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望着她。
分別近乎一年,平日裏牽牽念念,萦繞心頭的,都是冷清寒的影子。到而今,伊人近在眼前,一時間,卻反倒不知該說什麽,只柔和一笑,輕淺地喚了一聲,“寒兒。”
眸光驀然一暖,冷清寒一陣怔然,雙手不着痕跡地握了握,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有說。她的性子本就清冷,是喜是悲,向不形諸于外。何況,在下屬面前,她也終究是殘月樓的樓主,失不得态的。
孫堯深深一揖,恭恭敬敬道,“公子。”
“孫總管。”回他一禮,楚落塵微微一笑。
恰在這時,匍匐倒地的歐陽明日忽然掙紮了一下,踉踉跄跄地爬起來,複又重重跌倒,一點點向楚落塵爬了過去。
“你做什麽?”顏含情上前一步,攔在他面前,斥道。
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歐陽明日一個勁地往前爬着,直到被顏含情攔着,再也過不去時,忽然用力撐起身子,跪了下來,不住扣頭道,“公子,公子您救屬下一命。屬下以後……以後再也不敢了。您救屬下一命罷。”
他是殘月樓的香主,自然知道楚落塵在樓中的地位。他犯下的事情,只要楚落塵開口求情,冷清寒決不至于不賣他面子。
衆人俱是一愣,萬沒有想到歐陽明日竟來這招,不由向楚落塵望去。的确,只要他開了口,冷清寒決不會讓他難堪。然而如此一來,樓子的威信,刑堂的規矩,豈不是從此形同虛設?
“你們何必看我。”淡淡垂眸,楚落塵道,“殘月樓自有殘月樓的規矩,該怎麽做,樓主自然有她的分寸。”
“公子,公子救我。”歐陽明日心頭一慌,掙紮着撲上前去,嘶啞地叫道。
“今日我要救你自是不難。只是,我若救你,你叫殘月樓如何向這桃園村百姓交代,往後樓子裏又該如何服衆?”沉靜如水地,楚落塵淡定地望了他一眼。
眸中似是閃過一絲笑意,冷清寒一使眼色,幾名刑堂管事立刻上前,手腳利落地将歐陽明日拖走。
歐陽明日驚恐的叫喚聲漸漸遠去,終至悄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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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之上,一輛馬車緩緩徐行。
黑木的車身,淺淺镂了一彎殘月,殘月描金,顯得華麗而結實。只要是道上行走的,無人不知這是殘月樓的馬車。
自桃園村到殘月樓,即使是騎馬,也至少要半天的路程。然而,冷清寒卻在一個時辰之內,就弄來這麽一輛馬車。殘月樓的勢力,殘月樓的效率,殘月樓的財力,由此可見一斑。
這馬車自然不比車行裏的尋常馬車。不單車身華美,行駛起來,更是幾乎感覺不到颠簸。車廂裏備了坐榻,另外還有一只精巧的矮幾,矮幾由磁石所制,鐵制塗銀的杯盞放在上面,即使有些微的颠簸,也不至于把茶水傾翻出來。
冷清寒沒有騎馬。她安靜地坐在馬車裏,眼裏浮現着淡淡笑意。
“你看什麽?”柔和地望着她,楚落塵問道。自從上了馬車,她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一句話也不說。
“我在想,你竟沒有為他求情。”冷清寒側了側身子,靠進他懷裏,擡眸道。
微微一怔,楚落塵道,“你認為,我會求情?”
“你向來都好說話。即使是你的仇人,都是會輕易放過的。”順手拂過他散落腰背的長發,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着。
“若是三年前,我也許會開口。”楚落塵靜默一下,接道,“但是如今,我絕不會。”
“為什麽?”冷清寒微微一怔,道。
“殘月樓畢竟在我手中翻覆了兩年。寒兒,你以為,經歷了這兩年,我當真一點都沒有變?”楚落塵淡淡苦笑。這兩年,學會很多,也同樣失去很多。江湖,一旦踏了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變?”驀然驚了一驚,冷清寒緩緩搖頭,道,“沒有,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和以前一樣。”
淡淡一笑,楚落塵剛要說些什麽,身子忽然一陣發冷,心口針紮一樣的刺痛,呼吸不由地急促起來。面色驀然一白,他微微蹙眉,生生将一口逆血咽了下去。
“藥呢?”冷清寒臉色一變,心頭重重抽了一抽。
合了合眸子,楚落塵吃力地擡手,自懷中取出一只玉瓶。
伸手接過,冷清寒輕輕攬住他的身子,又倒了一杯清水,撥開玉瓶,小心翼翼喂他和水服下。
取過手巾,輕柔地拭去他面上的薄汗,她不由一陣驚懼。生平從來沒有怕過什麽,然而他每一次在病痛中掙紮,每一次在鬼門關前徘徊,她都禁不住害怕,怕他撐不過去,怕他忽然之間就離她而去。緊緊地握了握拳頭,她忽然覺得無力。十幾年前,她是個一無所有的孤女,她幫不了他。而今,她是殘月樓的樓主,江湖最大幫派的首領,也是天下最有權勢,最有財力的大豪之一。然而,她卻依然幫不了他。似乎,她永遠只能看着他病,看着他痛,永遠都只能看着,永遠都無能為力。
“你……在想些什麽?”服了藥,楚落塵精神微微好些,斜斜倚在榻上,見她一臉怔忡,不由輕問。
驀然回過神來,冷清寒悶悶道,“我似乎,怎麽都幫不了你。”
“傻孩子。”楚落塵撫了撫她的頭發,寵溺地道,“這病是生來就有的,任誰都治不了。你內疚什麽?”
“任誰都治不好?”冷清寒喃喃重複了一邊,忽然凝神問道,“那天山玉蓮呢?都說天山玉蓮生死人,肉白骨。既然将它傳得如此神乎其神,它對你的病,究竟有沒有幫助?”
“天山玉蓮不過是傳說中的東西,任誰也沒有見過。你要我怎麽說?”楚落塵淡淡笑道。
天山玉蓮,生于天山之颠,汲天地之精,取日月之華 ,百年方一開花,花期不過一日。若是錯過了,即使尋到玉蓮,也是藥性已失,不過凡花一朵。
“你一定要說。讀了那麽多醫書,你有沒有看見過玉蓮的記載?上面是怎麽說的,對你的病有沒有功效?”冷清寒追問。
“若是按照醫書記載,玉蓮似乎在心疾的治療上極有功效。但究竟如何,卻是誰也說不準。因為這天山玉蓮,從未出現在世間。或者說,即使在世間出現了,也從沒有人親眼見過。”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對天山玉蓮産生興趣,不過既然她想知道,楚落塵也就将自己知道的盡數告之。
冷清寒靜默下來,眸子定定地望着車中一點,若有所思。
“沒事。”冷清寒微微一笑,道,“無論如何,我都會把這天山玉蓮找出來。”
她性子清冷,對人向不假以辭色。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言語由心,也才展露笑顏。
“天山玉蓮之事,不過是江湖傳言,你也當真?”楚落塵微微一怔。冷清寒向來執拗,想做什麽,就一定要做到。然而這天山玉蓮,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若是一味強求,只怕終究得不償失。
“不管是不是江湖傳言,我都要把它弄到手。”冷清寒驀然擡眸,神色決然,隐隐帶了傲氣,“塵,你可以看着,若是連我都無法得到天山玉蓮,那江湖上決沒有人能夠得到。”
聽她這一字一句,緩緩道來,言語間,流露的是逼人的傲氣,以及,渾然而生的霸氣。楚落塵擡眸望她,一樣的眉,一樣的眼,一樣的面容。然而這個女子,卻已不是當年那偎在他懷裏,聽他徐徐教授文治武功的倔強女娃。
他的寒兒,已真正成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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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做煙籮。
癡園,依舊是雕欄玉砌,依舊是绮戶朱閣,也依舊是殘月樓的禁地。
來到殘月樓,已有多日。這幾日裏,楚落塵幾乎都在癡園休憩,極少出現在樓子裏。
這日清晨,正在下雪。
如今還不到十月(笑……農歷的),不過是仲秋時分,該是楓葉紅遍的季節。這個時候,本不該有雪。
偏偏就是有雪。
不單有雪,天還很冷。雪一片一片落下來,落在湖裏,落在亭前的欄杆,卻并不融化。漸漸的,整個湖面浮了層銀白,亭前的欄杆,亦是無暇而剔透。
披着一襲雪白的貂裘,獨自坐在湖心亭裏,楚落塵執着酒杯,靜靜地看雪。白衣清顏,雪一樣的人,直似與這冰湖,這白雪,融成一體,轉瞬即逝。
酒是溫的,酒性也很溫和。他的身子,本就喝不得烈酒。執起杯盞,淺淺啜了一口,微微辛辣,卻帶着清淡酒香的液體滑過喉頭,胸腹間驀然升起一陣暖意。玉白的面頰,悄然浮起一抹丹朱似的酡紅。
然而,不消片刻,這抹酡紅已然悄悄逝去。容顏依然如雪,蒼白如雪。
“獨自飲酒,公子不嫌寂寞?”語聲帶笑,一名錦衣男子過了曲橋,施施然站于亭外。
淺淺擡眸,楚落塵淡然一笑,輕舉杯盞,溫言道,“寂寞與否,看的只是心境。”
“卻不知,公子心境如何?”錦衣男子拂了拂衣袖。他顯然沒有打傘,眉梢肩頭盡是雪花。他這樣輕輕一拂,倒是将身上的落雪都拂了下來,清清爽爽,潇潇灑灑地在楚落塵對面坐下。
癡園乃屬禁地,他貿然進入,已是唐突。開口就是問人心境,更是大不禮貌。楚落塵看了他一眼,眸光清淺,幽幽微微,直似看進他的心底。
錦衣男子不由別開目光,取過桌上的酒壺,掩飾般地笑道,“這酒,乃是佳釀。公子不請在下喝一杯嗎?”
“酒,确是佳釀。可惜,卻沒有杯盞。”楚落塵笑笑,神色寧定。
“杯盞?公子放心,在下随身帶着。”錦衣男子伸手入懷,竟然真的掏出一只杯子。杯身黝黑,似鐵非鐵,不知是什麽質地,卻隐隐閃動着光華。
楚落塵微微一怔,随即執起酒杯,向錦衣男子邀了邀,道,“兄臺請。”
也不客氣,錦衣男子取了酒壺,一杯接一杯地倒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他的酒量顯然不錯,性子也甚不羁,一壺酒,很快就見了底。
楚落塵只是執着酒杯,靜靜地看着他喝。
一仰頭,喝完最後一杯,錦衣男子放下酒壺,從袖子裏取出一方手巾,小心翼翼,仔仔細細地将酒杯擦了個幹淨,重又放進懷裏。
“這酒,是樓子裏釀的。兄臺若是喜歡,不妨帶些回去。”楚落塵淡淡一笑。
“那敢情好。在下平生別無所好,就是愛品好酒。這酒醇而不烈,酒香清淡,一杯過喉,唇齒留香。端的好酒。”錦衣男子面色一喜,複又面露驚異之色, “我這樣進你的園子,喝你的酒,卻連姓名都不報一個。你居然還要送酒給我?”
“白虎堡名揚天下,堡主勿天震懾武林,在下怎會不識。”楚落塵眉宇含笑,接道,“何況江湖之中,走到哪裏都随身帶着杯子的,只怕也只有嗜酒如命的白虎堡主人了。”
豁然大笑,勿天撫掌道,“好一個嗜酒如命。勿某人就是好酒,卻沒想到,這上不了臺面的嗜好,竟然也傳到公子耳中。”
靜默一下,楚落塵擡眸,道,“堡主此來,只怕不單是為了品酒罷。”
“自然不是為了品酒。我來,是為了白虎堡與殘月樓的聯姻。”勿天神色一怔,斂去一臉笑意,道,“相信這件事情,公子也該早有耳聞。”
他這才說了正題。原本,他就不是來喝酒的。只是,在跨進亭子的一刻,看見這樣一個白衣勝雪的公子,獨自飲酒。鼻中又聞着幽微的酒香,一時酒瘾大發,竟忘了正事。
“我的确知道。” 神色沉靜,楚落塵看他一眼,道。
“哦?不知冷樓主是如何對公子說的。”勿天眉峰一挑,問道。
“她沒有說。”
“她沒有說?那你呢,你難道也沒有問?”勿天奇道。
“我沒有問。”楚落塵淡然道。正因為她什麽都沒說,所以他才不問。
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勿天瞪怪物一樣瞪着他,“她沒有說,你也沒有問?江湖傳說你們兩人早已情定終生,難道是假的?你未過門的妻子要嫁給別人了,你居然什麽都不問?好好好,我佩服你。我佩服你。”
“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問的。”楚落塵撫着杯盞,将杯中的殘酒飲盡,道,“很早以前,我就告訴過她,若是她尋到一個願意愛他,而她也真心喜歡的人,我一定放手。”
“好,既然你沒有問,那我來告訴你。”勿天瞪着他,一字一句道,“聯姻的事情絕對是真的。一旦殘月樓與白虎堡聯姻,江湖之中,就再沒有勢力能淩駕于我們之上。至于她喜不喜歡我,我不知道。但是,我願意愛她,而且,已經愛上她了。所以,無論是為了白虎堡,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都要娶她過門。”
幽幽一嘆,楚落塵忽然覺得,這勿天,實在是個很奇怪的人。前一刻,他可以興致高漲地與他對坐飲酒,後一刻,卻對他的漫不經心大加責備,再後來,竟一點愧疚都沒有地說自己愛着他的未婚妻子。
“你嘆什麽氣?我才該嘆氣。”勿天哼了一聲,“你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白虎堡的笑話?你和冷清寒的事情,幾乎是人盡皆知。如今她雖是親口答應嫁我,日子也定了下來,可是,我實在不敢保證當中會不會出什麽岔子。特別是你又突然出現在這裏。”
他頓了一頓,眼底忽現霸氣,道,“白虎堡丢不起臉,殘月樓也丢不起。所以,我今天才來找你。”
她,親口答應的?
不由地手指一僵,“當”一聲,酒杯跌落地面。楚落塵怔了一下,卻并不去撿,靜靜垂眸,思緒不知游歷何方。
“你在想什麽?”望了望地上的杯子,勿天暗道,原來再是沉靜淡定的人,終歸也是會失态的。
驀然回過神來,楚落塵淡淡道,“她若願意嫁你,我不會節外生枝。這樣,你是否安心?”
“我……我自然不安心。”勿天神色怔然,仿佛被什麽說不出的苦處緊緊壓抑着,擡眼望了望楚落塵,掙紮良久,他忽一咬牙,道,“我就照實與你說了,這樁婚事,是……。”
他方想說些什麽,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回眸一望,卻見一名神色清冷的女子遠遠走來。可不正是冷清寒。
腳步聲卻不是她發出的。一個身材矮小的,面容猥瑣的中年人跟在她身後,似乎沒什麽功夫底子,步子虛浮,腳步聲卻很重。
“勿天,你為何會在這裏?”冷清寒神色微變,隐隐壓抑着怒氣。
勿天顯然怔了怔,尴尬地望了冷清寒一眼,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今日,照例是殘月樓的月會,冷清寒合該抽不開身才對。怎會忽然出現在這裏?詢問的目光不由地投注在那矮小中年人的面上。
這人乃是白虎堡總管事,姓秦名河,此次随勿天一同前來殘月樓,一切大小事務,都由他打點。
“堡主,華山,空峒,點蒼三派掌門,攜了賀禮,親自到訪。冷樓主已安置他們住下了,正要找您……”秦河說到一半,忽被冷清寒一眼掃來,頓覺心頭一寒,竟再也說不下去,只得嘿嘿幹笑幾聲,退在一旁。
“寒兒。”楚落塵緩緩擡眸,神色微微蒼白,卻依然寧定,他靜靜地望着她,眸光清淺,“我一直在等,等你告訴我一切。你沒有說,我也就不問。我以為,你終是會說的。”
“我……。”冷清寒身子似是輕輕一顫,別開眸子,不敢看他。
掩于衣袖下的手禁不住握了起來,指尖扣在掌心,隐隐刺痛,語聲卻不失溫和,“事到如今,你依然要瞞我?”
她不說,他可以不問。但是,如今江湖,早已為了她與勿天的婚事沸沸揚揚,各大門派甚至送來賀禮。而勿天,也已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似的出現在殘月樓。她卻依然什麽都不說,連半句解釋都沒有,這教他情何以堪。畢竟,他不是神仙不是聖人,傷了也是會痛的。
“我……沒有想過瞞你。我是……你……”冷清寒只覺心頭一冷,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很多事情,她不能說,至少,如今還不能說。
“你不說,你不敢說是不是?好,那我替你說。”勿天不由怒從心起。冷清寒向來冷冷淡淡,對他向來不假辭色。如今,對着旁的男子,卻這般期期艾艾,怎不讓他又氣又怒。
“你住嘴。”冷清寒輕斥一聲。她正尋思如何向他解釋,這勿天竟還橫插一腳。
“住嘴?”勿天憤然一笑,“你不要以為我是你屬下,勿天自出江湖以來,誰敢讓我住嘴?何況,你我七日後的婚事,江湖上早已路人皆知,有什麽說不得的?還是,你根本就怕他知道,怕他知道你要嫁給別人。”
“啪”的一聲,冷清寒一巴掌甩了過去,冷冷道,“你住嘴。”
撫着面頰,勿天退後一步,不可置信似地瞪着她,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長那麽大,誰不對他恭恭敬敬,誠惶誠恐。眼前這個女人,竟然毫不留情地當着旁人的面,就這樣甩了他一個耳光?他怔在那裏,卻又發作不得。不是因為她是殘月樓的樓主,而是,他是真心喜歡她的。靜默半晌,他憤然一拂衣袖,轉身離去。
秦河望了望冷清寒,又望了望主子,眼珠子轉悠一陣,終是随着勿天走了。
轉眼間,該走的都走了,湖心亭裏,冷清寒怔怔地站着,咬了咬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沉默良久,楚落塵淡淡一笑,擡眸望她,“你本……不需瞞我。我曾經說過,若是你尋到自己的幸福,我會以兄長之禮,送你出閣。”
“我……”冷清寒垂眸,緊緊攥着雙拳,目中似是淚意隐隐。
“傻丫頭。”楚落塵起身,将她攬入懷中,溫言呵寵着,“都要出閣了,竟還如此孩子氣嗎?”
靜靜摟着她,感覺胸前的衣襟漸漸被淚水打濕,心頭不由一痛,身子一陣發冷,血氣翻湧之下,一口逆血沖上喉頭,旋即被生生咽下。今生,最後一次将她摟在懷裏。往後,她……将是別人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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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沒有停,依然寂靜地下着。
一片一片,悄無聲息地,落在地面,漸漸形成厚厚一層銀白。
外面很冷,卧房裏生着暖爐,暈黃的火光中,卻是一片溫暖。
楚落塵靠在窗前,靜靜地看雪。
他從來沒有看雪的習慣,這兩天,卻幾乎日日在看。
明天,冷清寒就要出閣,殘月樓與白虎堡,也終于得以聯姻。從此,江湖之中,他們再無對手。而且,他看得很清楚,勿天對冷清寒的感情是真的,他定會好好愛她。
她,該會幸福的。
但是,心卻依然痛得厲害。他畢竟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堅強。守護了十幾年的女子,終于還是成為別人的妻子。
推開窗,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驀然湧來的寒意,令他禁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潔淨如雪的手巾壓在唇畔,一陣接一陣地咳着,直到白巾染血,一片殷紅。望着手中的白巾,他不由微微苦笑,這病,果是禁不得半點心傷的。
遠遠地,望見無邊銀白中,似有隐隐一點緋紅,仿佛寒風中一團烈火,分外惹眼。
那邊是一片梅林,那一點緋紅,該是紅梅罷。
淡淡一笑,楚落塵推門而出。十月初雪,他從未見過,不想這段時日,雪竟足足下了旬日。十月紅梅,他一樣聞所未聞,今日自要見識一番。
房外果然比不得屋裏,呼出的氣幾乎都是冰的。身上的貂裘很是禦寒,卻依然擋不住如許寒氣。他只覺一陣陣發冷,待尋到那株紅梅之時,唇瓣已是凍得泛青。
紅梅如火。
玉白的手指輕輕撫過花瓣,卻驀然發現,每片花瓣之上,竟隐隐刻字。
凝目望去,一株紅梅,十四片花瓣,刻的竟是:
十載相思浮雲過,從此簫郎是路人。
前程往事驀然湧上心頭,加上多日積郁未消,楚落塵不由驟然一震,忍不住一口鮮血嗆咳出來,眼前頓時一黑,身子重重仆倒。
紅梅如血,血似紅梅。
一片寂靜,寂靜中閃過一抹黑影。
“費盡心機,你終于落到我的手裏。” 一名黑衣男子冷冷一笑,指風輕吐,連點楚落塵周身數處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