄得有些挂不住面子,一邊爬出浴桶,一邊拿了手巾去給他擦了把臉上的水珠:“我買都買回來了,你不吃,難道要留着喂魚麽!”

兩人貼得緊密,意琦行沐浴之後,本就只披了一件夏布長衫,半點阻隔不了肌膚上的濕熱之氣,透衣而來。他深吸口氣,想要不動聲色退開兩步,绮羅生卻忽然一呆,像是發現了什麽,直接伸手摸上了他的額頭:“才說你氣色好,怎麽臉就紅成了這個樣子,莫不是受了風?”

意琦行有些尴尬的別開頭:“沒有……”

還想再辯解兩句,绮羅生卻漸漸的勾起了嘴角。他本就與意琦行貼身而站,衣料又輕薄,這幾下磨蹭下來,豈能沒有察覺。他心思靈透,又非是不曉人事,這一反應過來,登時百竅全通,饒是落落大方,但念及适才自己刨根問底的追問,還是忍不住的叫臉上泛了紅。

只是他一邊任着臉上發燒,一邊仍是控制不住的笑起來,笑了好半天,雙臂一張,一把死死抱住了意琦行。

意琦行到了這時候,自然也明白再瞞無用,狠狠将那顆白絨絨的腦袋按進了自己肩窩,一時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用力一下一下揉着他後背的頭發,深深吸氣。

绮羅生卻偏了偏頭,咬着他的耳朵輕笑道:“真是被我補出來的?”

意琦行手勁又是一緊,咬牙道:“承蒙!”

忽然臉頰觸上一片溫軟,輕輕擦過:“其實,這幾天的湯水,我也陪你喝了不少不是……”

輕輕一句,尾音更是低不可聞,話下含義卻清楚明白得不需再問。意琦行本就被他撩撥得火起,這話入耳,眼色一深,立刻有些強勢的扳起他的頭,定定望進那雙如同含了水的紫眸中去:“當真?”

绮羅生這般露骨的回了他後,臉上已如塗抹了層胭脂般,紅豔一片。只是面對眼前之人,縱然羞澀,更是情深,當下湊上去在唇角啄了一下:“我什麽時候哄過你。”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光裸的脊背碰觸到的是柔軟的床榻被褥,绮羅生閉了閉眼,再睜開後,看着整個身子撐在自己身上的意琦行,含着縷笑慢慢抱住了他的腰:“什麽事都不要瞞着我,包括……”輕哼一聲曲起膝蓋,緩慢磨蹭幾下,“這個。”

“好。”意琦行雙手撐在他頭兩側,眼神深邃如海,“什麽都再也不瞞你。”

得了他一句保證,绮羅生終于滿意的閉上眼,放任自己徹底被情潮沒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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