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季晟繞到他身前來, 半彎下腰,雙手微微向後伸着,熟悉的姿勢。
果真依言要背他。
洛聞心慢慢伏在他背上, 将手環上了他的脖子。
季晟便直起身來, 背着他在谷內小小繞了一圈。
洛聞心看着男人的背影,到底還是心疼他。
他總覺得季晟如今武功盡失,大約連力氣也要比以前小上不少,于是連呼吸都放的輕輕的, 好像這樣, 自己的重量就會輕一些。
可男人的肩背實在太穩太有力,洛聞心趴在他身上,總覺得和以往并無不同,仿佛季晟仍舊是那樣厲害,可以在任何時候保護他。
洛聞心慢慢的放松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悄悄往上蹭了一點,在男人頸側輕輕貼了貼, 很快就又離開了。
少年的嘴唇暖暖的, 是被含着親過無數次的軟嫩, 主動貼過來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足夠季晟在瞬間捕捉到那蜻蜓點水的一下。
“怎麽了?”他側過頭來問。
洛聞心把頭扭向一邊, 耳尖還有些淺淺的粉, 不肯承認自己剛剛偷親了他,“沒有呀。”
見男人仍舊挑眉看着自己, 便又有些害羞, 在他背上撓了一下癢癢, “快走嘛。”
男人唇角弧度未散, 便轉過頭去, 背着他繼續走。
待季晟不看自己了,洛聞心才又悄悄轉過頭來,一眨不眨的看着季晟。
從瓊州一路到遏雲谷,奔襲數十裏,又睡過山廟,來時的衣物早已髒污不堪,大約被婢女收走清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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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如今都穿着遏雲谷內住客才有的白布袍。
洛聞心的衣服裏頭向來是淺色居多,白衣于他倒是沒什麽稀奇,可季晟,洛聞心卻是頭一回看他穿白衣了。
往日裏,他總是黑衣、黑刀、騎黑馬,配上肅冷的面色和銀制面具,要是再皺一皺眉、兇一下,那便是活脫脫一個修羅神。
可現下看,男人一襲白衣,刀也沒佩,雖還是掩不去那股子莫名的匪氣,但只看臉,卻顯得出奇的英挺幹淨。
也不知若季晟日日都穿白衣,還能不能當得了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大反派呢?
洛聞心天馬行空的想着,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
遏雲谷頗大,雖已過了中秋,但谷內仍舊綠意蔥蔥,仿佛四季如春。
洛聞心伸出手指頭玩着男人的發絲,卷了卷他的垂下來的一縷額發,又一點點放下來,突然道,“季晟,我、我前些天,做了一個夢。”
男人步伐平穩,“什麽。”
洛聞心想了想,慢慢道,“我……夢見也有一個叫洛聞心的人,他也遇見了一個季晟。”
說到這裏,洛聞心頓了一下,因為他聽見男人發出了一道低而短促的笑聲。
季晟甚少笑,就算偶爾牽一牽唇角,也多是可有可無的淺淡笑意,像這般笑出聲來,實在是少見。
這便是真的覺得有趣了。
洛聞心方才聚起來的心緒一下子就被男人這笑聲打散了,他咬了一口男人的肩背,氣惱道,“你笑什麽嘛。”
“沒笑。”季晟收斂了一些表情,只是聲音裏還仍含着些興味,“你說,夢到了什麽。”
洛聞心氣哼哼的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又揪着他的頭發趴了回去。
他繼續道:“可是這個洛聞心,他是壞人派去的,想害那個季晟……不過沒有成功,因為被那個季晟發現啦……”
男人唇角的弧度一點點淡了。
“然後,然後那個洛聞心就死掉了……死的特別慘……”
洛聞心說着說着,突然又把自己說難過了,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說好了不再去想的。
既然已是他自己,就該知道那些事情他不會做,季晟也不會做。
忽的,頭頂上方響起男人的聲音,“假的。”
“啊?”
季晟不知何時已停下了步伐,微微側頭看他。
“定是假的。”男人想了想,又道,“若真那樣——”
洛聞心的心跟着提了起來,咬住了嘴唇,像在等待什麽。
結果下一瞬,便只聽他道,“若真是那樣,季晟不是季晟,心心也不是心心。”
季晟不是季晟,心心也不是心心。
洛聞心愣愣看了他好一會兒,只覺得胸腔裏滿滿的,好像什麽酸酸甜甜的東西快要溢出來了。
他用力的點點頭,小細胳膊緊緊環住他,“嗯!”
季晟就是季晟。
他認識的,只有眼前這一個季晟。
天下第一也好,武功盡失也好,聲名狼藉也好,只有這一個,背着他的時候,就絕不會讓他掉下來的季晟。
待黃昏時分時,二人才回了寮房。
許是來敲門時沒人,藥跟晚膳早已放在桌上,被竹籃倒扣蓋着,揭開時還是溫溫熱熱的。
二人用過,又洗漱一番,便相擁着睡下了。
因為下午時的那點小小意外,洛聞心終于将心中長久以來藏着的事情向季晟說了出來。
得了那樣一番回答,他睡的十分安穩,沒再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做了半月以來的第一場真正的好夢。
第二日一早,剛剛卯時,便有人來敲門送東西。
季晟醒的早,此刻正摟着人躺在床上,半阖着眼睛養神。他聽見敲門聲,便低低應了聲嗯。
他稍稍一動,就要起身,窩在他懷裏的人也緊跟着醒了。
男人将手放在少年背上拍了一拍,低聲在他耳旁說了句“你睡”,便披上衣服穿了鞋下床。
打開門,外頭站的卻是個面生的小婢女,年歲看着比小蘿她們還要小些,舉手投足間還有些稚拙的模樣。
這小婢女一手拎着藥籃,另一手則抱着一疊衣物,被前來開門的高大男人吓了一跳,說話都不太利索,“小、小蘿姐姐她們去忙講學的事情了,今天我來為二位公子送藥。”
季晟沒什麽表情,點了點頭,将門打開一些,讓人進來。
寮房不大,屏風也沒有,一眼便能望到裏面,那小婢女拿着東西進來時,正巧與擁着薄被坐起身來的少年對了個正着。
這小婢女先前同季晟對視時,只覺緊張,仿佛後背都冒出了些汗,恨不得送完東西即刻便走,此刻見到這少年時,卻又如同被施了定身術法一般,半天不得動彈了。
自這二人來到遏雲谷,各色傳聞一刻沒有停歇,是一天一個樣。
此刻她見了洛聞心,心下也只暗道,這世上竟真有這般好看的人。
這小婢女大約是新來沒多久的,規矩還不太通,加之遏雲谷也向來不像其他江湖門派一樣拘泥于什麽尊卑上下,是以這小姑娘愣是站在那裏沒動,呆呆盯着洛聞心看了好一會兒。
洛聞心也才剛睡醒,眨巴着眼睛同她對視,長睫毛扇的又慢又迷糊。
還是季晟向這邊走來,這小婢女才後知後覺自己失了禮,連忙将籃子放到一旁,又将手裏的衣物遞給男人。
是兩身衣服,一套黑的,一套嫩綠。
想來是他們先前來時穿過的,被收走拿去漿洗了,如今才晾幹了送過來。
遏雲谷雖看似并不鋪張,谷內衆弟子甚至是老谷主本人穿着也頗為樸素,但畢竟是藥王谷,各類藥膏、藥丸在江湖上是頗受歡迎,更有像夢蜃散、舒心丸這等有市無價的名貴藥物,所以自然也是不缺錢財的。
季、洛二人住了這些時日,便覺谷中對他們處處上心,飯食都是最精致最好的,此刻連新漿洗好的衣物也疊的整整齊齊的,上頭還泛着些淺淺的藥香。
“這是洛公子的衣服。”小婢女将嫩綠色的那套放在木架之上。
又拿出那疊黑色的,“這是季公子的衣服——哎?這是什麽?”
伴着一聲小小驚叫,一團白色物體從那疊黑色衣物中滑落了下來。
很輕薄的一個東西,軟軟往下墜去,被季晟一把接住。
他手指頭勾着那物,看了兩秒,又拿近一些,動作狀似是在淺嗅。
随後,他眉心一斂,似是稍有不虞。
“……”
洛聞心呆住了。
這小婢女也呆住了。
過了好半天,這小婢女的臉驀的一下漲的通紅。
她并非眼瘸,又偶爾去浣衣房幫忙,是故這是個什麽東西,自然是能夠認清的。
可、可莫說客人來時,她們只會幫忙漿洗外衣,并不會随意去動他人的裏衣,而且就算是谷中弟子,這等私密衣物,向來也是自行處置的呀!
這、這究竟是何時混進去的?洗衣服的又是哪位婆子,竟然連這個也沒發覺?!
這場景實在是尴尬萬分了。
可擡眼一看那男子,面上倒是并無分毫訝異,一派自然。
“這、這是……”小婢女卡了一瞬,“這……是您的嗎?”
“……”
洛聞心傻了,擁着被子看着季晟。
他看着那團白色的東西,心裏突然生出了一個十分可怕的猜想。
但、但是,季晟只是變态而已,還不至于有、有這麽變态吧?
男人勾着那東西,“嗯”了聲,忽然道,“洗過了?”
這小婢女瞪圓了眼睛,驚愕的看着他。
這季大俠所言何意啊?!
過了會兒,又看了看他手上的東西。
半晌,她張了張嘴,“對、對的……”
男人似是吐出一口氣,淺淺蹙着的眉頭複又松開,道:“罷了。”
“……”
也不知道這罷了又是何意。
反正得了他這一句,小婢女當即跟得了赦似的,不敢再多留,胡亂說了一句話,就匆匆低着頭出去了。
走前還想再看一眼那漂亮少年。
可回頭一看,方才還擁着被子靠在床頭的人,哪還看得到身影——
不過床中央的被子裏頭,倒是鼓起來了一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