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放手 心裏暗暗叫苦
心裏暗暗叫苦。
突然又明白了賈後為什麽要不辭辛苦一大早就跟安平到龍首殿來。
今日沒有朝會。
楊陌多半是在那頭的書房跟皇上和大臣們處理各種事情。
如果把她叫到萬春宮去收拾, 楊陌難保不會聽到消息,若是要救她,就趕得及。
在龍首殿就不同了。
就算有人傳信給楊陌, 等他趕回來, 一來一回大半個時辰,該罰的早罰完了。
她低着眉眼,站起來, 還真想像安平一樣耍賴一跑了之。
可她畢竟不是安平。
她慢慢地一步步慢慢朝後殿走去。
耳朵卻尖起來, 聽着後面的動靜,大約賈後是太過吃驚, 竟一直沒有出聲。
她眼看都要走到通向後殿的帷幔處了, 才聽見安平尖叫:“母後,她想逃跑!”
“你……你……你回來!”
賈後震驚得都結巴了。
盈兒一轉身, 滿臉無辜,迷迷糊糊地道:“什麽逃跑?娘娘要吃桂蝦,我自然要親自動手準備。”
賈後:……。
桂蝦倒确有其物,是一種南邊來的貢蝦, 生于河流入海口,鹹淡水域之間,肉質比尋常的河蝦更加鮮嫩肉多。
安平噗地一聲笑出來:“真是個傻的。母後是叫你跪下呢!”
盈兒卻站在鵝黃帷幕之下, 眼睫絨絨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母後最是慈愛公正,我又沒做錯什麽事, 怎麽會叫我跪下呢?安平你定是聽錯了。”
安平先是一怔,旋即拍着手,笑得前俯後仰。
賈後卻是十分尴尬,瞪了安平一眼,心道若是不能把罪名說清楚就叫她跪下, 豈不成了她不慈愛不公正?
便正正臉色道:“誰說你無錯!世人都道你天真,可你既做了太子妃,再天真也該知道,本宮問你話,只管如實一一答來,你卻一會兒扯東,一會兒扯西,胡攪蠻纏,叫你跪下,你又裝瘋賣傻,豈是無錯?”
盈兒聽她這樣說,便知道賈後今天是一定要自己難堪。
若是前世,她必定早吓得跪地求饒。
可這一世嘛……她跺跺腳,一轉身猛地接朝門外沖去,嘴裏嚷道:“我犯了錯,無臉見人了,我死了幹淨。”
她這一下動作迅速,轉眼就奔到了門口。
賈後反應過來,當即吓得魂飛魄散。
她不過是想小懲大戒,替安平出一口氣。她的女兒,金尊玉貴,從生下來,便被捧在掌心裏,便是掉一根頭發,她都要心疼半天,昨日竟然哭着回宮,她能不氣?偏昨日皇上沒在她宮裏,安平受了委屈,也沒辦法向皇上告狀,叫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今日跑來,就是想折騰一下這位新來的太子妃,叫她明白明白宮裏的規矩。任她動誰,也不許動安平半分。
若是楊陌舍不得這位太子妃受半點委屈,來找自己的麻煩。她也好借機向皇上哭訴一番委屈。
可要鬧出人命來,她可就說不清楚了。
當即吓得大聲叫:“攔住她。”
安平聞言,顧不得身份,直接跳起來,飛快地追了上去。
有幾名賈後的宮人原就站在門口,雖不知就理,聽到這話,立刻圍上來,堵住了盈兒的去路。
誰知盈兒一頭就朝她們撞了過去。
那幾人吓得六神無主,是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剛要伸手,筐兒等幾個從喬家帶來的丫頭已經追上去,嘴裏頓時亂叫:“不得了了,有人打太子妃娘娘!”
筐兒帶頭沖上前去,與那幾人纏作一團。
眼見安平追來,盈兒只得沿着回廊飛奔,直往池心甘露亭而去,安平緊随其後。
眼看着已經無路可逃,盈兒靠着欄杆,氣喘籲籲,伸手指着安平道:“你再過來一步,我……我就跳下去!”
安平卻大聲冷笑,朝前繼續奔來,還伸手指她:“有種你就跳!”
盈兒:……。
她沒想到安平在宮內橫沖直撞,竟然真的比她還傻。
如果她真跳下去,賈後就完了,連安平怕也要倒大黴。
倒不是她有多自信,相信楊陌會替自己報這一箭之仇,而是賈後在宮內宮外素有賢名。
雖然以前她寵冠六宮,可是年歲不饒人,建王又不是很争氣,如今賈後能夠籠絡住皇上的,一是她的好名聲,一就是安平這個活潑可愛的女兒。
可她這個太子妃剛進門一個月,人人都知道她天真蠢笨,必無什麽心機,卻叫賈後逼得跳了池,無論死活,可想而知,賈後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當然,她是不會死的。
因為這龍首池是人工挖出來的,現在又還不到水豐之季,不過三尺深。
二來,她會凫水。
眼見安平已經觸手可及,她正要松手,就聽一聲極尖極凄厲的呼聲響起。
“別跳,千萬別跳!有……有話好好說!”
她循聲看去,松了一口氣。
賈後正在衆人簇擁下飛快地下了回廊,正朝她奔來。
她伸手抓住欄杆,朝安平得意道:“母後叫我不跳的,我總不能不聽她的話。”
安平轉頭看了一眼賈後,正要說什麽,就見賈後幾乎要哭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直叫道:“安平,快回來!千萬莫胡來!”
安平雖然任性驕縱,可見賈後如此,倒也只是頓了頓腳,反往回奔去,嘴裏不服地叫嚷道:“母後,她只是吓唬人呢!”
盈兒暗暗搖頭,若不是記着賈後前世對自己的那點善意,她真跟這對母女不死不休,這會子已經在水裏了。怎麽還會站在這裏等她們來廢話?
賈後腳步飛奔,幾度差點兒摔倒,好在叫旁邊的宮人及時扶住了,嘴裏氣喘不停地道:“你……莫……莫沖動。沒錯,沒錯……你沒錯,乖,快別站那……”
眼見賈後滿頭大汗入了亭,盈兒正要松手上前,卻猛地聽到一聲尖叫。
凄厲慘烈,仿佛地獄裏活人想向生路裏掙紮,仿佛絕望至極。
那聲音在叫:“盈兒!”
她駭然循聲看去,就見楊陌正沿湖飛奔,素色的衣袂在風中揚起,像一只飛翔的白鷺。
他身後遠遠跟着一大竄人馬。
她怔住了,這樣的呼喚……為什麽有些耳熟,好像她并不是頭一回聽見?
楊陌轉瞬而至,賈後與安平身邊宮人吓得趕緊扶着兩人避讓,好幾個手腳不便驚惶之中,倒撲通撲通跌入湖裏。
素色的身影如飛鷹般直落到盈兒身邊。
盈兒目瞪口呆,見楊陌臉色慘白冷峻,額角冒汗,雙眼眼白布滿血絲,瞳孔卻像不到底的深井,空洞恍惚,頸上驀然多了一道鐵鉗,呼吸一窒,就聽楊陌厲聲嘶吼道:“你又想幹什麽!?”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楊陌,好像全世界就要在他面前瞬間崩潰消失,充滿了恐懼與絕望。
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卻并沒有掙紮,一雙黑幽幽的眸子反而溫柔地靜谧地看着他,指尖擡起,她撫上他的臉頰,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她想起來了。
那樣絕望的叫聲,上一世,她墜落深谷時,他也是這樣心膽俱碎地嘶聲叫她。
可她太恨他了,一點都不想聽。
血肉盡碎,魂飛魄散之時,她好像還聽到山谷中傳來的綿綿不絕的絕望回聲,那是他的聲音。
“放手!放手!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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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吓得魂飛魄散。
最先回過神,沖上來救她的人反而是賈後。
“殿下,松手!快松手呀!”賈後抓住楊陌的胳膊幾乎在哭求。
可她常年養尊處優,哪裏有什麽力氣,只能幹着急。
好在這時黃公公也沖到了,他上前一托楊陌右手手肘,盈兒頸上壓迫頓時一松開,她撫着脖子,一邊咳一邊喘,臉紅筋脹,嘶聲道:“妾錯了……錯了……錯了……”
她錯了。
他待她是真心的。
不管當年他為什麽要讓林采之做皇後,也不管他為什麽要說那些讓她徹底絕望的話。
青雲峰上,若沒人死拉着,他大概已經随她一起跳了下去。
眼淚不住地湧上來,模糊一片,她伸手緊緊抱住僵立的楊陌,投入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