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自遏雲谷離開後,行了不到一月,洛聞心與季晟、雲岫二人,終于在幾天前到了揚州。

起先他是真的自己騎着小雪花的,可一人一馬兒脾性竟是一模一樣,雪花這小馬駒也是個嬌氣的,馱洛聞心馱久了就要吃東西,要喝水,尾巴一甩一甩的累癱了。

吃就吃吧,還偏愛水靈靈的紅潤蘋果,非清澈的溪水不喝,和主人一樣的嬌氣難伺候。

為了走的快一些,又加之洛聞心過了騎馬新鮮勁兒,到了一個鎮子上時,就還是弄了輛馬車。

前日剛到揚州,便在城門守衛處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書信,季晟認出是孟橋字跡,當即又打馬去往城郊一裏路的村落同陸、孟二人彙合,因舟車勞頓,雲岫便先帶着洛聞心進城稍作休息。

現下,洛聞心正端坐于這吉祥樓的二層雅間內,自上而下眺望遠處。

茶點上齊,上來的小二多看了他一眼。

只見眼前這少年身形纖瘦,頭戴一帷帽,以薄紗覆面,只隐約能看到一小片白潤的皮膚與精巧的下巴,即便如此,也值得人駐足多看他兩眼了。

雲岫推門出去,剛要下樓,便見一黑袍佩劍的男子徑直向雅間走來。

二人對上視線,俱都步伐一頓。

“冒昧了。”那黑袍男子看他片刻,拱手道,“我見雅間內的那位公子相當眼熟,不知可否見上一見?”

雲岫一哂。

這種搭讪的理由他聽得多了,沒想到眼前這男子看似一派的正人君子,說辭竟然也相差不多,要不要臉?

當即便笑道:“我見你也眼熟,少俠不如先同我敘上一敘?”

這男子正是蕭恕了。他自城外見了洛聞心的馬車,便自酒肆一路跟了過來。

只是雲岫少與這些“正派子弟”打交道,是以蕭恕也并未認出眼前這位遏就是雲谷嫡傳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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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只知裏頭的人就是洛聞心,心急如焚,見眼前這男子一派輕佻,仿佛不三不四,立刻便心頭火起,壓着怒意道:“那小公子是我故人,我尋他三月有餘,如今得見,還請——”

“這麽巧!”雲岫以扇柄敲手道,作出一副恍然之态,“我尋公子也尋了三月有餘,不如同我去隔壁一敘?”

蕭恕神色徹底冷了下去。

他繞過雲岫,擡腿便要往裏走,肩上卻搭上一只手,他閃身一避,一柄鋒利鐵扇緊跟着追了上來。這下他再也顧不得禮數,青劍出鞘,擊上那人的鐵扇。

雲岫低眉一掃,認出他劍柄上頭的紋樣來,“原來是樓外樓蕭公子,我當是誰,這麽大的火氣做什麽啊!”

不過午時三刻,吉祥樓樓前的空地上便圍了滿滿一圈人。

這原本是一方擂臺,偶爾有行走江湖的手藝人在此賣藝,此刻卻有幾名男子在這裏激烈打鬥。

圍觀衆人見這幾人身法靈敏,出手不凡,心知這定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于是自發的四散開來,為這幾人騰出了些空間。

正是雲岫等人了。

雲岫原本以銀骨扇與蕭恕纏鬥,略略落了些下風,仗着穿雲步,倒也勉強能應付,可又不知打從何處出來一手持彎刀的中年漢子,二人一道應對于他,雲岫不敵,節節敗退。

好在遠遠聽見一陣馬聲長嘶,打遠處那匹紅馬上躍過來一個身影,似是有男聲在他身後道了句“小心”,這人應了句,飛身過來,便提刀為雲岫擋下一擊。

這人便是騎馬趕到此處的孟橋了,在他身後叫他當心的,則是與他一道的陸戚。

孟橋在陸戚庇護之下,療傷兩月有餘,現下已經大好,功力更甚從前,他一加入,那中年男子手中彎刀頓時被擊的飛了出去。

可也并未退開,只見那“中年男子”将斷刀一扔,從袖中拔出條長劍來,湖綠色佩劍劍光一閃,是“碧柳劍法”中的第十五式。

這第十五式乃是碧柳劍最後一式,向來不傳外人,可這人使的這般娴熟——

翎月公子美名在江湖上廣為人知,他的劍與劍招也是不難辨別。

人群中立時便有人叫了出來,“是南山劍派江之慎!”

看來江之慎自容貌被毀之後,便以□□覆面,又為掩人耳目,才拿了一把彎刀遮掩,扮做一普通中年男子的模樣。

一時之間,四人鬥作一團。

人群裏不乏聚集揚州的江湖人士,看出同江之慎交手的這二人武功俱都精妙,很快,便也有人認出了那名使鐵扇、步伐輕靈鬼魅的白衣男子,正是遏雲谷谷主的嫡傳弟子雲岫。

而那使劍的黑袍男子,則是半年前在姑蘇群英會後便中毒下落不明的樓外樓大弟子蕭恕。

更令人驚訝的是,那名使黑色彎刀的,竟然是同季晟一起大鬧瓊州北炀王府的孟橋!

沒過上一炷香時間,這擂臺裏裏外外就站滿了人,将這一方天地圍的是水洩不通。

當今武林叫得上名號的也不過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竟然在今天聚齊了個七七八八!

當即便有人猜測,大約是武林大會将近,這些人正是都要往嘉興那邊去的。

可又是哪陣風将他們吹了過來,令他們齊聚揚州?

不過現下也無暇再多想——

擂臺之上刀光劍影,衆人看得眼花缭亂,這般架勢,竟然是與武林大會也相差無幾了!

外頭吵吵嚷嚷,洛聞心隔着一扇門窗,卻是自得其樂。

他坐在雅間裏頭,吃完兩塊龍須酥,喝了一杯茶,便覺得有些困了,右手撐頭眯了一會兒眼睛,再睜開時,沒見雲岫身影,只見一黑衣男子破窗而入,正要牽他的手。

洛聞心眨眨眼睛,沒躲也沒閃,等那人抓着他,再慢條斯理的給他套上一個新鮮的指環。

自那天洛聞心戴着那個草編指環,答應了他的求婚後,季晟就像愛上了這個東西。

編了無數個,如今也看起來有模有樣,今天這個,也不知是又在哪裏翻尋了半個山頭,還隐隐有一點點香味。

洛聞正想拿近一聞,手卻沒有拔動。

那人捏着他的手湊到嘴邊,嘗味道似的伸舌一碰,随即擡眼看他,“龍須酥?”

洛聞心的臉又紅起來了。

半疊龍須酥分明還在桌上,随便一眼就能看見,他卻非要還這樣舔舔,然後再問他。

洛聞心抿唇看他,故意道,“才不是。”

季晟屈膝在他跟前,聞言握着他脖頸俯身過來,靠近他的唇,十分有求知精神的道,“一嘗便知。”

“……”

洛聞心只給他碰到一下,又花了好大力氣才躲開,不許他在外面亂親。

兩人鬧騰一陣,正是臉紅氣短之時,洛聞心又想起一事,忙道,“雲岫不見了。”

“他在樓下。”季晟捏着他的手,在他指腹細嫩的軟肉摩挲一陣,頭也沒擡,“孟橋與陸戚也來了。”

“真的?”

洛聞心許久沒見孟橋與陸戚,心下高興,推開窗戶便往外看去。

這一看,便看到了不遠處那方空地上的情形。

洛聞心睜大了眼睛。

那同兩人纏鬥在一處的身影,不正是孟橋與雲岫?

他二人看着雖未居下風,但對面那兩人招招是要命的架勢。

洛聞心立刻就急起來了,忙拍季晟的肩膀,“你快看那裏呀!雲岫和孟橋和人打起來了!”

怎麽一眨眼不見,就又打起來了——

季晟往那頭一瞥,定睛幾秒,又轉過頭,“孟橋他們可以應付,還有陸戚在旁,不會吃虧。”

見洛聞心依舊神色擔憂,便又安撫的在他臉頰上捏了一捏,“若遇危險,我自然出手,放心。”

沈牧立于人群中央,神色郁郁。

眼見師兄同江之慎二人一道,竟然還堪堪同孟橋和遏雲谷那個半吊子的雲岫打成平手——

他不由又想到自己這只斷臂,心下郁恨非常。

頭籲出一口濁氣,擡眼向上看去,目光便定在了那裏。

——實是這二層小樓并不算高,美人姝色又實在惹眼,是看過一回就難以忘懷的絕色。

大約是疾病漸愈,那少年如今容色更盛,比起半年前初見時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着氣質天真純稚,才稍稍掩去了幾分,不那麽像朵招搖的芍藥,更像是溫養的百合。

只是這姝色卻是牢牢被另一人握在手心裏,他捧着他的臉,吻的光明正大,毫不避諱,十指緊扣。

沈牧怔怔看着那二人,等辨認出那高大男子的側臉,胸腔裏那股濁氣,立時變成滔天怨氣。

他沒死?

季晟竟然沒死!?

胸中似有驚濤駭浪,沈牧僵在當場,如遭雷劈。

還未反應過來,便是手快于心,手腕一翻,幾枚銀針便出現在了手心裏。

曾經他是最為不恥用暗器的,可如今他左手已廢,竟也不得不依靠這般下三濫的功夫行走江湖。

廣袖一揮,三道銀光便直沖那人而去。

沈牧自然沒指望這區區暗器能取他性命,只是江湖傳言季晟以一人敵數千精兵,就算未死應當也是功力大減,只要這銀針能傷他分毫,便能……

男人眉眼一擡,黑色彎刀自動出鞘,擋下這數枚銀針。

銀針原路返回,以強于先前幾倍的勁道,紮入擂臺前的木樁之上,霎時将那低矮木樁貫了個粉碎。

這變故來的突然,不僅沈牧駭然,圍觀衆人也是齊齊一悚,紛紛朝這股子勁氣襲來的方向看去。

在場衆人或多或少都會武功,自是辨別出這勁氣剛猛異常,恐怕是個絕頂高手。

可今日大家看夠了熱鬧,孟橋、雲岫、蕭恕、江之慎等人齊齊出現在這小小揚州吉祥樓,大概再來一個誰也不會太稀奇了,除非你告訴我季晟死而複生——

只見木屑漫天亂飛,一柄彎刀已然出鞘,刀身修長,泛着銀光,鬼魅橫生。

斷魂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真正見過的卻是寥寥無幾,可實是不巧,這幾日的揚州熱鬧非常,在場衆人中,還當真是有見過的。

靜默半晌,不知是誰發出一聲鬼叫,“是季晟——這賊人,他、他、他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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