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雲岫是遏雲谷嫡傳弟子, 遏雲谷被稱為藥王谷,老谷主的醫術和制藥之術聞名天下,他作為其關門弟子, 醫術自然也不低。
所以方才只是看了一眼洛聞心的面色, 就覺得不對勁。
把脈過後, 卻是有些不解了。
——淫心蠱。
這淫心蠱, 其實既是一種藥,也是一種毒,只是因為源自苗疆,所以才得了一個“蠱”的稱呼。
它最初的功效只是女子為了養顏,可後來,幾經改制,卻最得秦樓楚館裏的媽媽們偏愛了。
這種藥至陰至純,男子被喂下這種藥,尚且能變成易于承歡的體質,可想而知有多陰寒,于壽命有極大損害。
服下了這種藥的年輕男子, 常年畏寒,脈象忽急忽緩, 且微弱綿薄,體能也會比一般男子弱上不少, 不過優點則是易于控制, 最适合做禁脔。
但那少年的脈象,的确微弱綿薄不假,但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平穩, 并無紊亂的跡象, 似是被什麽東西安撫住了。
再看那少年面色, 雖是比常人要羸弱蒼白一些,一看就有弱症在身,但比起那些從小服藥的藥人,又好上許多。
雲岫當然疑惑。
不過一切的在看到季晟時,這些疑問便都被解釋通了。
所謂淫心蠱,服下這藥的人,一大表象就是寒症,另一作用,則是看這藥的名字就能得知。
由藥性推及,其解毒之法也并不難想明白。
解了這淫性,毒性自然就能緩解;要是還能與一內力深厚、內息陽剛的人朝夕相伴,交換口津,甚至肌膚相親,那更是能頂的過遏雲谷特制的舒心散了。
只是內力純陽且深厚的人何其難尋,就算能尋到,又有幾個人願意耗費自己的功力,為一個不相幹的人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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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當今武林,不管是樓外樓還是西山居,抑或是南山劍派,所傳武學皆是劍法,而內功技法又往往是同武功套路相輔相成,故而如今江湖上流傳的幾大主流內功皆為陰柔之勁。
當年嵩山一脈的內功倒是至剛至陽,但早已沒有幾個人習練,就算有,也盡是一些無名之輩——
除了季晟。
可季晟這人,雲岫從前便嘲諷過他是個“野人”。
既然都是野人了,那必然是不懂情愛,不會同任何被喂了淫心蠱的人有交集,遑論朝夕相伴、肌膚相親了。
雲岫甚至懷疑,若是有哪個這樣的人不長眼的纏上他,定會被這不解風情的野人反手一刀就劈了。
這少年簡直是極為幸運。
雖不知他體內藥性究竟有幾分,或者兩人究竟做到過哪一步——
但起碼從脈象看來,季晟在他身邊一日,這毒應當就是于他性命無礙了。
雲岫一面逃竄,一面嘻嘻而笑,說要為季晟與洛聞心二人畫副世間少有的雙人圖。
他還拿出白向琬做例子,說只要經他之手作的畫,就沒人不滿意的,季晟如此不情願,實在是不識好歹。
那二人一追一趕,竟然是一直打到了院外去,半天不見蹤影了。
洛聞心與蘇宿面面相觑,蘇宿愣了半晌,方才一拍手一跺腳,道:“這洛兄!這雲兄!”
也跟着追出去了。
這都到了飯點,一個兩個打上了興頭,全跑了是什麽意思?
季晟回來時,已經只剩下他一人,并沒有見到雲岫身影,原本跟在二人身後出去的蘇宿也不知所蹤。
他提着刀,仍是滿面黑氣,見到端坐涼亭之內等他的少年,卻又頓住腳步。
洛聞心已經有一點餓了,可其他人都不在,故而沒有開席,婢女專門去小廚房端了碗參雞湯出來給他喝。
他便握着勺子,小口小口喝着。
吃東西的時候總還是那個樣子,食物還未到嘴前,便先伸舌頭,像貓一般。
察覺身後腳步聲,他握着勺子回頭,見是季晟,頓時彎眉而笑,“你回來啦。”
又探着腦袋左右看看,“蘇莊主和剛才那個人呢?”
“不管他們。”季晟蹙眉,收刀回鞘,走到他身旁,問,“吃的什麽?”
“參雞湯,”洛聞心仰頭看他,笑盈盈道,“好好喝,你要不要也嘗一口?”
季晟“嗯”一聲,先看他一陣,再去看湯,道,“那我喝一口。”
季晟俯身下來,洛聞心便舉着勺子喂到他嘴邊,還沒喂過去,季晟便低頭先碰了一下他的嘴。
這一下親的不算突然,畢竟類似的事情常有發生,但正從院外進來的人,卻是愣了一下——
雲岫頓住腳步,似笑非笑看着那二人,手裏握着一把被斷魂削掉幾片扇骨的扇子,慢悠悠搖的別有深意。
可他這一下突然停住步子,跟在他後頭的蘇宿則是一個不查,撞到了他背上,揉着鼻子,不解道:“雲兄,你幹什麽突然不走了?”
見雲岫一眨不眨看着裏頭,笑的一臉高深莫測,又探頭朝裏面望去。
蘇宿身量中等,需要踮腳才能看到。
季晟聽聞,一道眼風掃去,冷冷觑了雲岫一眼。
“沒什麽,沒什麽。”雲岫搖着扇子,倒也不怵,拍拍蘇宿肩膀,笑眯眯道,“我看你洛兄呢,不鳴則已,一鳴則驚人。”
原以為真是個要孤寡一輩子的野人,還真竟被他讨到這麽個漂亮小郎君。
說那少年運氣好,這季晟何嘗不是運氣頂頂的好。
定要找個機會,好好問問這小少年,到底是如何同季晟相識的。
這山間別院,的确是個避暑小住的好地方。
既不冷也不熱,蔥郁樹木蔭蔽,偶爾有鳥雀兒叫上一兩聲,便顯得悠閑又靜谧。
山腳下又是碧雲湖,新鮮活魚和鮮嫩野菜要多少有多少,和着野菜一起炖出的魚湯,被炖的濃白鮮美,用湯汁下飯也爽口無比。
就連洛聞心這樣吃飯跟貓差不了多少的人,也難得多吃了半碗。
于是便又多住了兩日。
蘇宿這人熱情過頭,幾天過去,對季晟的崇拜是不減反增,整日圍着他“洛兄”長,“洛兄”短。
原本洛聞心早已聽慣了這稱呼,可如今偏偏又多了個雲岫——
這人大約是季晟舊識,那日為了一張小像,兩人大打出手,他的折扇兼武器被斷魂削個稀碎,可這人竟也半點沒生氣,成日搖着他那把破破爛爛的鐵扇,在院中晃來晃去,不是盯着洛聞心看,就是盯着季晟瞧。
再要麽,就是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仿佛在看稀奇一般。
在蘇宿叫季晟“洛兄”時,更是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
季晟被蘇宿拉走去看刀,雲岫便一收扇子,慢悠悠晃到了洛聞心身邊來,托腮看他,琉璃似的淡色眼珠裏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來到這個世界後,洛聞心見過許多人的看自己的眼神。
有慈愛如徐叔,有溫柔如綠漪的;也有像那風騷男人一般含着亵玩的,更有季晟這樣,仿佛野獸狩獵一般盯準獵物,漆黑瞳孔裏只裝着他洛聞心一人的。
不過這男人卻是與他們都不同,昨日看他時的眼神像在看一株花兒草兒,如今看他的神色,卻又像打量什麽稀有的珍奇了。
洛聞心見對方看着自己,卻一直不說話,自己倒先忍不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臉,小聲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嘛?”
“你叫洛聞心?”雲岫問他。
洛聞心剛說了一個“嗯”字,他便點了一下頭,繼續道,“好,小聞心,我有一樣事情十分好奇,你能為我解答麽?”
洛聞心呆了一呆,也不知自己能為他解答什麽,還沒說話,便聽他湊近自己一點,問:“你同季晟,可是已經做了夫妻?”
洛聞心手裏握着一個小蘋果,頓時噎住了。
“……”意識到眼前這男人在問什麽,少年的臉蛋肉眼可見紅了起來,小耳朵都泛起了粉,磕磕絆絆道:“什麽……什麽做夫妻呀……”
聲音越來越小。
話雖如此問,但洛聞心心裏,卻是算不上全然的迷糊的,不然,也不會一聽對方這樣問,就先臉紅了。
這個“做夫妻”,必然不會是一般的做夫妻了。
“是有,還是沒有?”男人湊近一點,又問。
“我、我不知道呀……”洛聞心捏着蘋果,渾身的毛都快豎起來了,小聲道,“我不知道要、要怎麽才……你怎麽會這樣問呀……”
和季晟相識以來,親親抱抱早已是常事,在醉塗山那日,更是偷聽了別人如何“做夫妻”的牆角。
若這些都不算,先前的榕樹下,和前幾日的溫泉池,卻都是斷然讓洛聞心沒法再裝作什麽都不懂了。
可就算他心底早已認為自己與季晟無比親密,但仍是不知道,是不是做過這些事情,就算是“做了夫妻”了。
少年臉上實在藏不得心事,紅着臉蛋、眼神亂飄,卻偏偏不敢跟他對視的模樣,令雲岫不由笑了笑。
“想想也是。”雲岫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你不懂,他也不懂,莫非還能指望一個野人開竅?胡亂啃一頓便是最多了。”
雲岫見洛聞心偷偷瞅着自己,又對他溫柔一笑,“你別怕,我沒有惡意,只是昨天替你把脈時,診出你體內似有一股寒症……你自己可知道?”
這男人昨日的确替自己把了脈,只是還未說話,季晟便進來了。
聽他說起自己的病,洛聞心的神色也緊張了一些,忙點頭道:“我知道的。看過大夫,還開過幾幅藥。”
“哦。”雲岫點點頭,“那可有藥方?拿給我看看。”
洛聞心想了想,當日在秣州看過郎中,那郎中倒是的确給寫了一個藥方,如今就被放在他的小包袱裏。
他生怕男人再問他什麽夫妻不夫妻的事情,當即道,“你等一等哦,我去找一找。”
站起身來,進到房裏,一通翻找,找出那張藥方,又走出來遞給雲岫。
雲岫捏着那張紙,只随意掃了一眼,便将方子放下了。
洛聞心昨日已聽蘇宿講過,此人是什麽藥王谷的弟子,那必然是很懂醫術,于是忙問,“這藥方不對嗎?”
雲岫擡頭看他,“倒也不是不對。”
只是開的都是白芷、當歸、地黃、鹿茸等一些常見的補氣驅寒的藥材,喝了固然是沒什麽壞處,但也于淫心蠱沒有半點用處就是了。
“只是方子太謹慎了些,未免好的太慢。”雲岫道,又問,“小聞心,你想不想治好這病呢?”
男人笑意盈盈,看起來的确像個溫柔的大好人,洛聞心被他唬住了,頓時就忘了他剛才語出驚人的事情了,下意識便點了頭。
男人讓他在這呆着,出去一趟再回來,手裏就多了一個精致的小匣子。
雲岫把匣子遞給他,道,“這裏頭的醫書都是我半生心血凝聚而成,你且拿回去好好看看,看仔細了,再好好學學,想必這病不日便能好了。”
洛聞心還沒來得及思索治病為何要先研習醫書,正要打開盒蓋一看,雲岫便制住他,嚴肅道:“都說了是心血,不能随便示于人前的,你待無人時再看吧。”
吃過晚飯,洛聞心便早早回了房。
季晟還未回來,正是四下無人之時,他便打開那小匣子,拿了一本醫書出來,滿面肅然,捧在燈下細細翻看。
剛看到這匣子時,他便覺得異常精致,沒想到裏頭的書也是本本精美。
翻開厚重的封皮,竟然還能聞到裏頭的書頁上有暗香浮動。
書不止一本,大多數上頭都寫了名字,不過盡都是一些花兒草兒的,什麽“蘭草”、“百合”一類,聽起來就不像是跟自己的病有關。
洛聞心一本一本拿出來,終于被他找出一本封皮上沒有名字的。
這本在裏頭是最厚的,也最為精美,封面上淋着金粉,處處透着奢靡華麗的模樣。
一翻開,扉頁上龍飛鳳舞寫着一個人的簽名,想必就是雲岫的字了。
洛聞心正想着為什麽就連醫書也這般華麗,好奇的翻開,目光便呆住了。
裏頭的內容,并不是如他想象的一般,是些講藥材的蠅頭小字,相反,都是一幅幅精美的畫。
畫風流麗且大氣,一眼便能看出畫師本人功底了得,色彩與構圖,也十分的吸引人視線,引人贊嘆。
可那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這些圖畫中的內容,都是些美人。
——不止如此,仔細看去,美人的胸部都是平的。
美人們或躺或卧,一颦一笑間,眉梢眼角盡是風情,有的甚至還衣衫半露,微露肩頸,畫面極盡香豔。
洛聞心從未看過這樣的畫,臉有些熱,可卻也忍不住往後翻的手。
再翻一頁……
這回,卻不只是一個美人了,而是兩個男子。
洛聞心凝神細看兩秒,等看清畫中兩人動作,臉便“唰”一下通紅,立刻将書頁合上了。
……這、這、這哪裏是什麽醫書,分明都是春宮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