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廢話
這鬼宅占地面積頗大,進門過影背牆之後便是寬敞空蕩的庭院,鋪着青磚的地面雜草叢生,充恒拿着火折子點上四角的燈,依稀能看見厚厚的蛛網,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半死不活地飄蕩。
“主子,我去燒水。”充恒熟門熟路地往後院走。
王滇先是殺人,後又被梁烨吓了一遭,臉看着比鬼都白,他有氣無力地跟着梁烨進了房門,癱在離自己最近的椅子上不動了。
閉上眼睛就是那些黑衣人中箭後猙獰凸出的眼球和痛呼聲,黏膩的血肉沾在身上怎麽都洗不掉,他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用來鍛煉身體的箭術愛好會用來殺人,記憶裏那些移動的靶子和現實裏的刺客交錯在一起,發出驚恐又刺耳的吼聲。
殺人犯!
王滇你這個殺人犯!
等着牢底坐穿吧!
你的檔案将有抹不去的污點!
請律師也阻止不了你被執行死刑!
城東那塊地你永遠都別想拿到手了!
梁烨點上燈,甩滅了手裏的火折子,背着手溜達到王滇面前,饒有趣味地盯着他眉頭緊皺的臉。
充恒神出鬼沒地從他身後出現,“主子,水燒好了。”
“嗯。”梁烨沒動,盯着王滇自言自語道:“他是不是在做噩夢?一個面具就能吓成這樣?”
“是不是因為他第一次殺人?”充恒覺得自己的理由比較合理。
“不可能,殺人有什麽好怕的,不殺死的就是他自己。”梁烨伸手用指腹摸了摸他顫抖的睫毛,唏噓道:“唔,真可憐。”
臉上卻帶着詭異又興奮的笑容,仿佛盯上了什麽極其有趣的玩意兒。
充恒默默地離得遠了一些,上次他主子露出這種表情,飄雪山莊路過的狗都沒能幸免于難,被狠狠扇了兩巴掌。
王滇半睡半醒間依稀聽見他們在說話,卻怎麽都聽不清楚,直到整個人被沉進水裏湮沒口鼻,才被活生生地憋醒。
他掙紮着往上,扒住了木桶的邊緣,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大口大口地喘着他。
梁烨看上去已經梳洗完,只穿着身薄薄的亵衣站在浴桶前笑眯眯地望着他,“朕幫你脫了髒衣裳,不必謝朕。”
王滇擡手抹了把臉上的水,明明是看着他,卻很明顯在出神,梁烨很不滿意,“你在想什麽?”
“在想太後想殺你的理由。”王滇強行壓下殺人的反胃感,擡起胳膊搭在浴桶邊緣,整個人放松地往後一靠,“你是她的親兒子,也是她唯一的依仗,雖然她這個太後在太皇太後的壓制下當得憋屈,但也沒必要對你下手。”
梁烨擡腳将桌子的凳子一勾,坐下來趴在浴桶邊緣上和他面對面,興致勃勃道:“也不盡然,比如她非常厭惡朕這個親兒子也說不準。”
“為什——”王滇看着他興奮的要冒火的眼睛,抽了抽嘴角,“也有這個可能。”
這人厭狗憎的東西,親娘可能也覺得礙眼。
梁烨盯着他脖子上的紅點,伸長了胳膊想摸一摸,“你這是被蚊子叮的包吧?”
王滇拍開他搗亂的手,抓過旁邊的皂莢洗脖子上的血跡,“太後本是卞家女的陪嫁侍女,但是對卞家女的記載少之又少,你對她知道多少?”
梁烨還頂着他脖子上的紅點不放,趴在浴桶邊緣伸手往他臉上撩水,“你讓朕摸摸,朕就告訴你。”
“…………”王滇克制住自己想罵人的沖動,“你就沒被蚊子叮過?”
“沒啊。”梁烨理直氣壯道:“你跟朕長得一模一樣,朕摸摸你怎麽了?”
明明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放在這厮嘴裏就變了味道,王滇偏了偏頭露出了脖子,不耐煩道:“趕緊摸。”
一個大男人這麽多事兒,要是放他公司裏他第一天就開除!
梁烨在浴桶裏撩水的手擡起來,摸了摸他側頸上被蚊子叮出來的小紅包,還很認真地問:“癢不癢?”
“廢話。”梁烨的指腹沾了水也有些熱,還帶着些許粗糙,王滇有些別扭的往旁邊退了退。
“這麽沒戒備就把脖子露給別人,你到底怎麽長這麽大的?”梁烨意猶未盡地還想摸。
“我們那兒不會動不動就有人刺殺抹脖子。”王滇沒好氣地抓住他的手腕,“摸完了,趕緊說。”
梁烨手腕一翻,趁機輕捏了一下他的喉結,王滇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猛地往後仰頭躲開他,“你往哪兒摸!”
梁烨抓了點水往他臉上灑,混不在意道:“朕這裏也怕癢。”
王滇心想這不是廢話,梁烨就是他的前世抑或着平行世界的自己,不怕才奇怪。
“你跟朕仿佛是同一個人。”梁烨支着腦袋繼續往他臉上灑水,心情愉悅道:“一點兒都不怕朕。”
王滇忍無可忍,撈了把水就要往他頭上澆,奈何這厮仗着自己力氣大反應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無情地嘲笑:“不過你卻比朕懶惰,武功都不曾學會。”
王滇懶得跟他計較,“你不說就出去。”
梁烨松開他的手,重新趴在桶邊看他洗澡,“朕想想該從何處說起。”
王滇皺着眉十分厭惡地擦着手臂上的血,還不忘提醒他,“比如太後跟如今的卞家關系如何?”
“明面上基本無往來,卞家覺得是她害死了送進宮的卞馨,連帶着對朕都很不滿。”梁烨陰恻恻道:“每每上朝都要痛罵朕一頓。”
“有沒有可能是你确實欠罵?”王滇說完才意識到嘴快了,擡起頭來看向梁烨。
梁烨陰氣森森地沖他笑,準備直起身子,王滇一巴掌按在他肩膀上讓他繼續在桶邊趴着,生硬地轉移話題,“卞滄如今是門下侍中,和聞宗崔運幾個同樣如列宰相,但是卞家歷代崇武,單傳至卞滄這一代,他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他兒子卞如風二十六年戰死沙場,女兒卞馨也嫁進宮裏香消玉殒,至今無有子嗣,他或許可以為你所用。”
梁烨卻搖了搖頭,“卞馨和卞如風是一個人。”
王滇愣住,“一個人?”
“卞馨自幼便女扮男裝,後來自己跑去西北參軍成了将軍,被人揭破身份後傳進了老太婆耳朵裏,多方勢力角逐下,她恢複女兒身被迫入宮。”梁烨耷拉進浴桶的手懶懶地攪動着血水,“然後就死了。”
王滇沉默了片刻,“那卞滄确實該對太皇太後和你們皇家恨之入骨。”
一個膽識氣魄都不輸世間男兒能在戰場上厮殺的女子,被逼着困入皇宮生兒育女消磨鬥志,只是想想都覺得憋屈。
“這宅子從前就是卞馨的将軍府。”梁烨困頓地打了個哈欠,“白胡子老頭兒說她可掌一方帥印,護大梁西北三十年不受樓煩侵擾。”
王滇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得白胡子老頭是誰,不無心痛道:“聞太傅識人頗準,卞馨将軍實在可惜。”
若是卞馨在,肯定可以成為對抗太皇太後和崔氏的中堅力量,奈何人早早就被困死宮城……他忽然反應過來,“當初卞馨身份被揭破,不會就是太後——”
梁烨扯起嘴角笑了,“聰明。”
“那卞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我們聯手了。”王滇的心頓時沉入了谷底,“對了,你可知道魏萬林——唔!”
梁烨不耐煩地捂住了他的嘴,“好不容易從宮裏出來,你就不能歇息片刻麽?”
王滇拽開他的手,恨鐵不成鋼道:“你祖母攝權把控朝政,你親娘動不動就想要你的性命,朝中和府郡裏外都是爛攤子,你真就半點不上心?”
梁烨煩躁地捂住耳朵,嘟囔道:“你好煩,比聞宗還煩。”
王滇盯着他看了兩秒,“那你把我身上的蠱蟲解了,我絕對立刻消失在你眼前。”
梁烨驚喜道:“對了,朕差點忘了你身上還有蠱。”
“什麽?”王滇頓時覺得有些不妙。
“朕試試——”梁烨擡起手腕按了按皮膚下的那只母蠱。
“等等!”王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情真意切道:“你冷靜!”
合着這兩天沒折騰他是因為這厮把蠱蟲的事情給忘了!
梁烨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笑容,抓住他的胳膊想看他身上的子蠱游向了何處,王滇又氣又急,一把薅住了他的領子把人按進了自己的洗澡水裏。
梁烨沒想到他敢,猝不及防淹進水裏嗆了口水,扣住他的後脖頸借力起來,王滇頭驟然一重,也淹了進去。
“主子?”守在外面的充恒聽見動靜,一下推開窗戶,就看見倆人要麽赤身裸體要麽衣衫不整地淹在水裏,狐疑片刻,又默默關上了窗戶。
王滇靠在桶身上嗆咳,梁烨一只手抓住桶邊一只手扣着他的後脖頸,面色陰沉道:“犯上作亂,朕該給你點教訓。”
“有本事你就弄死我。”王滇狠狠地盯着他,“叫一聲算老子輸。”
梁烨忽然露出了個燦爛的笑容,用濕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朕就喜歡你這模樣。”
微涼的鼻尖相觸,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王滇霎時一陣惡寒,伸手想把人推開。
梁烨親昵地摩挲着他的後脖頸,“你讓朕抱着睡一晚,朕就不放蠱蟲。”
“我拒絕。”王滇斬釘截鐵。
梁烨愣了一下。
“蠱蟲不過是小痛,我歇兩天也能緩過來,你的頭疾怕不是比這蠱蟲之痛難捱得多。”王滇早就隐約猜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應該是能緩解他的頭疾,現下他這麽一說,更讓他确定下來。
梁烨眼中的笑意逐漸危險起來。
“除非你答應以後每晚都跟我一起看奏折。”王滇狠下心道:“我就每晚都陪你睡。”
兩個大男人挨一起睡而已,換一個像梁烨這樣的勞動力,是個非常劃算的買賣。
除了這厮有點黏糊人之外,不算什麽大事。
梁烨貪婪地盯着他微微泛紅的脖頸,愉快地點頭,“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