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一陣寒風湧動,木頭做的窗柩嘩嘩作響。

洛聞心被這陣突如其來的風吹得一陣哆嗦,連忙把手縮回被子裏,又覺得疑惑,探着腦袋左右瞧了瞧。

……窗戶明明都是關着的呀,哪裏來的風呀?

季晟耳力當然沒有分毫問題。

所以在聽清楚少年說的話之後,他很慢的擰了下眉。

若不是他在打量這少年第一眼時,就确定對方沒有分毫內力,的确是個毫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此刻洛聞心恐怕早已成了一具沒有呼吸的骸骨。

空氣安靜了幾秒。

安靜到洛聞心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尴尬。

眼前的男人毫無情緒的看着自己,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去倒水,倒是眼神愈發冷了幾分。

洛聞心咬了咬唇,白嫩的臉蛋微微漲紅了。

由于身體緣故,他在哪裏都習慣了被照顧、被伺候。上一世是這樣,這一世仍然是這樣。

而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也總是對他很好,願意寵着他護着他,好像所有人都覺得“對洛聞心好”是一件極其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總是如此,并非意味着所有人都該如此。

眼前這個男人對他的請求毫無反應,又用那雙冷冰冰的黑眸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洛聞心才意識到,對一個剛見不過一面的陌生人脫口而出“喂我喝水”,這要求聽起來近乎有些無禮了。

更何況,雖然洛聞心已經單方面認為這個男人是閑雲莊的車夫,但不管怎麽說,自己也不是閑雲莊裏正兒八經的主子,別人不理睬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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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洛聞紅着臉,結結巴巴的解釋道,“因為我實在沒有力氣,又太渴了……”

他揪着錦被,悄悄的打量着男人,小心翼翼的道,“那、那哥哥幫我叫綠漪姐姐進來,好嗎?”

剛從被窩裏坐起身來的緣故,洛聞心沒披外袍,只穿一身雪白的寝衣,也不知是尺碼略大,還是他實在太瘦,衣服的袖口和領口都空空蕩蕩的,更顯他單薄,像是一捏就會碎了。

季晟身量高,從他的角度,一眼就能望進去那衣服裏面去。那白瓷似的皮膚,看起來比這雪似的寝衣還要白上幾分,似乎很容易就能捏出個紅印子。

白皮膚,黑頭發。

季晟面無表情的盯着那一小片皮膚,想,真像自己在昆侖雪山上抓的那只兔子。

從北域回來的那晚,昆侖山下了很大的雪。

樓外樓大弟子顧渺被他一刀穿破肚腹,睜大眼睛死不瞑目。季晟把刀從他肚子裏抽出來的時候,濺出來的血便濺到了一只兔子身上。

兔子一身白毛被血沾染,只睜大一雙紅眼睛看他,不躲也不跑,但弓起的脊背在發抖。

他用刀背拍了拍它的腿,兔子也只往前蹦了一步。于是他把刀插進雪裏,單手将兔子提了起來,一看,才發現是瘸了條腿。

不是不怕他,只是因為瘸了條腿。

季晟被一陣小小的吸氣聲拉回神。

他垂眸去看,見這少年眼眶通紅,嘴唇緊緊的抿着,正偷偷的在吸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季晟一頓,眸中隐約浮上一絲困惑,不太明白他為何如此。

洛聞心的确有點委屈。他努力的忍着眼淚,忍的眼眶都紅了,小鼻子也泛起了紅,空蕩蕩的衣服底下,瘦弱的肩膀一顫一顫的。

說了好多話,他原本就疼的嗓子更疼了。

而且這個人怎麽回事啊。

雖然他不願意幫自己是很正常的,可是他剛剛明明叫的是綠漪和見雲呀,是這個男人自己突然進來的。

不願意幫自己倒水,也不願意幫他叫人,這些都沒什麽,但是一直不說話,還這麽兇的瞪着他做什麽呀。

洛聞心從出生起一直到長這麽大,從來就沒有受到過這樣莫名其妙的冷遇,一時間越想越難過,眼淚頓時再也憋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來。

他其實很少哭。

因為從小便要什麽有什麽,除了打針和吃藥的時候難受一點,其餘的時間裏,又很少有人會做出什麽讓他難過的事情。

他就像一枚易碎的玉,向來都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唯恐風吹了、雨淋了,哪裏還會舍得讓他掉一滴眼淚。

可對于眼前這個男人,小動物一樣的直覺卻告訴他,他是不一樣的。

在不喜歡自己的人面前,無論怎麽哭也沒有用,洛聞心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淚憋回去,但是不太成功,于是他胡亂擦了幾下眼淚,最終把自己一張雪白的小臉弄的亂七八糟的。

擦完眼淚,洛聞心垂着腦袋,将披風拿過來蓋在肩上,掀開了被子下了床。

他也不敢跟男人對視,只安安靜靜的穿鞋,盡管渾身酸軟無力,系帶子的手都在發抖,也不再出聲請求男人幫忙。

季晟就那麽看着他,甚至後退了兩步,幾乎算得上是閑适的靠在床邊,冷眼旁觀他慢慢的走向茶桌旁。

壺裏溫着的水早沒了熱氣,入口必然是冷冰冰的。

但洛聞心顧不得那麽多了,他渴的厲害,方才又跟男人說了一通話,還哭了一小會兒,嗓子早已幹渴的要冒煙了,他吸着鼻子拎起壺柄,往茶杯裏倒水。

茶壺是紫砂制成的,重的很,但洛聞心心思又不在這個上面,還在偷偷的委屈,于是就連杯子裏的水溢出來了都沒發覺。

一直到身後突然有了動靜,洛聞心裏一慌,低下頭一看,發現水早已滿的溢了出來,愈發手忙腳亂,手一松,杯子就落在地上,摔出了清脆的聲響。

他吓得立馬回頭,可還沒等他轉過身,腰間就橫上來一只手,那手臂堅實有力,拖着洛聞心那麽往回一帶,再一提,洛聞心就跟一只小雞仔似的被拎了起來,扔回了床上。

男人也許已經收斂了幾分力道,但洛聞心仍覺得他手臂硬的像塊鐵,拎起自己的時候毫不費力,将自己摔在床上的時候也毫不憐惜。

後腰不小心磕在了床沿邊凸出的梁柱上,洛聞心疼的閉了閉眼睛,小臉發白,心裏怕極了。

片刻,屋內響起了瓷器碰撞的聲音。随後,則是茶水倒入杯中的水聲。

洛聞心趴在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悄悄睜開一只眼。

看見了男人冷着煞神似的一張臉,端着茶杯,站在他床前,微微傾身。

對視片刻。

季晟語氣平平道:“不是喂水嗎。”

“……”

洛聞心要是只貓,此刻必定已經吓的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男人身量高,站的遠時還好一點,此刻離得近了,渾身的壓迫感便和他森冷的神情一樣,愈發滲人,連同那陣不知從哪吹進來的風一起,滲入了洛聞心的骨髓裏。

這哪裏是要給人喂水呀,分明像是要給人喂毒。

洛聞心眼裏還含着泡可憐至極的眼淚,看着男人,抿着唇搖頭不肯喝。

可男人似乎并沒有給他拒絕的選項,兩指握着杯沿,視線在他慘白的小臉上巡視一圈,瓷杯往前遞了遞。

這眼神說不上危險,但也遠遠夠不上溫和。洛聞心眨巴着眼睛,黑眼珠悄悄的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手上溜了一圈,總覺得自己如果不喝,這手下一秒就會掐上自己的脖子。

只好含着眼淚,乖乖的向前湊了一點,軟嫩的嘴唇貼上杯沿。

季晟垂眸看他。

不給他喂水,他就哭?

那他現在都喂了,這人眼睛怎麽還是紅的。

他穩穩的托着茶杯,視線停留在少年臉頰上,從他貝類般潔白的耳垂,再到被水浸濕後愈顯飽潤的唇,眸色深黑。

洛聞心喝水的樣子很乖巧,貓兒舔食一般伸出一截粉嫩的舌頭,小巧的喉結還一動一動的,若不是實在怕的厲害,大概還想将手攀上端着杯子的人的手臂。

洛聞心緊張的背後都快冒汗了。

他極力忽視對方的視線,先用杯裏的茶水潤了潤唇,喝了一小口,猶豫了一會兒,再喝一小口。

上方的人毫無動靜,洛聞心沒有忍住,還是掀了掀睫毛,擡着一雙水光瑩潤的眸子,偷偷瞅了男人一眼。

就這麽一眼,就被抓了個正着。

對方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瞧。

洛聞心臉蛋一紅,連忙欲蓋彌彰的垂下眼,可下一刻就将自己給嗆到了,“咳咳……”

他偏過頭,捂着嘴巴咳嗽了幾聲,原本素白的一張小臉都泛起了潮紅,順着脖頸延伸進寬松的衣領裏。

在這個男人面前,洛聞心已經失禮了好多次。他覺得丢臉極了,正想不管不顧躲進被子裏算了,眼前卻突然一黑,一張輕飄飄的帕子罩了上來。

洛聞心能聞到那帕子上的香味,辨認出是綠漪別在床邊的那一張。

正疑惑着,便感覺到一雙大手扯起那帕子的一角,動作不甚柔和的給自己擦了擦嘴角溢出來的水液。

洛聞心僵住了。

少年的臉蛋生的綿軟,綠漪平日裏給他擦臉時,動作總是放的輕又再輕,生怕隔着帕子還給他按出一個印子來。

而男人顯然是沒幹過伺候人的活兒,動作生疏的很,一雙手也似乎不懂得怎麽收着力氣,沒兩下子,洛聞心臉頰上就被擦得一片通紅,火辣辣的發疼。

他敢怒不敢言,只好“唔、唔”的小聲哼哼着,身體也小幅度的掙紮,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季晟停下動作,盯着他的臉看了幾秒,眉心一蹙,揚手将帕子扔到了一邊。

洛聞心得了松快,可又被男人這喜怒無常的舉動吓到了,立刻就将整個人縮進了被子裏,兩只手還将被子往上拎了拎。

眼角紅紅,臉蛋更紅,甚至看起來愈發可憐了,這下真像是受足了欺負。

季晟垂頭看了看自己手,心下頭一回生出幾分荒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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