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是中秋,又見中秋。

李白一曲“月是故鄉明”,說是的心境,因為人到故鄉,分外親切,看出去的月亮自然也最好了。所以,何處是月色最美的地方,至今沒有個準。

月光恰似銀練,幽淡而寂靜地一瀉千裏,為君山灑落一重輕紗,幾點閑愁。君山的月,也許不是最美的,卻絕對是清冷的。

冷月無聲。

無聲冷月裏,卻飄渺地傳來簫聲。

萬千樂器中,洞簫稱得上是凄清的。然而君山的簫聲卻全無凄涼冷清之意,有的只是幾分閑淡,幾許超然,渾然沒有半點煙火氣。

然而,沒有煙火氣的君山,卻忽然傳來凡世俗人的歌聲,生生将那月色,那簫音破壞殆盡。

“蒼天如圓蓋喲,大地似棋盤喲,閑觀一葉舟喲,來訪谪仙人喲……”一身青衣的年輕人,手中甩着一支桂枝,邊走邊甩着。桂枝上最後一撮桂花,終于在他的不屈不撓下,黯然落地。

他口中哼着自編的小調,雖不是大聲吟唱,卻暗運了內力,是以幾裏之外,都可以聽到這荒腔走板的歌聲。

“閑觀一葉舟喲,來訪谪仙人喲,主人今何在喲,佳客遠方來喲,速速出林迎喲,莫失待客道喲。”青衣少年晃着柳枝,在君山深處萬杆翠竹前停下,提氣叫道,“公子公子,葉觀舟特來拜訪,速速撤陣。佳客遠來,公子萬萬不可失卻待客之道。”

簫聲戛然而止,似是隐隐一聲淡笑,萬杆翠竹中央,出現一條碎石小路。

“小徑通幽處。葉兄請。”如水般溫潤清淺的聲音,自小徑深處傳來,清清幽幽,似遠似近。

葉觀舟一擊手掌,笑道,“公子有請,榮幸榮幸。”

舉步近前,偶一回頭,卻發現身後走過之處,又是萬杆翠竹,哪裏有什麽小徑。然而腳下走的,卻分明是碎石小路。葉觀舟不由輕嘆,這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果然博大精深,乃萬人敵也。

思緒游離,轉眼已然走過小徑,眼前豁然開朗。朦胧的月色下,一棟竹樓悠然伫立,竹樓之前,有一張小幾,幾張石椅,一具琴榻,一尾素琴。

一名男子白衣臨風,執簫而立。簫是白玉簫,隐隐流動着晶瑩的光芒,恰似他肌膚的顏色。然而,他的面容卻有着深沉的倦色,病态隐隐。

葉觀舟盯着他,怔了好一會兒,忽然大步走過去,取過小幾上的茶壺,對嘴灌了下去,“咕嚕咕嚕”一陣,他一甩茶壺,抱怨道,“你家的水怎麽那麽冷,楚公子,你真是真是……哎。”

楚落塵失笑,這叫什麽情景,自動自發地灌了水喝,喝了整整一壺後,卻抱怨水是冷的,這種事,恐怕也只有他葉觀舟葉大會主做的出來。

葉觀舟在石凳上坐下,一手支頤,靈動而飄忽的雙眸,在楚落塵面上停了一會兒,忽然撐起腮幫子,認認真真地道,“楚公子,小葉忽然發現一件事兒?”

“什麽?”淡淡一笑,楚落塵在他身邊坐下,不置可否地問道。

“我發現,你似乎怎麽也不會老啊,年歲越長,就越發水靈了。”笑眯了眼,葉觀舟湊上前去,不規矩地伸手托他下巴。

“胡鬧。”楚落塵笑斥,白玉簫重重往他那只毛手上擊去。“說吧,你來我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忽忽……好痛。”撫着手,葉觀舟嘟哝,“來拜訪你不成嗎?中秋節的,你這兒那麽冷清,我來湊個人氣嘛。”

楚落塵但笑不語。葉觀舟雖然為人飛揚跳脫,卻是無雙會會主。無雙會專賣消息,江湖之上,幾乎沒有什麽事情瞞得過無雙會的耳目。他這個大會主,自然忙的很,要不是有什麽大事,只怕他也沒這個閑情逸致到他這聆雨軒來。

“我問你,你和冷大美人究竟是怎麽回事兒?”葉觀舟收起輕浮之态,正色問道。

“什麽怎麽回事?”楚落塵挑眉,不解地問道。

“還什麽怎麽回事呢?”葉觀舟撇唇,“你們原來不是打算歸隐了嗎?怎麽回殘月樓幾天後,就她當她的大樓主,你做你的陶淵明了?原來還以為你們終會是一對雙飛雁,沒想到終究是淚灑離恨天。說吧,你們究竟怎麽着了?是不是她放不下權勢,寧願留在殘月樓做樓主?”

聽着他一個人在哪兒唱作俱佳,楚落塵實在提不起什麽心思反駁。還什麽雙飛雁,淚灑離恨天呢,真真唱戲一樣,虧他想的出。他苦笑,搖頭道,“你莫要亂猜,寒兒她不是這樣的人。”

“哼,我只知道這中秋月明,你一個人吹個斷腸曲,黯然神傷。”葉觀舟不以為然道。

好好一曲《漁歌唱晚》被說成是什麽斷腸曲,明明簫聲平和自然卻被說成黯然神傷,楚落塵實在無話可說,只有靜靜聽他說下去。

“你都不知道江湖之上把你們倆的事情傳成什麽樣了。嘿,那次我在客棧歇腳,聽一個說書人在那兒說書,講的可不正是你們的事兒。你道他怎麽說來着?他啊,嘿嘿,一拍牙板,說道……”葉觀舟故意頓了一下,學着說書人的腔調道,“話說當年,冷樓主歷劫歸來,回到殘月樓中。不料所屬樓衆處處推崇公子,隐隐然一樓二主局面。于是樓主一氣之下,與公子反目成仇。公子終是癡心不悔,将殘月樓留予樓主,黯然隐退。”

“哦?原來竟是這麽回事?為何我自己都不曉得的事情,旁人會了解的那麽清楚?”楚落塵無奈,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他終于領教到了。

“還有呢。上回我去沈陽,在酒樓裏聽到另一個版本。似乎是什麽千筏幫的小喽羅在那兒說。”葉觀舟狀似沉思,“他們說啊,冷大美人愛的是千筏幫少主,礙于你楚大公子的恩情,只得勉強和你在一起。終于有一日她再也忍受不了,所以才與你決裂。”

“小葉,我和寒兒真是沒事。什麽黯然隐退,什麽決裂,都是沒有的事。只不過……殘月樓離不了她。”楚落塵清淺一笑,帶着些微苦澀,“我原該想到,一旦入了江湖,是不容易脫身的。當時我欲與她退隐,是我天真。”

“也就是說,你心裏還是有她的。”葉觀舟問道。

輕輕一聲嘆息,“我心裏何時是沒有她的?”

“那好。我來帶給你兩個消息。”葉觀舟看着他的眼睛,肅然道。

“請講。”

“其一,江湖之上,最近崛起一名新秀,名喚軒轅簫離,外號魔簫公子。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如何,只知其武功出神入化。自出道江湖以來,未嘗一敗。不過前幾日,無雙會得到消息,這軒轅簫離,即是當年白骨教教主軒轅競雄之子。如果是這樣,那他崛起江湖的目的,只怕就不那麽單純了。而且,當年軒轅競雄死在你手上,與殘月樓脫不了幹系。如今你退隐了,他尋你不到,那冷大美人只怕就是頭個目标了。”葉觀舟一笑,接道,“這趟混水,你趟是不趟,你自己決定。”

“那第二個消息呢?”依然沉靜如水的,楚落塵問道。

“第二個消息?嘿嘿,你當真想聽?”葉觀舟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莫要賣關子了,你說吧。”

“冷大美人要成親了,對象是白虎堡堡主勿天。這江湖兩大勢力一旦聯姻,嘿嘿,只怕今後的武林,就是他們的天下了。要不要去阻止,也由你決定。”葉觀舟小心地觑着楚落塵的臉色,卻發現那張絕美的容顏絲毫沒有變色,不由感到無趣,問道,“你就那麽篤定?冷大美人要變成別人的新娘了哦。”

“小葉,謝謝你的消息。”楚落塵淡然一笑,“說吧,你要什麽?”無雙會的消息,從來都沒有白給的。

洩氣地站起來,葉觀舟道,“你這人就不會生氣嗎?那個要成親的人是你渾家。”

“你又知道我沒有生氣?”楚落塵清清淡淡地道。

“你這叫生氣,哼,我小葉的名字倒着寫。”葉觀舟哂然,決定現實一點,将賣消息的代價取回來再說,“兩個消息,每個五千兩,一共一萬兩,給你打個八折,八千兩。不然你的寶貝藥丸給我一顆也将就了。”

自袖中取出一個白玉瓶,遞給他,“裏面是兩粒朱丹,你将就吧。”

“公子果然慷慨。好了,小葉就告辭了,以後有消息一定還給您送來。”葉觀舟撫着玉瓶,滿意一笑。朱丹,不但可以延年益壽,尚可增加修為,是練武人夢寐以求的瑰寶,他居然得到兩粒,實在不虧。何況手中這個白玉瓶,一看就是藍田美玉裏的精品,怕不值個幾千兩?看來這次來這一遭是值了。

“葉兄請。”再次為他撤陣,楚落塵微笑拱手。

依然是那條幽深的小徑,葉觀舟如來時一般,踏在石子路上,漸行漸遠。

天還是天,地還是地,月色依然朦胧。楚落塵的心緒再不寧定。擡眸望天,天邊的北鬥七星熠熠生輝。七星之中,天璇黯淡,開陽亮極。

星象有言,月明則星稀。

今日星月皆明,實屬逆天。

何況……

天璇主生。

開陽主滅!

斜倚在馬車上,楚落塵輕瞌着雙眸,聽車輪辘辘的聲音。他靜靜地靠在那裏,什麽都想,又什麽都不想。

疲憊暈眩之感一陣接一陣的襲來。他果然是禁不起奔波勞累的。

他終是決定回殘月樓看一看。并不是去求證些什麽,只是單純地想把某些事情弄明白。軒轅簫離的事,他并不擔心,他相信她的能力,也相信殘月樓的實力

然而,她要成親了,和白虎堡的堡主。他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麽,卻相信她這樣做自有原因。但是,無論她的原因是什麽,她有沒有想過這出戲該如何收場,她又有沒有想過,她這樣做,究竟……将他置于何處。她當真以為,他隐居君山,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嗎?還是,他知道與否,予她并不重要。

楚落塵苦笑,他從來都是那麽淡定的一個人,卻沒有想到,竟也會患得患失起來。一年前,她答應與他隐居,卻不料回到殘月樓後,樓中銀樓,船運,賭場接連發生變故。待她将一切處理完畢後,樓內兄弟以“樓不可一日無主”為名留她。

親眼看見她眼中的矛盾掙紮,他決定放手。冷清寒,畢竟是殘月樓的樓主,是江湖的“冰魄寒心”。這樣的女子,若當真随他歸隐山林,只怕終将枯萎凋零。所以,縱然不舍,卻依然放手,帶着淡淡的失望,淡淡的惆悵,回到君山

輕輕地咳嗽起來,他取出一方白巾掩口。如果不是他的身體承受不住,他會留在殘月樓助她。但畢竟,他的身子傷伐太甚,需要的是絕對清靜的休養。他希望,可以用一生來陪她的。卻沒有想到,只一年的工夫,無雙會竟帶來了她要成親的消息。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只聽到車夫扯開偌大的嗓門罵道,“哪裏來的小娃娃,走路都不長眼睛嗎?閃開閃開。

然後,他就聽見一個清清脆脆,略帶童稚之氣的聲音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

“留下買路錢是不是?這裏可沒有樹。小娃娃,別胡鬧,回家去吧。”車夫喝道。

楚落塵暗自輕嘆,伸手拂開車簾,“怎麽回事?”

“公子爺,這小娃娃猛古丁沖出來,小的也不明白是怎的回事。”車夫搖頭道。

擋道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小小的個子,卻穿了書生的儒袍,手中拿了柄折扇,很是自命風流地扇着。他眼睛很圓,鼻子很小,一張小嘴紅潤潤的,皮膚是淡淡的乳白色,十足十一個愛充大人的小娃兒。不過,他似乎很憤怒,指着車夫大聲道,“我不是小娃娃,你聽見沒有。”

“小娃娃莫要鬧了,回家去罷。”車夫揮了揮手,不耐道

“你……我不是小娃娃。”小娃兒眸光一冷,輕輕一拂衣袖,一抹紅影倏地自他袖中飛出,直直向車夫疾射而去。

楚落塵微一皺眉,衣袖随之一動,悄無聲息的,白影頓現,後發而先至,在車夫右肩前寸許将紅影堪堪擊落。

那赫然竟是一條赤練蛇。

赤練蛇的七寸之處嵌了一粒潔白如米粒大小的玉珠,異物的傾入讓它不住地扭動着身子,無力地掙紮着。

車夫被駭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象看鬼一樣看着那娃兒。

“什麽人那麽大膽,不要命了嗎?小心本少爺……。”望着地上的赤練蛇,小娃兒驀然跳了起來,惡狠狠地沖楚落塵瞪去。

然而,這一瞪之下,他卻楞楞地站在那裏,微張着小嘴,動也不動一下。片刻之後,他忽然撫掌大笑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越笑越開心。嘴裏不住地念念有詞道,“找到了,呵呵,終于找到了,呵呵呵呵。”

望着地上的赤練蛇,楚落塵心頭不由升起一股惡寒之氣。沒有想到,這孩子小小年紀,心思竟如此毒辣,稍有不如意處,便動辄殺人。若不是他及時阻止,只怕那車夫就這樣糊裏糊塗,無端送了性命。想到這裏,他禁不住微微冷下聲音,道,“赤練巨毒,凡被噬者,無人可得幸免。你這般手段,不嫌毒辣嗎?”

他這般斥責,照那娃兒的心性,早改立刻跳起來,還以顏色了。卻不料,小娃兒只是怔了一下,似乎閃過一絲委屈,卻随即斂去,撒嬌似地道,“好嘛好嘛,大不了以後都不玩了。你不要生氣了。”

說罷,他上前兩步,要去牽楚落塵的手。

側過身子,避開他伸來的小手,望着他委屈的神色,卻是無心再去責備,問道,“你攔在車前,究竟是為了什麽?”

小娃兒撲了個空,似乎有些失望,悶悶道,“不是告訴你了嗎?我要買路錢。”

“買路錢?你缺錢?”楚落塵微微詫異,看這孩子一身富貴,哪裏是缺錢的樣子?

“不是,我才不缺錢。”小娃兒搖了搖手,一本正經地道,“我是劫富濟貧。”

“濟貧?貧在何處?”楚落塵輕聲咳嗽,微微有些暈眩。他撫了撫額,強打精神問道。

“貧?你跟我去看,自然就知道了。”小娃兒一把拉起他,往馬車走去,“還有,我叫簫雪。你就叫我雪雪吧。”

“簫雪,你……”尚來不及說什麽,楚落塵就已被他拉到車上。

簫雪随手揀了一顆石子,向癱倒在地的車夫扔去,叱道,“還不快點趕車,西南西南,往西南趕。”

楚落塵輕輕一嘆,罷了,就随他去罷。他實是再沒有精神與他糾纏。何況,他也确是想要見識一下那所謂的“貧”。

合上眸子,他閉目歇息。

“喂喂,你叫什麽名字。”簫雪一手支頤,一手扯着他的袖子問道,“還有,你剛才是怎麽把我的小紅兒打死的?我看的出來的,你根本就不會武功嘛。”

閉目養神的人兒卻半點回應也沒有,徑自安眠。

“喂喂,你回答我嘛。”簫雪搖着他的手,不屈不撓地問道。

“你莫要鬧了。”喉頭一陣腥甜,楚落塵只覺逆血上湧。伸手取出白巾,掩口輕咳。

“咦?你身子不好嗎?”簫雪輕輕拍着他的背,皺眉道。

“沒事。”合了合眸子,楚落塵道,“你讓我歇一會兒。”

“好。”簫雪乖乖點頭,安靜地坐在一邊,倒當真一動也不動。

他側頭望着他蒼白的睡顏,暗暗下定決心,這次江湖之行他跟定他了。

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呵呵。

哎,誰叫他一見美人就沒轍呢?

哎哎……

馬車輕輕地震了一下,随即停了下來。

簫雪撩起車簾,向外望去。

一名青衫少女俏生生地擋在馬車前。這女子生得嬌小玲珑,眉清目秀,腰間沉甸甸地挂着幾個镖囊,另外還佩了把寶劍,斜斜懸在腰際。

怎麽又來了一個?再次被人攔住,車夫不由叫苦不疊,愁眉苦臉地望着青衫少女,道,“這位姑娘,您這是做什麽?”

青衫少女瞄都不瞄他一眼,徑自走到車前,饒有興味地打量着簫雪,似乎有點迷惑,道,“咦?公子的馬車裏怎麽多了個孩子?真是奇怪。”

說着,她伸出手來,就想摸簫雪的頭發。

猛地一側身子,簫雪瞪大眼睛,叫道,“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本公子是随便讓人亂摸的嗎?下次再犯,決不輕饒。”

小小的拳頭握了握,要不是楚落塵就在身邊,他絕對要這個女人好看。

青衫少女暗自咋舌,心道,這小孩兒看來水水嫩嫩的,骨子裏卻是好兇。她微微想了一下,忽然正了正臉色,一本正經地問道,“好,那麽請問小公子,這輛馬車上,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

“是公子,不是小公子。”簫雪摸了摸鼻子,糾正道。

青衫少女幾乎絕倒,她可真是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寶的孩子,不由笑着又問了一遍,“好,公子。請問公子,你這輛馬車上,還有沒有別人?”

“有又怎麽樣?沒有又怎麽樣?本公子不想告訴你。”圓圓潤潤的眼睛望了她一眼,簫雪搖頭晃腦道。

“不告訴我?”青衫少女似乎聽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嘻嘻一笑,道,“那我就把人叫出來。”

“不要不要,你不要叫。”簫雪連連搖頭。

楚落塵正在休憩,要是這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女人真的叫起來,他一定會被吵醒的。這個絕對不成。

“那你還不告訴我?”青衫少女逗他道,“你要是不告訴我,我真的叫了。”

“不要叫。”簫雪鼓着腮幫子,瞪她。

“我要叫了,真的叫了。”

“不要叫。”

“真的叫了。”

“含情,你也随他胡鬧?”清淺柔和的聲音自車簾後傳出,隐隐帶着笑意。

驀然眼前一亮,青衫少女撫掌笑道,“公子,果然是你。我還以為殘月樓的情報網出了問題呢。”

“啊?你認識這女人?”簫雪嘟哝着,心不甘情不願地道。

“嘿,怎麽樣?”青衫少女得意道,“本姑娘乃殘月樓右護法,公子怎麽可能不認得。想當年,我随公子……”

“含情,上車。”楚落塵淡淡打斷道。

“哦,是。”沖簫雪眨了眨眼,顏含情雙手一撐車板,輕輕松松地上了馬車。

鼓着腮幫子,圓圓的眼睛瞪了她一眼,簫雪遷怒似的對車夫大聲道,“駕車駕車,楞在這裏幹什麽。”

心頭不由跳了一跳,車夫唯唯諾諾道,“是,是,這就駕車。”

馬車搖搖晃晃地繼續前行,簫雪咬了咬唇,怒道,“那麽大的颠簸,你怎麽駕車的啦。”

“簫雪。”低柔的聲音雖是溫和,卻暗含警告。

“好嘛。”放下車簾,簫雪把頭縮了回去,乖乖地待在車子裏,一聲不吭。

顏含情看了看他,又望了望楚落塵,不由奇道,“公子,你哪裏弄來怎麽一個娃娃?難得他那麽聽話,見了你服服帖帖的哦。”

“我才不是娃娃。”簫雪忍不住辯駁道。

“那麽小,粉嫩粉嫩的,還說不是娃娃?娃娃都沒你那麽好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孩子,顏含情不由地就想逗弄。

“含情,你不要撩撥他。”楚落塵淡淡一笑,溫言道,“簫雪是我在半途裏遇上的。”

“半途裏遇上的,你就讓他上了馬車?公子你可真是好心。”顏含情不經意地撥着手指,接道,“不過啊,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出了聆雨軒的消息,現在江湖上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至少有七撥江湖人馬想要找你,也至少有三撥人馬要對你不利。你居然還輕易地讓這小家夥上了馬車,他要是別有用心,你可就慘了。”

楚落塵微微一怔,他此行雖未刻意隐蔽行蹤,卻也是臨時起意。沒想到,竟還是鬧得紛紛揚揚。

“你知道樓主有多着急呀?這一路上,殘月樓總共出動了近三十名高手,一路暗中保護。樓主卻還是不放心,把我遣了過來。”顏含情眉眼彎彎,笑道,“公子執掌殘月樓數年,大風大浪經歷了不少,對自己卻依然那麽不經意。”

不置可否地笑笑,楚落塵道,“寒兒呢,她可還好?”

“好啊,當然好啦。樓主本來想親自來的。可是樓子裏突然出了點事兒,所以趕去處理了。”顏含情撥了撥車簾,忽然問道,“咦,這裏不是去殘月樓的方向啊。”

“本來就不是去殘月樓。”靜默了一陣子,簫雪按捺不住,道,“我要帶他去桃園村。”

“桃園村?”顏含情驀然驚呼一聲,随即嘻嘻笑了起來,道,“公子,這下好了。”

“好什麽?”她說話向來颠三倒四,楚落塵早已見怪不怪,只淡淡笑問。

“因為……”顏含情頓了一頓,神秘道,“樓主現下就在桃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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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見桃花,也沒有桃園,十數間茅屋零落地散布着,冷清而又破落。三兩個小孩子木愣地蹲在村口,身上的衣服幾乎就是一塊塊的碎布。

桃園村實在是個很名不副實的村子。

“我就說我在劫富濟貧嘛,沒有騙你吧。”簫雪嘟着嘴,指了指村口的孩子,委委屈屈地道,“你瞧這幾個小孩面黃肌瘦的,都成什麽樣子了。”

楚落塵下了車來,望着眼前的一片荒涼,不由微微一怔。這方圓百裏,多是殘月樓的産業,所居百姓也多得殘月樓的庇護,何故蕭索若此?詢問的目光不由向顏含情望去。

“這個……公子,你看我也沒用。我什麽都不知道。”顏含情顯然也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無辜地道。

“你不知道?我問你,你是殘月樓的人嗎?”簫雪一瞪眼睛,老氣橫秋地問。

“當然,不是告訴你了,本姑娘乃殘月樓右護法。”

“那你還說不知道?”簫雪哼了一聲,“還不是你們殘月樓做的好事。”

“啊?我說小公子,話可不能亂說哦。”小心地觑了楚落塵一眼,顏含情道,“公子,你千萬不要聽他亂講。”

“這裏本就是殘月樓的地方,出了什麽事,自然與樓子脫不了幹系。”楚落塵淡淡一笑,接道,“寒兒既然來了這裏,自會有穩妥的處置。”

“好嘛,我不和他争辯就是了。”顏含情吐了吐舌頭,沖簫雪扮了給鬼臉。

圓圓的眼睛瞪得老大,簫雪才要還以顏色,卻忽然發現前頭踉踉跄跄沖了個人過來,眼看就要撞在她身上。不由“啊”了一聲,不及躲閃,眼看就要被撞個正着。

不想那人忽地慘叫一聲,猛然跌在簫雪面前,雙腿汩汩地流着鮮血,面色更是死灰一樣。

“咦?這不是統管這一帶的歐陽香主嗎?誰敢傷你,本右護法為你出頭。”顏含情蹲下身子,打量着他的傷處,不由怒氣上湧。什麽人那麽大膽,連殘月樓的人都敢動。

歐陽明日不住地打着哆嗦,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滿面驚恐之色。

“你倒是說啊。管他三頭六臂,欺負到殘月樓身上,本右護法決不輕饒。放心,有我在這裏,誰也傷不了你。”顏含情挺了挺胸,豪氣幹雲道。

楚落塵暗自嘆息,提醒道,“含情,你看清楚了,他中的是清夜指。”

“清夜指又怎麽樣,清夜指也不過就是……啊?清夜指?”說着說着,顏含情猛然跳了起來,驚道,“怎麽可能是清夜指?怎麽可能是樓主的清夜指呢?”

“為何不是清夜指?歐陽明日枉用職權,頂着殘月樓的名號魚肉鄉裏,橫征暴斂,更兼□少女數十人。怎麽,右護法想要保他嗎?”不知何時,殘月樓總管孫堯不緊不慢地出現在衆人面前,天官賜福地朝顏含情拱了拱手,笑道。

孫堯身後,神色漠然地站立一名女子,黑衣清冷,隐隐帶着寒意。

顏含情不由噎了一噎,垂首道,“屬下拜見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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