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季晟握着那只柔弱無骨的手,微微阖眼,等那陣子躁動暫時過去,又聞到一股香味。
以前沒有發覺,可今天同處一個這樣狹窄的空間,他才發現——洛聞心身上好香。
季晟不愛香,甚至厭惡那些脂粉氣。
可洛聞心身上,也不知是股什麽味道,清甜,又混點兒類似草木的芬芳,讓人想咬。
季晟下意識的想下口,也的往左動了動。
但頭一次理智先于本能,他想到此前費了好多功夫,才勉強讓洛聞心不再計較掀他衣服那件事,又生生忍了下來。
忍的心中燥氣郁結,眉目陰鸷。
他那副神色實在算不上溫和,洛聞心被他吓得夠嗆,任憑他捏着自己的手,沒有抽回來。
等過了一會兒,那握着自己的大手開始不規不矩,捏着他指節的軟肉玩,洛聞心才又慢慢回過神來。
到底已經不是剛認識,洛聞心對季晟也算有了一些了解,于是膽子相較兩月前肥了不少。
他見男人眉心漸松,臉色明顯變得溫和,不是在生氣的模樣;又想起剛才他很兇的對自己說“別動”,結果就是為了捏自己的手,立刻後知後覺的羞惱起來,雙頰都泛起了粉色。
“你放開我……”
洛聞心把手往回抽,抽不出來,實在氣急,又見男人胳膊橫在自己眼前,腦袋一熱,幹脆上了嘴,張口便咬了上去。
痛自然是不痛的,就像被貓抓了一下,但留下了一排略微濕潤的印記,在深色的布料上,尤為顯眼。
洛聞心咬完,還覺得不夠解氣,擡起眼,正要恨恨的再瞪他一眼,就撞進男人眼睛裏。
男人一雙眼睛黑的發亮,分明沒什麽表情,可他眼睛下垂,瞥了一眼那排牙印,眉梢卻微微上揚,洛聞心就莫名從裏頭品出了幾分餍足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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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被咬的爽極。
果然,下一秒,季晟把另一條胳膊也伸了過來,低聲誘哄似的,“再來一口。”
那神情,那語氣,讓洛聞心想到上輩子的時候,他哥哥總愛拿着逗貓棒,逗老宅別墅那只貓,叫它“過來”。
等貓真的過來了,再抱起來,從頭摸到尾巴。
洛聞心從耳根到臉頰一下子爆紅,霎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覺得自己要冒煙了。
好半天,才把他的手一扔,腦袋扭了回去,氣哼哼的道:“誰要咬你。”
……
他倆在馬車裏的動靜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起碼隔得最近的孟橋,可以透過門簾聽見一星半點。
男人低沉的嗓音,和少年細聲細氣的嗔怒聲。
孟橋牽着缰繩,默默的走遠了一點,和見雲并排到一路,扯了扯扣的極緊的衣領,擡頭望天。
……大概是離姑蘇越來越近的緣故,他還真有點想陸戚了。
時值陽春三月,沿路有桃花盛開,香氣飄遠。
桃花樹下有一茶攤,挂着白布招子,上書一個歪歪扭扭的“茶”字,內置幾張破舊的木桌。
茶攤內沒什麽人,只有其中一張面對面坐了兩個男子,一個身着黑衣,一個頭戴帷帽,俱都一派閑散。
小二送上一壺茶,分別給兩人斟了,又熱切的道:“兩位可要來一碗桃花糖水?秣州特産,要是進了城,賣的可就貴多了,我們這裏只要二十文一碗。”
說着,指了指茶攤外放置的一口小木桶,木桶上蓋着布,隔着老遠都能聞到裏頭甜絲絲的味道。
那頭戴帷帽的男人一愣,随着小二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失笑,擺手道:“不必了,多謝。”
難得有外地來客,小二還想再推銷一番,但目光一轉,落到兩人握着茶杯的手上,見那上面布滿老繭,又看到擱在一旁長凳上的兩把長劍,心神一凜,立刻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沒再多說話,退了下去。
等人走後,沈牧抿了一口茶,擡起眼,看向眼前的男人,似笑非笑道:“蕭兄怎麽不說話,莫非還在惦記那桃花糖水?你要是想喝的話,我就去買一碗。”
被喚做“蕭兄”的男人擰了一下眉,擡起頭來,露出一張端正肅穆的臉,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胡扯。”
沈牧在肚裏暗笑,他也生的俊美,狹長的鳳目一眯,卻無端顯出幾分邪氣來。
沈牧撐着下巴,看了一眼外面那黃沙飛石的路,突然感嘆道:“唉,這才剛到秣州呢,就已經覺出荒蠻來了,也不知道這大西北能有什麽好玩的。”
蕭恕放下茶盞,道:“我們不是來玩的。”
“我知道。”沈牧臉上還是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眨了眨眼睛,笑道,“但等正事做完,總有空閑逛上一逛吧?解決三兩個廢物罷了,能不能用上一根手指頭?”
這般大話,蕭恕一向是不接的,沈牧便自顧自道:“等事情做完,你就在客棧歇着,我自己去逛逛。我聽說秣州有南風館,雖比不上醉塗山,但也總算是個去處,我知道蕭兄必然是不想去這些地方的,只要別拘着我就好。”
蕭恕不說話,擡眼向路邊看去。
這一看,便看見兩輛馬車并着幾個騎着馬的人從遠處過來了。
馬車算不上有多華麗,起碼比起北烊王府的貴夫人們出游時鑲着金蓋的馬車,這兩輛要顯得樸素許多。
真正吸引蕭恕目光的,是那幾匹馬,和馬上的人。
蕭恕看出來那幾匹馬都是名駒,毛色鮮亮,高大健壯,一看就養的極好。
其中兩匹的馬背上都坐了人,前頭的是個黑衣少年,大約十八九歲年紀,膚色微黑,腰間挎一把彎刀,身姿挺拔如松,一看就會武功。
蕭恕覺得那少年有些面熟,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然後收了回來。
結果沒過一會兒,那行人便在茶攤前停了下來,方才還慢吞吞扯着缰繩,恨不得把千裏名駒勒的原地踏步的少年立時一揮鞭,到了其中一輛馬車的窗邊。
随後,車內有人聲傳來。
聲音不太大,若非蕭恕與沈牧俱都耳力過人,是沒有辦法聽到的。
“……我想喝那個,”是個少年的聲音,極輕,極軟,像貓爪兒撓在人心上,讓人不由自主屏起呼吸,“糖水。”
這聲音好聽極了,沈牧心神不由一蕩,擡眼向那邊看去。
車簾擋着,看不清裏頭的情形。
沈牧盯着那邊,手心有些癢癢,唇角一勾,攆起一顆石子兒,正要灌入內力,想借風掀開那車簾——
“那是涼的。”另一道略低些的男聲突然響起,“綠漪不是不讓?”
男聲聽着挺冷,沒什麽溫度,說出來的話卻不像是聲音那樣。
沈牧動作一頓,掌心将石子攆下。
少年小聲道:“我知道呀,沒關系的……”
“會肚子痛。”略低些的男聲不為所動。
少年沒聲了。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少年的聲音高興了起來,似是靈機一動,“那、那就只買一碗,我只喝一點點,剩下的都給你喝,好不好?”
“……”
沒過多久,馬車的簾子被挑起,有個穿着黑衣的身影探頭出來,朝茶攤的方向望了一眼。
緊接着,一只沉甸甸的錢袋被随手抛出來,另一個騎着馬的少年便擡手接住了,下了馬走過來,揚聲道:“老板,一碗糖水。”
接了糖水,再回去時,仍是那黑衣男人揭了簾子接過。
這回,因着要拿東西,簾子挑開的幅度大了一些。
二人目力也好,清楚的看到了那人抿着的薄唇,側臉輪廓,和腰上那兩把黑色的刀鞘。
就連那熟悉的銀色暗紋,都在夕陽下閃着光。
蕭恕與沈牧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驚異和不可置信。
馬車重新出發,走的慢吞吞的,遠去時,還能隐約聽見少年雀躍的笑聲。
沈牧與蕭恕都不再說話。
待那行人遠去,沈牧才端起茶盞,默默的抿了一口。
茶水早已見底,他沒有察覺,一時不防喝到茶渣,立刻又一口吐了出來,神色這才有所變化,道:“應當是看錯了。”
蕭恕點點頭:“嗯。”
過了一會兒。
“啧,不可能啊。”沈牧道,“樣貌便也罷了,畢竟從沒人知道他到底長什麽樣,可那兩把刀,還有那小跟班——”
話音到這裏,頓住了。
蕭恕沒有說話,顯然跟他也是一樣的想法。
随便問一個江湖人,這一年以來,武林中最富盛名的是什麽,對方或許不會告訴你一個人的名字,但一定會提到兩把利刃。
連同那兩把利刃一齊揚名的,自然還有他的主人。
沈蕭二人也對季晟有所耳聞,并且有過一面之緣。
傳聞中對方兇殘惡劣的品性尚且不論,但半年前洛陽牡丹大會,二人都在場,對當時的情形看得分明,自然沒辦法把那樣一個人,跟方才低着聲,哄着說“會肚子痛”的男人對上號來。
“不過那聲音,可真好聽。”沈牧摸着下巴,又笑了,笑得目光微微閃動,“應當是個美人兒。”
沈牧好男風,最喜歡面若好女的精致少年,從前兩人一同學武,沈牧便常常下山玩樂。
他自诩見過了大江南北的美少年,卻少有如今天這般,連臉都沒看清,只是聽見個聲音,就勾的他心癢癢的人。
沈牧眼眸微深,舔了舔唇,有些興奮起來。
季晟雖兇名在外,但也的确沒聽說過有什麽家室。
那樣的聲線,聽起來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多半是個娈寵。
沈牧覺得有點意思。
原先只以為季晟是條軟硬不吃的瘋狗,樓外樓拿重金招攬都不得入他眼,如今看來,倒有了幾分人情味。
蕭恕垂下眼眸,正暗自思索,一擡眼見沈牧這副表情,不由皺了皺眉。
“別忘了我們是來幹正事的,別犯病。”他出聲警告,“你若惹了事,我可不會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