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蔣寄蘭 “哈哈哈……” ……
“哈哈哈……”
清脆的少女笑聲在一片寂靜中格外突兀。
盈兒又羞又急, 伸手去抓那司閨,去抓了個空。翟衣又十分繁瑣,她第一次穿, 拿捏不住, 腰上還挂着她那沉甸甸的天下第一禁步,眼看就要撲倒在臺階上出個大醜。
腰間卻驀然纏上了一條鐵臂。
擡眼看時,楊陌竟已經搶到了她身邊, 姿态雖然還是那般從容, 可眼神裏卻透出了急,問道:“可有傷到哪裏?”
她紅着臉, 安心地靠在他的懷裏, 在裙下暗暗動了動腳脖子,搖了搖頭。
就見他嘴角一松, 點點頭,待她站穩,才松開了胳膊,站在臺階上, 似乎在等她準備好再一起上臺階。
這時司閨趕上前謝罪,并伸手要扶她,她冷眼一笑, 暗暗吸了氣,避開了她的手, 正要擡腳,微涼的小手卻被一只溫熱的大掌裹住了。
“走吧。”楊陌道。
盈兒連腮帶耳都泛起紅雲。
有心說不用吧,自己剛剛确實差點兒出了大醜。也不放心再讓那司閨扶。
可就這樣牽着手進殿,到底不莊重。
在要出醜還是要莊重間,她只猶豫了一瞬, 就反握住了楊陌的手。
*****
清晖殿是皇上日常起居的正殿,自然金碧輝煌,大氣恢弘。
光進殿口的朱紅大柱就粗大到她張開雙臂也環抱不住。
裏頭早坐滿了人,可滿殿肅靜,鴉雀無聲。
一塊金邊黑底大匾,上書“崇文尚武”四字。
匾下五扇隔金漆螺钿屏風。
屏風前面龍座上皇上亦着冕服,旁邊一個老太監懷裏抱着先文穆皇後靈牌。
賈後及一幹人等俱在下手。
她也不敢擡眼去細看,只趕緊松開楊陌的手,往後退了兩步,低頭站定。
司閨上前,引楊陌稍前,三跪九拜。
盈兒又在後六肅三跪三拜
一時行禮敬茶奉見面禮品完畢,就有女官請走了文穆皇後靈牌。
便賜了座,再上了茶水點心。
這才開始像民間一家子般與衆人一一相見。
見完皇帝後宮幾位要緊的妃子,還有建王建王妃及諸皇子與公主後,盈兒意外地見到了蔣寄蘭。
蔣寄蘭坐在建王與建王妃身後,像一道沒有生命的影子。
如果不是建王妃特意介紹,她大約是忽略過去了。
曾經的蔣寄蘭空谷幽蘭美貌出衆,性情更是驕傲無比。
面對她們這些人的時候,永遠從容溫柔,嘉言懿行。世人皆贊她說,這做派活脫脫就像她的姑母,也就是先文穆皇後,太子殿下的生母,皇上的元配。
可這一世的蔣寄蘭,美得依然清冷,卻不再是空谷幽蘭,而是冰霜冷雪,看一眼,就叫人徹骨透寒。
與她見禮時,蔣寄蘭空洞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片刻,才像一道冰刀般滑向她的胸膛,屈膝行禮,道:“建王側妃蔣氏見過太子妃娘娘。祝娘娘福祚隆長。”
雖然掩飾得極好,可她知道蔣寄蘭必是恨死了自己。
前世的蔣寄蘭在宮中地位很穩固。因為楊陌事母至孝又極重規矩,她是文穆皇後臨終親選的兒媳,是楊陌的結發正妻,誰也越不過她去。更何況,她還生下了嫡長子。
她剛進宮時,蔣寄蘭并沒把她這個叫人退過親的倒黴女人放在心上,主要精力都用來提防林采之。
所以那次太子出京,明明人人争着想去,蔣寄蘭卻把那個機會給了沒争沒搶的她。
本來在宮裏對她也就淡淡的楊陌,她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出宮之後,像是變了個人,對她百般體貼,她也漸漸對他動了心。
回京後,楊陌對她的寵愛更越來越明顯,尤其是那次雨中賞荷花。
她還記得,那天正好是休朝之日。
後宮本來就僧多粥少,楊陌這人又成天樂于閱讀奏折,從不知疲倦。
便是沐休日,也很少陪着大家游玩,更何況那天還下起了雨。
可那一天,不知道他怎麽突然來了興致,召集衆人說要雨中賞荷。
各宮妃嫔全都歡喜不盡,在防雨油衣上盡顯其能。所謂油衣,就是在絹絲織成的雨裳外塗上油脂,既能防雨,又不妨礙花團錦簇。
她得到消息,猶豫片刻,便随便披了件十分簡陋的桐油油衣去了。
趕到荷塘邊,所有人都早到了。
蔣寄蘭穿着一件深紫繡白鳳牡丹的油衣,十分符合她的身份。
而林采之則穿着一身編成軟甲式的蓑衣,身手敏捷利落,頗有英氣。
楊陌站在二人之間,身上居然穿了一件簇新的玉針蓑。
細雨如絲,池中荷花開得正好,清香撲鼻。
可她來得晚,又不想叫人想起她也有一件招搖的玉針蓑,便不敢往前湊,只縮在一衆宮人身後。
不想楊陌的目光卻穿過衆人落在她身上,朝她招了招手。
她身為良娣,自然也是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
便只好硬着頭皮上前。
不想楊陌上下看了看她,笑道:“怎麽穿了這個來?”
她不免尴尬。不穿這個,難道穿那件惹禍的玉針簑不成?
哪知他卻當着衆人的面,一伸手把那簡陋的油衣拉開了。
她羞愧萬分,以為是他嫌棄這衣裳太醜。
想着雨也不大,淋着也就淋了,便背過身脫下。
不想剛一脫下舊衣,身上就多了一件輕軟之物。
她凝神一看,細雨潤濕,閃閃發光,不由驚駭之極,竟是楊陌股了身上的玉針蓑給了她。
她再看四周衆人,一個個的眼神簡直恨不能生剝了她。
尤其是蔣寄蘭。
她還是頭一回看到蔣寄蘭眼中露出那樣不端莊不溫柔的神情。
再美的女人,嫉妒的眼神終也像蛇,叫人害怕,也叫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還記得那時她還不太習慣被寵,吓得忙硬着頭皮道:“不敢要殿下的。妾其實也有一件。”
不想楊陌揚眉:“那何不趕緊叫宮人取來?”
那一日,荷花開得真好。
那一日,只她跟楊陌兩人穿着同樣的玉針蓑,成雙成對。
那一日,她以為楊陌真是個好人。
那一日後,她的玉針蓑,便想什麽時候穿便能什麽時候穿了。
也是從那一日之後,漸漸所有人都知道,喬盈兒是東宮最受寵的女人,連她自己也這麽認為。
蔣寄蘭明面上自然還是一如既往待她,維持着清高與身份。
可暗地裏抓住機會,給她穿穿小鞋事也是免不了的。
又或者擺出太子妃的賢惠架子,勸楊陌後宮要雨露均沾,以免後宮生事。
若不是她沒有生育,怕就不止如此了。
紫宸殿後,她每每回想起賞荷一事,都覺得楊陌這樣做,分明是故意拿她當幌子招人恨。
沒想到,隔了一世,她又看到了蔣寄蘭更可怕的眼神。
雖然她也明白,蔣寄蘭沒有不恨她的理由。
明明蔣寄蘭才應該穿着翟衣與太子同來拜見帝後,正式成為太子妃。
可卻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這位置成了她的。
而蔣寄蘭自己卻只能嫁給老婆孩子一大堆的建王成為側妃。這樣的場合,只能坐人人家夫妻背後當影子。
怎麽能不恨?
“格格格格……太子妃果然是個呆的呢,人家蔣側妃的腿都要酸了也不知道扶一下。”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才把她拉回現實。
這笑聲她很熟悉,又是那位安平公主。
她忙伸手去扶蔣寄蘭,可指尖還未碰觸到粉紫色的衣袖,對方就已經起身後退了。
盈兒淡淡地笑了笑,又繼續認人。
可心裏卻想,蔣寄蘭重生而來,頭一個就收拾了林采之,斷了林采之的皇後之路。
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大約便是她跟楊陌了。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會怎麽做。
*****
待全都相見完畢,就聽賈後道:“你們今兒可都看清楚了!就說太子妃是殿下自己死活求來的,到底不一般。瞧瞧!手牽手來見咱們,真真是蜜裏調油,叫人羨慕呢!”
這話聽起來倒是句好話,可不能細品。
新婚後第一天正式拜見帝後,何等莊重的大事,他們倆牽手而來,舉止輕浮,于禮有違。
傳出去,對兩人都沒什麽好處。
何況這話還當着皇上的面說的。
可是她是新婦,總不能一來就頂撞婆婆,便只能低了頭,做羞愧狀。
“母後有所不知,剛才太子妃差點兒在臺階上摔了一跤呢!哈哈哈,也不知道她怎麽學的規矩,穿着翟衣連路都走不穩當!所以太子哥哥才牽着她,怕她出醜!”
落井下石的自然是安平。
盈兒想了想,事情必不會那麽巧,說不定那司閨就是受了安平的指使,故意叫她出醜。
畢竟這宮裏,誰也不敢惹安平。
現在,她叫安平這般當衆奚落,皇上皇後都不發聲,可見并不當回事。
她若是反擊,怕反倒叫帝後覺得她小氣。可不反擊又覺得憋屈,想了想,還是決定裝傻充愣怼回去,卻不想叫楊陌搶先了一步。
“六妹應該在殿內等候,怎麽卻看到殿外去了,莫非有千裏眼?”
這倒叫盈兒有些意外。
上一世,若是她叫安平欺負了,楊陌必是叫她莫計較,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幫她回擊過去。
皇上率先哈哈笑出了聲。
人群中也爆發出零星的笑聲。
盈兒也抿了嘴笑起來,看向安平。
安平紅了紅臉,可眼珠一轉,得意地揚起眉毛道:“太子哥哥,我适才略有不适,才開窗透氣,看見的。”
盈兒:……。
安平胡鬧歸胡鬧,可挺聰明。知道自己胡亂開窗也是于禮不合,便加上個略有不适的借口,才算是滴水不漏。
“啊,安平公主身體不适麽?殿下,該叫太醫來,還是趕緊送安平公主回殿去休息才是?”
盈兒抓住機會趕緊給安平添堵,臉上卻誠惶誠恐。
安平:……她還想留下看熱鬧呢!
就聽楊陌接口道:“太子妃關心六妹,不如由蔡司閨送六妹回殿休息?”
“父皇,您看,太子哥哥護着太子妃,欺負我呢!”安平叫嚷道,蹭到皇上身邊倒打一耙,完全不講理。
不過講理就不是安平了。
“哈哈哈,你太子哥哥知道你頑皮,故意逗你呢。來說說,昨兒晚上你吵着要去鬧洞房,可是叫你太子哥哥給打出來了?”
安平嘟起小嘴,道:“父皇替女兒作主,昨兒我連東宮的門都沒進得去,哪裏鬧得成什麽洞房!”然後一指其他幾個孩子,“他們也通通都叫太子哥哥的護衛給打出來了!”
幾個孩子趕緊七嘴八舌,控訴了一番楊陌如果粗暴地把他們攔下,急着進殿。
聽得衆人全在大笑,都說太子殿下果然護太子妃護得極緊。
盈兒聽得臉更紅。
原來說昨晚清靜是皇家規矩,原來是他。
幸好如此,不然昨晚的事真叫這幫孩子聽了去,她還有什麽臉。忍不住又偷偷笑着,睨了楊陌一眼,楊陌也正看她,沖她一勾唇瓣。
兩人眉來眼去,落到別人眼裏可就是另一番滋味。
蔣寄蘭垂在袖子裏手,指甲全紮進了掌心,直沁出血來。
上一世,這個女人就搶奪了全後宮所有女人的寵愛。
這一世,做了太子妃,怕更是要集名分與寵愛于一身。憑什麽?
她怎麽可能叫她如了意?
半天,趁衆人都在笑孩子們鬧不成洞房的事,她悄悄扯了一下建王的後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