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太牢 外面遠遠有鐘鼓磐磬的叮……
外面遠遠有鐘鼓磐磬的叮咚聲不斷傳來。
越顯得內室安靜無聲, 她好像能聽見自己砰砰亂跳的一顆心,也仿佛能聽見身旁楊陌混亂的呼吸。
手心裏微微出了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司閨女官道:“吉時到, 進稱心如意。”
便有宮人用金盤捧了玉如意跪到楊陌身前。
明明也不是沒見過, 蓋頭也并不厚重,并無什麽可怕之處,可她還是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連呼吸都屏住了。
隐約就見那宮人跪在地上, 雙手高舉金盤過頭,楊陌卻遲遲沒有伸手。
盈兒心裏莫名地一跳, 難道他後悔娶了自己不成?
又想, 前世時他娶蔣寄蘭是不是也這般遲疑,還是迫不及待?這樣一想, 前世種種如潮水湧入,叫她窒息難忍,便輕輕地呼了一口氣。
楊陌聞聲側臉看她,渾身一顫, 終于伸出了手,一把抓起玉如意。
眼前俱紅,包括他的手與臉, 還有那本該潔白的如意。
如意到了眼前,卻只見如意紋頭顫抖個不停, 好容易伸到蓋頭底下,一用力,卻滑不溜地滑了出去。
她聽見楊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鎮定情緒。
如意再度到了眼前,卻是抖得更加厲害, 以至于她眼前的蓋頭都抖不停,室內高燒的紅燭光茫好像被了水波,一波一波地湧來,叫她眼暈。
突然便想起楊陌夜入白草院,給她戴子孫萬代頭花,一直往下掉的那一幕。
忍不住就覺得好笑。
以前怎麽沒發現,他心思過人,琴畫俱佳,明明也不是手笨的人,怎麽倒老在這小河溝裏出洋相?
見那如意再度伸來,她便輕輕低了低頭,将頭蓋上長長的流蘇勾在如意頭上。
如意挑起,眼前一亮,她卻不敢擡睫,到底有些害羞。
可卻感到楊陌的目光比紅燭的火苗子還要灼熱,在她臉上流連不放。
又聽司閨道:“進太牢。”
太牢自然不是牢獄。而是豬牛羊三種肉。同牢合卺中的同牢,是說夫妻同食一盤肉,從此就是一家人。
一時又有宮人呈上金盤,盤中放着切得半分厚的肉片。
牛肉羊肉盈兒倒還好,就是這豬肉,竟是一多半都是白白的肥肉,那一片還有手掌般大小。
盈兒捏着筷子,開始慢慢先吃牛肉,再吃羊肉,及到豬肉,她便有些發愁。
可這是成禮所需取其肥沃之意,自不能都用瘦肉,便是捏着鼻子硬咽,也不能剩下。
就見楊陌也是先吃的牛羊肉,最後筷子停在那一大塊肥豬肉上。
他是豬身上其他東西一概不沾的,豬肉雖是吃的,可也并不喜食。
偏那司閨還道:“殿下太子妃請用。莫要誤了合卺的時辰。”
盈兒擡眼看了一下旁邊案上象耳八卦金漏壺滴漏,見那箭尺露出小半截,她估算着大概已經到了戌時末刻,便強忍着不适把那片肥肉夾在筷上,旁邊司閨替她托着小金盤。
到底朝那肥汪汪之處咬不下嘴,便小口小口地先咬瘦肉。
心道,其實今日大可不必進太牢,少牢也是一樣,只取牛肉二肉,不舒服許多?不過又想,這樣的小事,楊陌根本也不會去理會,想來這些都是禮部與皇後準備的。
本來那肉就略腥,又冷了,便更是難以下咽。
盈兒只覺得,每一口都如遭苦刑。如果日後的生活也如此一般,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眼神便直往楊陌處瞟,看他如何。
就見楊陌臉色發白,也是一副辛苦萬狀的模樣。
不過與她不同,他大約是覺得長痛不如短痛,大口咬,飛塊吞,她剛咬完瘦肉,就見他那一塊已經全都食完,嘴唇亮亮,眼神脈脈朝她看來。
盈兒憋着氣,狠咬了一口肥肉,卻是只覺一股惡心從胃裏返上來,輕輕嘔了一聲,差點兒沒一口吐出來。
等強咽下,已經雙眼微紅,水光盈盈。
正想歇一歇,再努力努力吃第二口,就見楊陌伸筷過來,夾走了她盤中那塊肥肉,直接塞進了嘴裏。
那司閨大驚,叫道:“殿下,這于禮不合!”
就見楊陌臉色更白,眉心微緊,十分鎮定地将那肉囫囵吞了下去,喘了喘氣,才道:“時辰要緊。”
盈兒看着他亮亮的嘴角,想了想,伸手掏出絹子,替他擦去。
楊陌轉眸看她,臉上的白漸漸被泛起的桃色淹沒。
“太子妃,這不合規矩!”耳邊響起司閨無奈的聲音。
盈兒并不瞧她,微微垂了眼睫:“女德要緊。”
總算是渡過了這一劫。
不過,後來,盈兒才知道,這太牢的主意,竟是楊陌拿的,不僅如此,這場婚禮的每個細節,都是他親自敲定的。這也便是為什麽自從那日在琵琶齋喝粥裝病後,他就忙到再沒時間跑到喬家來見她。
她有問他:“為何要自找苦吃?”
他當時正在看折子,頭也不擡道:“與你大婚,怎可有半點不足。”
*****
因為吃了那大肥豬肉,他們兩個都急于趕緊進入到婚禮的下一個環節,喝合卺酒。
卺是一種匏瓜,形如葫蘆,苦不可食。一剖兩半,紅線想連,盛酒其間,酒味亦苦。
新娘新郎各飲一卺,從此夫妻合二為一,同甘共苦,琴瑟和諧。
這酒清冽味苦,入口後又回甜。真真是及時雨,解救了兩人剛才饫甘餍肥之苦。兩人速速飲盡,都覺意猶未盡,恨不能再多飲幾杯。
只可惜于禮不合,司閨早又呈上了金剪刀,及小荷包。
這小荷包是盈兒自己動手繡的有數的物件之一。
上一世,她受過名師指點,女紅在一堆後宮中出類拔萃,楊陌最愛磨着她替他做這些随身的小東西。
這一世雖然學的時候不曾認真過,但畢竟兩世為人,其實手藝更上層樓,之前無心跟柯碧絲相争,便隐藏實力,一心想當個傻子而已。
小小一個鴛鴦荷包,金彩輝煌,用了不下百種絲線,水似在流,葉似在動,兩只鴛鴦連眼神都好像帶着綿綿情意,叫人一眼就愛不釋手。
就由司閨上前,從她耳後剪了一小縷頭發,與楊陌的纏在一處,結了個同心結,放入小荷包中。
這才算是結發夫妻,終于禮成。
按理,這結發多是由妻子收起。盈兒便看看一直站在遠處的筐兒,正要讓她肯前收拾,就見楊陌伸出手來,取了荷包,摸了摸腰帶,又想了想,放入了袖中。
司閨冷眼旁觀,倒沒再說什麽于禮不合的廢話。
這些日子為了讓這場婚禮盡善盡美,太子殿下可謂是操碎了心。自然也不是不知禮的人。只是在太子妃面前,什麽都不如太子妃重要罷了。搶食太牢的事都做了,搶着收藏結發這種閨閣小事,她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何況,她們這些日子來也累得腿都細了,便打起精神盯着漏刻,見吉時已到,便行禮如儀道:“禮成!”
所有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
*****
等司閨等人拿着各種物品退去,換成相熟的常夏跟筐兒在跟前晃,兩人似乎一下都輕松了許多。
便相望一眼,由常夏筐兒上前幫着各自脫去繁重的外裳,盈兒也摘了那沉重的鳳冠,只着裏面的中衣。這中衣自然也非尋常多用的白色,仍是喜慶的真紅,繡工精致,一如外裳,只是輕便許多。
楊陌雙眼便盯着茶壺,喉結動了動。
常夏拿眼瞧着楊陌的臉色,遲疑着上前,試探着舉起了手。
果然就見他眉心一皺,沖他使了個眼色。
常夏便求救地看向筐兒。哪知筐兒卻雙手交叉放在丹田之處,一臉端莊。他心道,娘娘肯定是故意讓筐兒來伺候的,要是換成筥兒,肯定會暗助殿下。
盈兒在一旁,早看見他們兩個的眉眼官司,其實她也早想喝點兒茶吃點兒東西。之前嘴裏的肥油味道還沒完全下去呢。
想了想,看在他替她吃了那大肥肉的份上,她便如了他的意罷。便伸長手,摸了摸青花茶壺的外面,見還暖和着,便問:“殿下可想喝茶?”
楊陌眼裏頓時好像點着了明燈,嘴角一勾,點了點頭。
盈兒看得心裏又軟塌了一角,便起身上前,坐到桌邊。楊陌立刻也跟了上去,坐在她身旁。
溫熱的茶水入了喉,果然舒服了許多。盈兒再看桌上的點心果子,見琉璃盤子裏放着雪白的花生,深紅的栗子,還有已經剝好了的紅紅白白的石榴等物,不覺眼神一黯。這些東西哪裏真有什麽用的呢?有沒有子嗣不過全憑他的喜好罷了。
這一世,他早早把父兄調回京,是不是就沒了顧忌,願意跟自己子孫萬代了?
她一直都是喜歡孩子的。
可是想要子孫萬代,總需要做點不可描述之事,卻又是她不想的。還是太快了。從父兄回京,她打算原諒他,到現在還不到兩個月。
前世種種還橫亘心頭,現世以後還有很多女人進宮。
……
目光一轉,見桌上還放着玉酒壺,她便伸手倒了一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喝得急了,酒又濃郁,她頓時臉上燒起一片桃花。
剛想倒第二杯,就見楊陌搶先一步倒了一杯,也是一口而盡,飲得比她還急,片刻也是臉紅如火。
她心念一動,莫不是他也心慌意亂,不想行那什麽禮?
兩人默默喝一陣酒,都有了些醉意,她便豁出去道:“不如早早洗漱吧。”
終歸不比尋常人家成親,也沒人來鬧洞房。
*****
再度換了衣裳坐回床上,楊陌便迫不及待地朝常夏使了個眼色。
常夏便湊到筐兒身邊,拉着她出了門。
盈兒冷眼看着,也沒阻止。
一時屋裏終于只有兩人。
盈兒緊張得額角又開始冒汗,低垂着眼睫,用餘光看楊陌,見他端坐着,下颌緊繃,呼吸紊亂。
她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有些心酸。
上一世,他可從容着呢。她還記得那時室內也燃着一對兒臂粗的龍鳳紅燭,光明灼灼。
她雖對他從無憧憬,可到底還是有些害羞,不敢擡頭看他。
不記得有什麽太牢,只記得,他将系着紅絲線的合卺酒杯塞到她的手中。
一切從容。
酒色清甜入喉,心情卻是暗暗酸澀,這些對他實在算不得陌生。
對比今生,如果他也是重生,哪裏會比她還緊張呢?
眼角餘光看他,心口微暖,今世這個緊張青澀的他,她更喜歡。
偏了偏頭,她正想打破沉默,卻不想此時楊陌猛地轉過身來,雙手一圈,她便落入他的懷中。
唇被灼熱封堵,他狠狠地熱烈地毫不憐惜地吻下。
這樣的熱烈的吻,比前世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太知道,如果她毫不抵抗,最後的結果必定是粉身碎骨。
而她根本不想,至少現在不想。
她嘤嘤作聲,小手抓住他的頸,想要推開他。
他卻雙眼赤紅,深深地望着她,眼睛仿佛藏着跨越生死,失而複得的渴望。
片刻停頓,頭再度俯下,吻卻落在她頸側最嬌嫩的肌膚上,溫柔地慢慢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