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色”起“意”(2)(1)
第十五章 見“色”起“意”(2) (1)
她凝視了一會兒,又默默将視線調開,收拾完淩亂的醫用器具,也在男人身邊坐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了他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幾乎不用思考,歡馨已經很自然地用手拉着衣袖去緩緩擦拭,曼菲斯德睫毛微微顫動一下,沒有睜開,卻在那只溫柔的手即将收回的時候,突然用寬大的手掌包裹住了它。細膩的觸感,使他不由勾起了嘴角。
歡馨微微一掙,沒有掙脫,手背上傳來男人肌膚的溫度,那暖意竟讓她穿越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心……
晨曦漸朗,歡馨從沉睡中驚醒,發現自己正靠在曼菲斯德寬闊的肩膀上,那人的手還緊緊地和自己握在一起。那雙手骨骼勻稱,纖細而修長,如果放在和平年代,也許能成為優秀的鋼琴家。可惜呀!生不逢時!
歡馨一邊嘆息着,一邊輕輕抽出自己的手,動了動僵硬的胳膊站起身。
走出石洞擡眼望去,只見林子裏缭繞着淡淡的霧氣,靜靜的、柔柔的;露水回來了,潤濕了空氣,悄悄地挂上枝頭,灑落一地令人心醉的安寧!
歡馨伸了個懶腰,深深吸了幾口帶着不知名野花香的空氣,心情也好了不少!
“好安靜的早晨!”背後傳來曼菲斯德沙啞但已有力許多的聲音。
歡馨一轉頭,果然經過一夜的休息男人精神好了很多,雖然臉色仍然蒼白,但是那雙眼睛裏已經沒有剛受傷時的灰蒙一片,變得如天空般蔚藍,就像最深沉的湖水,看得女孩一陣心慌。
“我幫你看一下傷口!”歡馨将視線埋下,佯裝去翻出急救包,掩飾着自己的失态。
曼菲斯德輕輕嗯了一聲,繼續靠在石壁上閉目養神。
小心地去解男人胸前的扣子,這次和上次不同的是,他不再是一個躺着一動也不能動、任自己擺布的病人了,歡馨感覺自己的手仿佛在輕微地顫抖着。
曼菲斯德似乎感覺到女孩的心神不定,睜開雙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歡馨,對方緊抿的嘴唇洩露了主人現在的心情。
他不由擡起手覆上胸前的那只柔荑,想幫她一把。,歡馨被突然出現的手吓得一驚,驀然擡起頭,卻撞進了一片藍色的海洋裏。那眼裏有光與影在跳動,有柔情和堅定在交融,她頓覺全身的熱量往上湧。
如秋水般清澈無塵的星眸,同樣讓對面的男人感覺心口像被什麽重重擊了一下般,不禁也癡癡地看着她。這一刻,仿佛世界都退卻為背景,時間也為之停頓,只有彼此默默的凝望……
好半天,歡馨才回過神來,秀氣的臉上泛起一片紅暈,看上去少了少女的青澀多了些許女人的妩媚。
曼菲斯德也不好意思起來,咋着嘴喃喃說:“我……自己來!”
紐扣很快被解開,胸前的傷口顯露出來,歡馨用手隔着紗布輕輕按壓了幾下,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恢複得不錯。
“我們走吧!”邊說歡馨邊幫曼菲斯德收拾整齊後,扶起地上的男人出了石洞,順着林間的羊腸小道向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深入的關系,外面的槍炮聲絲毫沒有影響到這裏,讓人暫時能忘卻戰争的嚴酷。
由于白天光線充足,而且經過一夜休息,兩人體力恢複不少,不多時已來到山腳下。
“好了!我們就此分手吧!再過去就不是蘇聯人控制的區域了!你順着原路返回,再沿東面那條路走,走到第涅伯河畔就到了!”曼菲斯德停下腳步,望着蜿蜒而上的山路淡淡說道。
歡馨沒有出聲,只是擔憂地看看那仿佛沒有盡頭的山路,但是她也知道,這裏已經是自己能護送他的極限了。
曼菲斯德放開扶着歡馨的手臂,将所有重量支撐在另一邊用樹枝做的拐杖上,又将手伸進領口裏,解下一根白金項鏈放在歡馨手裏,牢牢一握。
這項鏈歡馨在給他治傷時已經看到,也并沒有特別注意,但直覺在戰争時期仍貼身佩戴的一定是他的心愛之物,歡馨第一反應是要推辭。
可推回去的手卻被曼菲斯德阻住了,他的眼神緊緊鎖在這個中國女孩身上,用渾厚而低沉的聲音說:“保重!”
歡馨不由收緊了手指,握着的項墜上還帶着男人的體溫,那溫度仿佛一股熱流燙得她鼻尖發酸。
她掏出腰間的手槍塞到對方手裏,笑着說:“你也保重!這個給你,我不會開槍,拿着也沒用!”
曼菲斯德默默接過別在腰間,并沒有開口,那雙蹙着兩股英挺之氣的劍眉下的藍眸裏流露出淡淡的憂傷,緩緩舉起手向歡馨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而非想象中的納粹舉手禮。(見備注1)
感覺一陣霧氣從眼眶裏升起,歡馨趕緊低下頭,壓抑着心中的悸動,一字一句地道:“出了這裏,将來戰場上再相遇我們就是敵人!我雖然救了你,但如果有一天你用手中的槍屠殺無辜平民的話,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殺了你!”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這番話,只是隐隐從那個鄭重的軍禮中感受到了曼菲斯德心中隐藏的信念,她下意識地希望這個男人不要被法西斯的瘋狂所同化,單純地做一個鐵骨铮铮的熱血男兒。
曼菲斯德深深吸了口氣,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我是一個軍人,不是劊子手!”說罷,他毅然轉過身朝山路走去,雖然步子顯得緩慢而艱難,但是挺直的脊背卻透露出不可屈服的堅毅。
歡馨低下頭慢慢攤開手掌,橢圓形項墜上鑲着的名貴藍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讓她不由想到了男人湖藍色的眼眸。項墜正面是一只振翅欲飛的金鷹,那似乎是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徽記(見備注2),難怪曼菲斯德名字中有個馮字,原來是有皇室血統,出身貴族。
她摩挲着雕刻精美的項墜,感慨萬千,無意間手指按下了側面的一個暗紐,啪的一聲項墜的上層彈了開來,原來裏面是一個相框。相框裏嵌着一張三口之家的合影。左邊是一個氣質雍容的奧地利美女,頭戴鑽石皇冠,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右邊是一個一臉嚴肅的德國男子,一身戎裝,眉宇間顯現出貴族的優雅和軍人的威嚴,中間則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顯然就是縮小版的曼菲斯德。照片上三個人神情柔和,男孩一雙純淨的眼睛像星星一樣閃爍着光芒,就像無聲的語言,傳遞着滿足與幸福。
歡馨合上項墜,将它貼身收好,擡眼望去,前方已沒了那挺拔的身影。她微微一笑,學着男人的樣子挺了挺胸,轉過身将所有的情緒留在背後,朝着前途莫測的未來走去……
備注1:文中男主屬于黨委軍,理應按規定行納粹禮,在這裏特意讓他行軍禮,并不是百合疏忽,這個細節是想表象曼菲斯德對于戰争、法西斯的不認同,他參軍只是為了忠于國家,為德國服務,而非自願參與這場非正義的殺戮。
備注2:金鷹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徽記.
哈布斯堡皇室家族
居住在着名的哈布斯堡的奧地利皇帝弗蘭茲·約瑟夫一世統治了這個國家長達68年,這在歐洲君王的統治史上排名第三。其祖父弗朗西斯二世是神聖羅馬帝國的最後一位皇帝。弗蘭茲堅持要娶表妹、巴伐利亞的伊莉莎白為妻,也就是茜茜公主。(就因為羅密·施奈德的甜美笑容迷倒了無數像我一樣的電視觀衆,當tv-6在大年三十重播茜茜公主3部曲,全家第一次集體一致,毅然選擇了tv-6。)但她的家庭有很長的精神病遺傳史。伊莉莎白在60歲時被一名無政府主義者刺殺而死。
他們的兒子、皇位繼承人魯道夫王子與一位17歲的男爵夫人糾纏不清,最終将其謀殺後再自殺,這一事件震驚了世界。後來,皇帝的侄子弗蘭茲·費迪南德就成為了皇位繼承人。1914年,弗蘭茲·費迪南與妻子索菲在薩拉熱窩被暗殺,這一事件被視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導火索。
此次暗殺終結了哈布斯堡皇室在歐洲長達八個世紀的統治。
18死一樣活着(1)
不知道哪位偉人說過:戰争是死神的盛宴。現在,歡馨就處在這個人間地獄之中。
當歡馨拖着疲憊的身子,沿着相反的路線走了不知多遠後,她終于遠遠看到了一個小鎮隐約的輪廓。歡馨并不确定這到底是不是傳說中的那個第涅伯佩特羅斯克鎮,但是只要有人就好辦了,想到這裏,一股欣喜驀然代替了連日來的惶恐。
可是當她踏出樹林,走向自認為光明的前方時,眼前的情景卻突然讓她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麽離譜!
曾經這裏也許是一個優美、靜谧的小鎮,但是現在的它卻被炮火洗刷得面目全非。充滿硝煙的戰争,到處是被燒毀的房屋,隐隐冒着火光,空氣中散發着刺鼻嗆人的焦糊味。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殘牆斷垣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兩軍陣亡的士兵以一種非常怪異的姿勢糾纏交疊在一起,有的甚至已經分辨不出彼此。走在這裏,下一步你也許就會踩上也許還可以稱之為手臂或內髒之類的東西,硬邦邦的,冷得讓人從骨頭裏往外冒涼氣。
窒息、絕望、恐懼……一起充斥進歡馨的腦海,紛亂一片卻什麽也想不起來。她彎下腰不停打着惡心,但是空空的胃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完了!這下她徹底陷入絕境!
突然,不知從哪裏跳出幾個身穿原野灰色制服的德國士兵,那帽檐上閃着寒光的銀白色骷髅标志讓歡馨不寒而栗。
顯然這裏的激戰已經告一段落,這些人并不是德國的作戰部隊,而是專門負責主戰線後游擊隊的清掃和占領區的控制等工作的黨衛軍SS武裝師。
只聽咔咔幾聲,幾把毛瑟沖鋒槍同時對準了這個中國女孩,大概是身上的護士制服和手臂上醒目的紅十字袖标,讓他們沒有馬上開槍。
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聆聽到死亡的腳步聲,歡馨感覺心髒因恐懼幾乎停止跳動,雙腿一陣發軟。她緩緩舉起手,僵直着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只見對面走出一個少尉模樣的德國軍官,用銳利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即用德語大聲問了幾句。
歡馨當然聽不懂,她搖搖頭,指指手臂上的袖标,盡量保持着聽上去比較平緩而無害的音調,用英語說道:“我是國際紅十字會的護士,我和大部隊走散了,才來到這裏!”
在她有限的歷史知識中,似乎記得《關于改善戰時傷者病者待/遇的日內瓦公約》中規定了軍隊醫院和醫務人員的中立地位和傷病軍人不論國籍應受到接待和照顧的條款。那麽按照國際慣例,她似乎還有一絲生的希望。
雖然兩方之間似乎存在着語言溝通上的困難,但是那軍官顯然看懂了歡馨的手勢,頭微微一動,身邊的一個士兵收了槍走上前,粗魯地在她身上摸索起來。
歡馨握緊濕漉漉的手掌,咬着牙,任憑那占滿血污的大手在身上移動,皮膚上不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既然來搜她身,看來德國人一時半會兒不會殺了自己,又感覺在身上游移的手還算規矩,因此歡馨心裏倒也沒有像剛才那樣慌張了。
突然那手一頓,從她制服下的襯衣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正是曼菲斯德送給她的項鏈。
德國軍官接過一看,先是眼前一亮,可當他打開那項墜盒時,臉色瞬時一變,又仔細地湊近看了看,随即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歡馨。因為那上面的女人和孩子他雖然不認識,但照片中那個男人他卻是認識的——約納斯.馮.路德維希,國家秘密警察(即蓋世太保)二級上将,在保安警察總局任職,是黨衛軍全國領袖海因裏希·希姆萊的得力幹将之一。
見軍官遲疑地端詳着手中的項鏈,歡馨不由心中咯噔一下,雖然她知道這項鏈價值不菲,但也不會讓德國人有這樣的表情啊!難道他們誤認為自己會是小偷?
正當歡馨惴惴不安地胡亂猜測時,那軍官已經将項鏈用雙手還給了歡馨,并小聲對身邊士兵嘀咕了幾句。身邊的士兵見狀沖歡馨一揮手中的槍,示意她跟着他們向前走。
歡馨不知道将要被帶到哪裏,也無法判斷将會有怎樣的命運等待着她。她深吸一口氣,手伸進外衣口袋裏緊緊攥着那條項鏈,項墜上突出的寶石帶給手心一陣刺痛,仿佛這樣她才有勇氣邁動沉重的雙腿。
在瓦礫和屍體間穿行,一路上不斷遇到德國士兵在清理戰場,發現還沒死透的蘇軍就及時補上一槍。每一記槍響,都會讓歡馨驚得渾身發抖。
她故意忽略那些屍體和殘酷的殺戮場面給自己帶來的視覺和生理上的沖擊,盡量維持着表面上的冷靜,大腦卻在高速地運轉着,飛快地分析着眼前的形勢。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語言不通,她獨自一個人是完全不可能逃脫的,所以只有憑借自己的身份見機行事了,希望上帝保佑這群德國人還能記得“人道主義”怎麽拼寫!
走了大約十多分鐘,他們在一幢鄉村教堂樣的房子前停下,門前有全副武裝的德國士兵看守,顯然是一處臨時關押所。
這時,教堂的門被打開,從裏面走出一個高鼻深目,渾身散發着暴虐氣息的少校軍官。他見自己的部下帶來一個東方女孩,不由眉頭一皺。
走在前面的少尉忙上前向他彙報,那少校邊聽邊用深陷在眼窩裏的褐色眼珠斜睨着歡馨,冰寒徹骨的目光中蘊含着無數的懷疑和不屑,看得歡馨的背後冒起一陣惡寒!
“小姐,不管你出于什麽目的來到這裏,你現在都是我們的俘虜!你的配合将會給你帶來益處!”那少校讓身邊的翻譯将這段話譯成英語轉述給歡馨聽。不知抓歡馨來的男人是不是對他講了那項鏈的事,反正他語氣雖然冷漠,但還算客氣。
益處?怕就是等着被送往集中營吧!歡馨在心裏自嘲地想着,嘴裏已經大聲抗議起來:“我是紅十字會的護士,按照國際慣例我是中立的!你沒權抓我!”
“慣例?”那少校像聽到什麽趣事似的嘿嘿冷笑幾聲,狠狠捏住歡馨小巧的下巴,皮笑肉不笑地道,“在這裏沒有什麽慣例!這裏除了優秀的德國士兵外,剩下的只有俘虜和死人!或許小姐——你更願意選擇後者?”
19死一樣活着(2)
和這群魔鬼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歡馨乖乖地閉上了嘴,在這樣的情勢下她可不會蠢到用雞蛋去碰石頭。
被推搡着走進了昏暗的教堂,只見裏面做禮拜用的椅子已全被淩亂地堆在一邊,二、三十個人黑壓壓地席地而坐,大多是鎮上的婦女、老人和兒童,也有少數被俘的蘇聯士兵和教堂裏的英國修女。在牆角四周站着不少荷槍實彈的德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中間那群人,中間的人則恐懼地縮成一團,連孩子的嘴都被大人牢牢捂住,生怕一個響動就會為自己招來滅頂之災。
歡馨剛在鴉雀無聲的人群前遲疑了片刻,就被後面的士兵用槍托捅了一下,雖然對方并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足以疼得歡馨眼前發黑。
她咬着牙挪過去,在人群後面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偷眼瞄了一下身邊的人。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媽媽,懷裏抱着個2、3歲的孩子。這麽小的孩子顯然還不知道什麽叫恐懼,已經窩在母親懷裏甜甜地睡着了。
都說無知者無畏,這有時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歡馨想着,像怕冷似的蜷起雙腿,用胳膊抱住,将額頭抵在兩個膝蓋上,靜靜等待決定她命運的那一刻……
中午,歡馨和周圍的人一樣領到了一小塊黑面包和一小杯水,她一口氣喝下水,雖然今天她只在林間和曼菲斯德摘了些野果充饑,但現在對着那塊黑“石頭”卻怎麽也提不起食欲。
猶豫間,她看到隔壁的那個小女孩已經狼吞虎咽地啃完了屬于她和媽媽的兩份面包,正眼饞地對着自己手上的咽口水。歡馨沖她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順手将面包遞了過去。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她,擡起頭望了母親一眼,沒敢接。
歡馨見狀越發加深了唇邊的笑意,朝她媽媽努努嘴,示意給孩子吃。由于不方便交流,那母親眼裏露出感激的神色,微微一點頭,将面包塞在孩子手裏,看着女兒吃得津津有味,不禁低聲啜泣起來。
那哭聲仿佛會傳染一般,迅速在人群間蔓延開來,不一會兒整個教堂都響起了壓抑的哭泣聲。那些看守的德國士兵見狀抖動着手中的沖鋒槍,不耐煩地大聲呵斥起來。
突然,門口傳來腳步聲,哐的一聲,大門被打開,那個少校帶領一群如狼似虎的手下沖了進來。
“所有人都站起來!”少校身邊的翻譯沖中間的一群人大聲叫喊着。
所有人面面相噓,陸續從地上站了起來。歡馨由于聽不懂他們在喊什麽,愣愣地坐在原地沒有動。這時,她忽然感覺有人在輕輕拉她的衣角,轉頭一看身邊不知什麽時候站了一個面目慈祥、頭發花白的英國修女。
只聽她用英語輕輕說:“姑娘,他們叫我們站起來!”歡馨感激地沖她微微一笑,迅速站了起來。
人們靜靜地直立在教堂中央,沒有一個人敢動,就連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若大的空間裏是令人快要瘋狂的靜寂和毛骨悚然的窒息感。
“我們剛在這裏發現了游擊隊的蹤跡,而且他們還殺了我們的2個士兵。”少校用陰森的目光掃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抖動的肌肉在昏暗的教堂裏顯得越發猙獰,“現在就請各位先生、女士們好好回憶一下,他們到底會藏身在哪裏?我給你們5分鐘的時間考慮,如果5分鐘以後沒有人說,那麽每超過一分鐘,我會考慮讓你們其中的一個來給我們死去的士兵陪葬!”
當翻譯傳達完這些話後,那少校便背着手慢慢踱到人群中間,所到之處,人們紛紛低下頭躲避着那冷酷的注視。他黑色的長筒靴敲擊着地面,發出令人心顫的“嗒嗒“聲,仿佛死神在敲門。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盡管周圍站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但詭異而陰森的氣氛讓歡馨感覺像是走進了殡儀館。那些虎視眈眈的德國士兵就像一群餓狼,令中間這群小綿羊們瑟瑟發抖。突然,外面響起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烏鴉叫,仿佛一聲聲凄厲的喪鐘,沖擊着人們的耳膜。站在人群當中的歡馨腦子一片空白,感覺心沉墜得像灌滿了冷鉛,恐懼仿若巨浪一樣,瞬間将她淹沒。
五分鐘,轉瞬即逝,在平時誰也不會去在意,可今天的五分鐘說不定就是某個人生命的最後旅程。牆上古老的挂鐘毫不留情地将時間向前推進着,那指針每跳動一格,就像一把榔頭重重地砸在每個人的心坎兒上!
“怎麽樣?想好了嗎?誰願意說出游擊隊的下落!“驀然間,少校陰陽怪氣的聲音突兀地想起,吓得歡馨渾身打了個寒顫。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所有人低着頭不說話。
“嘿嘿!很好!看來大家記性都不怎麽好!那現在,我顯然有義務幫助你們回憶一下!”少校不怒反笑,那詭異的聲音仿佛夜枭在歌唱。
他拔出腰間的手槍,慢慢在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面前停下,伸出槍管輕輕擡起她的下巴,用柔和得仿佛與情人對話的聲音問:“你知道游擊隊的藏身地點嗎?”
那婦人睜着驚恐的眼睛,渾身抖如篩糠,拼命張大嘴巴搖着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這次他沒有用翻譯,也不管對方是否能聽懂,因為在他眼裏對面的已經是個死人了。
果然,在人們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槍身猛然響起,那婦人應聲倒地。子彈從颌下斜飛而入,又從頭頂穿出,鮮血和腦漿崩了附近的人一身。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瞬間消失了。
“啊!”人群一陣騷動,發出凄厲的喊叫,死亡的氣息頓時彌漫在空氣中。
歡馨用力咬着顫抖的下唇,才沒讓心中的恐懼溢出。她用雙臂抱緊自己,佝偻着身子,任由決堤的淚水奔瀉而下。
20死一樣活着(3)
“砰……”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人們一下子安靜下來,齊刷刷将視線望向少校高舉手槍的手,有幾個甚至已經像泥一樣癱軟在地上。
少校緩緩放下高舉的手,嘴邊噙着一絲殘酷的笑意,若無其事地跨過腳邊的屍體,仿佛那只是一只狗或一只貓,朝着歡馨她們所站的位置走來。
随着來人的逼近,歡馨感覺周圍的氣溫急劇下降,血液凝固在身體裏,耳邊還清晰地聽到了周圍人牙齒打顫的聲音。
她将手悄悄伸進制服的口袋裏,當指尖那微涼的觸感傳來時,身體竟莫名地停止了顫栗。
少校在他們面前站定,冰冷的目光從人們驚恐的臉上一一掃過,掠過歡馨直接停在她身邊那對母女身上。
孩子已經吓得臉色刷白,抱着母親的大腿,一個勁兒往後縮,那母親盡管眼裏閃爍着恐懼和驚慌,但出于母性的本能還是将孩子緊緊護在懷裏。
少校示意翻譯向她問話,那母親一邊聽一邊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哭着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歡馨穿過來也有些日子了,在和蘇聯傷兵的接觸中也學會些俄語,雖然不能講,但簡單的幾個單詞還是聽得懂的,就像現在她從那女子的回答中已經猜測到兩人之間對話的內容。
女子的哭叫讓少校的臉上泛起一陣不耐,他一把揪過孩子,将槍抵在了她頭上。這下,那母親簡直發了瘋,沖上去想要搶回自己的孩子,被邊上的德國士兵一腳蹬翻在地。孩子仿佛吓傻了,不哭不鬧,大睜的雙眼裏一片空白。
人群再次嘩然,有幾個被俘的蘇聯士兵更是雙眼通紅,想要沖過來拼命,但是立刻就被制服了。
就在這時,歡馨感覺身邊黑影一閃,那修女已經站在了少校面前,在胸前平靜地畫了個十字,緩緩說道:“放了孩子,我帶你們去!”
見到總算有個“識時務”的人站出來,少校臉上閃過一絲輕蔑,他将孩子一推,說道:“親愛的修女,上帝會為您的誠實感到驕傲!”
修女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睑,輕輕說着:“主啊!請饒恕我的罪行!
一場血腥而混亂的鬧劇,在德國人簇擁着修女挺直的背影遠去後總算結束了。歡馨腿一軟跌倒在地,渾身瑟瑟發抖,眼中除了地上那刺目的紅再也沒有其他……
不知道那修女最後是死是活,總之歡馨自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她;也不知道德國人是不是找到了游擊隊的蹤跡,還是突然良心發現,反正以後的幾天他們只是将男女分開關押,并驅趕着他們清理戰場,再也沒有提及游擊隊的事。
由于食不果腹,加上體力透支,短短幾天下來,歡馨感覺自己已經快撐到極限了。
晚上,周圍的人大多已經累得精疲力竭,很快進入了夢鄉,但歡馨怎麽也睡不着。她躺在教堂的地板上,輾轉反側,因為徒手勞作而傷痕累累的十根手指更是鑽心地疼。腦子裏一會兒是21世紀自己富麗堂皇的家、一會兒是混亂不堪的戰地醫院、一會兒又是曼菲斯德那清俊的臉……混亂的思緒讓她的心就像被壓上了千斤巨石,無法呼吸,只想大哭一場。
“怎麽啦?程!”身邊的冬妮娅為女兒蓋緊身上的外衣,轉頭小聲問。
為了盡快能解決語言溝通上的障礙,這幾天歡馨一有機會就跟小女孩的母親——冬妮娅學俄語,還經常琢磨德語,靠着天生的聰穎和語言天賦,竟讓她摸出些門道來,現在她已經能用不太複雜的俄語交流,對于德國人的話也不再是雞同鴨講了。
“沒事!只是睡不着!”歡馨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淚珠,低低地回答。
“不許交談!”還沒等冬妮娅回答,門外已經傳來德國哨兵的吼聲。
冬妮娅只能無聲地嘆了口氣,握着她的手,直到兩人都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她們就被叫了起來。奇怪的是,今天德國人并沒有讓她們再去清理戰場,而是将年輕的婦女挑選出來,在一隊士兵的押送下出了小鎮。
歡馨和冬妮娅及她的女兒薇拉被夾在人群中間,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走。沒有士兵會為她們解釋要去幹什麽,更沒有人有膽量問出這個問題。
人群默默地向行進,時間在身邊一絲一屢地流過,那對未名前途的恐懼就像是一根柔韌細絲,慢慢撕扯着每一個人的神經。
走了一個上午,歡馨她們終于在一個簡陋的火車站模樣的地方停下,在她們之前已經有好幾批俘虜聚集在那裏,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們是要被送往集中營嗎?
不久,随着一聲汽笛聲,一列德國悶罐火車駛入車站,車身上有着碩大的黑色“卐”符號,這個古代印度宗教中的吉祥标,現在卻成了罪惡的象征。
人群在德國軍人的呵斥下向前移動,他們像驅趕牲口一樣把這些所謂的戰犯拼命往悶罐車裏塞。歡馨和冬妮娅用力推開身邊的人,才護住小薇拉不被擠傷。上了車,車廂裏的空氣混濁不堪,還帶着濃烈的腥臭味,簡直讓人窒息。直到人們一個貼一個,一點也不能挪動身體為止,身後的車門才被拉上。
歡馨感覺眼前驀地一黑,大片的陽光被擋在了門外,它只能從頭頂上為數不多的透氣孔裏偷偷溜進來,讓她似乎還能感到一絲活着的氣息。
火車開動了,比沙丁魚罐頭還要擁擠的車廂裏臭不可聞,有人開始shenyin,有人開始低聲哭泣,還有人用各種惡毒的語言詛咒這個瘋狂的世界。
歡馨和冬妮娅已經被壓得前胸貼後背,加上令人作嘔的味道,更讓一向在江南水鄉長大的柔弱女子渾身像死一樣難受。
默默對視着,她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徒留眼裏是的空洞和麻木。薇拉已經哭得累了,沉沉睡去,因為不能坐着,所以兩人只能輪流抱着她。周圍的人見兩個年輕的女人帶着一個這麽小的孩子,紛紛露出同情的神色,盡量靠攏再靠攏,為她們空出些地方,盡管這塊空間也只能夠讓兩人不用惦着腳站立。
每到一站,德國士兵就将囚犯檢查一下,為了怕傳染,只要一發現生病的不管嚴重程度,一律拉下去槍斃。很不幸的是,兩天後歡馨發燒了。
昏昏沉沉地貼在不知道是誰的脊背上,歡馨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她甚至有種解脫的慶幸:這樣死了也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再穿回21世紀!
朦胧中,歡馨感覺有人在往自己嘴裏喂水,柔和的清涼讓她恢複了一些神志。她吃力地睜開眼睛,發現是冬妮娅。這個認識了不到一個月的蘇聯女子,正用灰蒙蒙的眼睛關切地注視着她,緩慢而堅定地說:“程,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像畜生一樣,也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脖子上的項墜沉沉壓在心口上,歡馨舉起軟綿綿的手隔着衣服緊緊握住,嘴裏無聲地默念着:“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21地獄到底有幾層(1)
不管世間風雲如何變化,太陽照舊每天升起落下。
随着火車一路前行,身邊的人不斷減少,剛開始人們還會為不久前死去的朋友或親人哭泣,但越到後來就發麻木起來,甚至會為占據了死去的那個人留下的所謂的好位置而欣喜萬分,或者為搶奪那人來不及吃完的如同豬食一般的晚餐而劍拔弩張。
這就是人性!适者生存,所以,為了生存,為了擺脫困境,人們漸漸變得無情,漸漸冷血,漸漸冷漠,漸漸暴露出自私的劣根,這就是人性潛在的根本!
歡馨用哀傷的眼神看着周圍發生的一切,這群本應該最值得同情的人,已經在殘酷的現實中迷失了自我!但作為一個21世紀擁有現代科技知識和高學歷的靈魂,在這裏她卻是那麽渺小,那麽無能為力,這個時空只适合——沉默。
終于有一天,列車上從各地運來的女犯,不管是猶太人、蘇聯人還是英國人統統被裝上了4輛軍用卡車,駛進了一個占地好幾百公頃,整個布局是個正三角形的集中營的大門。
4兩卡車頭向一邊,齊刷刷地停在了操場上。後蓬布被撩開,歡馨随着車裏的人被轟了下來。她擡眼望去,迎面就是一個偌大的操場,操場兩邊扇地排列着許多的木房子,歡馨猜大概是關押囚犯用的。從操場向四周看,可以看到集中營高高的圍牆和崗樓,上面還用鐵絲網密密圍住。崗樓上士兵的機關槍的保險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