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生一世 盈兒仍不側臉去看他……
盈兒仍不側臉去看他。
擰着臉仍舊瞅着那盞宮燈發呆。
兩人看了一會兒, 楊陌便道:“我猜着了。”
盈兒:……這人肚子裏彎兒最多,會猜謎倒不出奇。
看守宮燈的簡府家仆便托着紙筆上前,笑道:“那請公子寫下謎底, 小的進去問過我家主人。”
楊陌提筆在上面揮毫寫了四個字, 筆鋒圓潤淳厚,又利落秀挺。
盈兒到底忍不住好奇心,湊過頭去看, 就見上面寫着:雞毛蒜皮。
盈兒滿頭霧水, 擡眼去看那宮燈,實在想不明白那四幅圖跟雞毛蒜皮有什麽關聯。最難得的還是, 一般人猜成語謎都往高雅深奧處走, 楊陌堂堂一個太子,怎麽會猜到市井氣這般重的一個詞上?
本來一直不肯正眼看他, 此時倒忍不住側仰了臉。
月下燈影中,就見她雙眸亮如星辰,靈動如秋水微波,嘴角彎起, 舉起一根玉白的手指,刮了刮臉頰:“若是猜錯了,看你羞不羞。剛才口氣那般大。”
楊陌目光一深, 屏了一口氣,道:“打個賭。若我猜中了, 你便也給我一個彩頭。”
“若是不中呢?”她不以為然輕哼一聲。
“若不中,任君驅遣。”楊陌一派鎮定,若風中玉樹。
可他身後的喬檄倒抽一口涼氣。此時的楊陌自然是微服,可那也是太子呀。
任君驅遣?他妹子要瘋起來,這話之荒唐簡直堪比烽火戲諸侯。
兩人剛絆完嘴, 那家人帶着一人出來,兩人手中各端着一個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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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竹盤子裏放着一個小孩兒拳頭大小的白白元宵,上面還裹着生粉,眼見沒煮過。又放着一個紅豔豔的柿子。
右邊紅木盤子裏卻一只玉雁,晶瑩秀麗,一看就價值不菲。
那家仆道:“恭喜公子,果然猜中了。不過我家小姐說這兩個采頭裏,公子只能選一樣。”
盈兒:……這也太費腦子了,連彩頭也帶着謎語。
不過照她說,不管那元宵柿子有什麽寓意,還是選玉雁更實惠。
就見楊陌将菠蘿燈交到她的手中,接過了竹盤子。
盈兒:……。
那兩個家人恭恭敬敬地朝他倆一鞠躬:“祝公子跟小娘子一生一世,相親相愛。”
嘩地一聲,後頭一堆人跟着起哄,笑成一片。盈兒回頭看時,就見不知何時,除了喬家人,後頭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路人,
就有個膽大的油子好奇道:“到底謎底兒是什麽呀?別是你家小姐看這位公子長得俊俏,故意說人猜中了吧!”
盈兒聽了這話,便拿眼看楊陌。
楊陌嘴邊露出一縷淺笑,上前指着第三個畫面上那鮮紅的珊瑚筆架和五彩衣裳道:“頭戴珊瑚筆架,身穿五色衣裳,不是雞?”
盈兒再看,果然,那珊瑚筆架确是畫在衣裳的頭部位置,便抿了嘴不說話。
楊陌又指第二幅畫:一塊石頭,一個破洞,水灌入湖,波濤起伏。
“一字投石成破,灌水成波,豈不是皮字?”
盈兒:……這字謎一經他這麽解說,倒還真沒那麽難了。
他又回到第一幅畫,笑道:“這裏四五個人圍着一個柱子坐着,可是離座的人卻要脫衣,我一時其實也沒猜出來。可看到第四幅畫,才知道這是一個蒜字。你想想,剝蒜可要去衣?”
盈兒:……。
她指了指最後一幅畫:“彎月雲彩怎麽就成了毛字?”
楊陌一笑: “若是行書草寫,瞧上去,毛字可不就是下面一個雲字,上面一彎眉月?”
盈兒:……。所以她看的畫順序不對,應該是三四一二才對。
經楊陌這般解說,路人自然個個服氣。不過就聽人群中有個小媳婦在嘀咕:“這位公子做什麽不要玉雁,反要這不值錢的生元宵柿子?那玉雁且值些銀子呢。”
盈兒簡直覺得小媳婦問到了自己心裏去。當即又挑眉看楊陌。
結果楊陌還沒回答,就聽後頭有男子訓斥小媳婦:“你懂什麽?這生元宵跟柿子再加那竹盤子,是說祝你一生一世。所以那兩個家人才這般說。”
“你懂,你懂,那怎麽就不能要玉雁了?”小媳婦不服氣。
那人自然答不上來。
盈兒這時卻是回過味來,知道楊陌為什麽不取那玉雁了。
她終于記起,上一世簡家有一才女,因為善出謎語,以謎擇婿名動京華,那位姑娘就叫簡玉雁。
若是取了玉雁,便是允了親事。楊陌不取也是正常,簡姑娘雖然才高八鬥,誰知道她長得怎麽樣,萬一要是很難看,性情不佳,自然進不得東宮。只是想不到楊陌,竟然連人家姑娘的閨名都知道。這樣想時,她就忍不住瞪了楊陌一眼。
楊陌見她突然不喜,一時不明原由,不由愣怔思索。
這時就聽有個老者道:“雁之一字,于詩中常寄思念之情。有範仲淹雲: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又有杜工部詩雲:孤雁不飲啄,飛鳴聲念群。這位公子與這位姑娘相攜看燈,感情甚佳,自然不想要這悲雁哀聲。”
盈兒沒想到會冒出個不懂裝懂的老酸儒,忍不住低頭輕笑。
“我送你的大雁燈可不是這個意思。”楊陌俯身輕聲道。
“這我知道。順乎陰陽,以守信約嘛。”盈兒得意地道。婚姻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個階段,常用大雁作禮,是因大雁南來北往,順時應季,不失其約。所以楊陌送她大雁燈,是說自己堅守信約,也是視她為妻的意思。
誰知楊陌身體一僵,渾身溫和之氣頓斂:“不,你不知道。”說罷轉身便走。
盈兒一愣,不明白他怎麽突然生了氣,再左右一看,更是吃驚,這麽會兒工夫,喬檄葉菡竟然帶着一家子不見了蹤影,只有筐兒筥兒仍在她身邊。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都是看燈的人,三教九流無所不有,正是潑皮賴漢調戲良家婦女的好機會。她們三個女子,可不敢落了單。
就算為了跟楊陌賭氣,她也不會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忙厚着臉皮跟了上去。
*****
她容貌嬌美,肌膚在暗夜裏都發光,手裏又提着一盞獨一無二的菠蘿燈,雖然只穿着素淨的寶藍衣衫,頭上也只插了簡單的玉簪,還是引得行人紛紛注目回頭,尤其是男子們的目光火辣辣的,更叫她心中不安。
好在楊陌走得并不快,身邊又有暗衛替他阻開人群,盈兒一陣小跑,追上他,便氣呼呼把那菠蘿燈往他手中一塞,道:“喬檄他們怎麽突然走了?是不是你下的令?”
楊陌停了腳,擡頭并不看她:“你打賭輸了。這便是彩頭。”
盈兒:……。
兩人這一停,圍觀的人更多。兩人都姿容絕世,男子手裏提着個光明玲珑的菠蘿燈,旁邊小厮手裏還端着一個奇怪的竹盤。
就有人指指點點:“這一對兒好生般配。”“好奇特的燈兒。”……
還有小夫妻在一旁吵架。
小媳婦在埋怨自家男人:“你看看人家那位公子生成谪仙模樣,還幫他家小娘子提燈。我手凍了叫你幫着提一會兒,你倒嫌大男人提個兔子燈丢臉。難不成你比人家那位公子還高貴!”
那男人也不甘示弱:“你要是有人家小娘子一半美貌,別說提一會兒,便是提一輩子我也心甘情願呢!”
兩人吵吵鬧鬧聲音漸遠。
還有人在猜謎。
“那竹盤是什麽意思?”
“是哪家給的彩頭吧?真夠捉狹的。要我就不要,直接扔了。”
“扔什麽扔,可是一生一世。怕是這位公子跟小娘子樂在心頭呢。”
實在是不勝其擾,盈兒便道:“我不想逛燈了。”
楊陌渾身氣息又是一凜,聲音冷淡:“你難不成現在就想回家?!”
那怎麽可能。雖然喬檄一家不在,有些尴尬,可是她還沒玩夠呢。
“我想去逛吃市。”之前急着出門,在外頭走了這麽一陣,有些冷,就覺得有些餓了。
楊陌頓了頓,便擡腳往吃市方向走。
吃市離得也不遠,就在大寧坊與興寧坊之間,臨時為看燈備的。
一進巷口,也是川流不息的人。
各種吃食小攤子張燈結彩熱氣騰騰,叫賣聲争先恐後不絕于耳。
有賣肉粥,豆粥的,有賣油茶扁食的,有賣棗糕年糕的,有賣面燈豆面團兒的,也有賣饅頭包子馄饨麥餅的,自然最多的是各種餡兒的元宵,甜的鹹的,煮的炸的,應有盡有。
各種食物的香氣填滿了熱鬧的夜。
盈兒看着每一攤都流口水,急不可待地撿了一家看着十分幹淨的元宵攤子。
只可惜小攤一共就一張桌子,早坐了一家人,也是老老小小的。三個孩子就盯着楊陌手上的燈目不轉睛地看,也顧不上吃了。
那家子的主婦擡眼看了他們,便笑:“小娘子這燈是個什麽燈?瞧着怪好看的,沒見過呢。”
“菠蘿燈,是遠洋的一種水果,本朝還沒有呢。”筥兒搶着答道,又順着問:“你們可還要吃多久呢?”
那主婦怪不好意地道:“我們這也才坐下。怕是你們有得等了。不如再看看別家去?”
就見常夏把手中竹盤子交到筐兒手中,上前鞠躬,從袖子裏摸出三個打成小動物形狀的金角子遞上去,聲音細聲細氣:“給孩子們買個燈兒玩。”
那主婦正要推辭,那家男人已經雙手接過,慌慌張張地庭,朝他們鞠了一躬,拉起三個還在吃的孩子就要走。
那主婦一臉莫名,卻看來是個柔順丈夫的,一邊不住回頭,一邊跟着走了。
就聽那家男人的聲音隐隐傳來:“沒瞧出來麽,那是個小太監。你也不想想,什麽人用得起!”
盈兒:……。
那攤主一家三口見他們出手闊綽,也十分殷勤,重新擦幹淨了桌子。
那婆子見常夏手裏還托着個生元宵,便問:“要不要我替你們順手煮了?”
楊陌就拿眼看盈兒。
盈兒背着人流坐下,想了想,這東西扔了也怪怪的,吃了也不浪費糧食,只不知是什麽餡兒的,便點了點頭。
那婆子一瞧,知道這公子大約是什麽都聽這小娘子的,便接過去,直接問道:“小娘子,這柿子,不如我也替你們洗洗,剝了皮,分成兩半。”
誰知盈兒還沒回答,楊陌搶先道:“切成片兒罷,多切幾片”。
盈兒只當他是想到了常夏筐兒跟筥兒,便沒說什麽。
一時他們要的元宵都煮得了。
盈兒要的是玫瑰紅豆沙。楊陌要的是冬瓜金桔。常夏要了紫米黑芝麻。筐兒筥兒要的是一個是桂花藕丁,一個是山楂冰糖。
那小小子剛把元宵端上來,就聽那婆子道:“哎喲,這柿子裏還藏得有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