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見“色”起“意”(2)(5)
第十五章 見“色”起“意”(2) (5)
驗判斷,那深度怕是傷及骨頭了。
她忙碌的手微微一頓,敏感的曼菲斯德卻已覺察,忙問:“怎麽啦?”
歡馨忙吸吸鼻子,一邊換上幹淨的繃帶,一邊顫聲問:“怎麽每次碰到你都是在受傷的時候?這麽深的傷口,當時一定很疼吧?”
“為帝國而戰,這點傷算什麽?不疼的!”曼菲斯德似乎聽出了女孩語氣裏的擔憂,故作輕松地說道。
歡馨聽他這麽不把自己當回事,為了那個罪魁禍首賣命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知怎麽的就覺得心裏窩火:“不疼?看來我是白操這份心了!幹脆下次疼死你算了!”說着,手上不由加重了力道,狠狠将繃帶紮緊,疼得曼菲斯德臉部一陣抽搐。
不知道自己又怎麽惹到歡馨了,曼菲斯德有些無辜地擡起頭,卻驀然感覺一滴滾燙的淚滴在唇邊,炙熱而鹹澀,心裏不由泛起一陣悸動。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歡馨拉着坐在身邊,看着她霧蒙蒙的淚眼,仿佛承諾般說道:“我下次一定注意,盡量不讓自己受傷,不讓你擔心,好不好?”
聽那柔情的語氣,仿佛一個丈夫在對自己的妻子保證什麽,歡馨的臉立刻發起燒來。她用手無措地在雪白的床單上劃着,嘴硬地說道:“不用向我保證,你受不受傷和我有什麽關系?”
真是個別扭的姑娘!曼菲斯德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哄道:“當然有關系!我受傷,你傷心難過,不理我,我不就成了你們中國人說的孤家寡人了?”
歡馨聽罷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嬌嗔地瞪了他一眼:“誰傷心難過了!我那是灰塵迷了眼睛!”
曼菲斯德也被女孩的強詞奪理逗笑了,并深深凝視着她。只見歡馨白淨的臉上透着一層淡淡的紅暈,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映像出別樣的神采,紅紅的嘴唇就像一朵含苞的玫瑰,嬌豔欲滴,讓人不覺心旌搖曳,怦然心動。
見男人眼裏的湖藍暮然加深,歡馨頓覺心“突突”直跳,簡直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随後那逐漸放大的臉孔更讓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歡馨,快躲開,讓他吻到你就完了!她腦子裏不斷閃現出這樣的警告,但是渾身卻軟綿綿的不想挪動,那顆不争氣的心似乎還隐約帶着一份期盼。
就在四片唇将要觸碰在一起時,曼菲斯德的動作忽然一滞,随即頭一側,柔軟的唇落在了歡馨的臉頰上。輕輕一吻,如蜻蜓點水般淺嘗辄止。
一絲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的失落從歡馨眼中劃過,她慌忙低下頭,急促地說:“我先出去幫馬提娜了,你快下來!”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仿佛身後有人追殺般逃出了卧室。
曼菲斯德看着女孩匆匆的背影,眼神閃了閃,輕輕自語道:“歡馨,你是在逃避我,還是在逃避你自己?”
……
39滄海世界,一眼成灰3
有人說天堂裏最好的廚師是法國人,地獄裏最好的廚師是德國人。此話雖過于誇張,但多少能反映出德國人不會吃的事實。德國人講求營養,而不是烹調藝術,所以有人說德國的飯菜無非清煮、白炖加烤制。不過經過歡馨這段日子的□,馬提娜的廚藝大有長進。
今天的晚飯因着男主人的回來,她更是使盡渾身解數,顯得很豐盛。杜松子醬汁,外加填梨子、油炸馬鈴薯仔配上菊苣核桃仁色拉、蘆筍火腿加荷蘭醬汁、各種風味的幹酪以及歡馨最愛吃的小香腸焖酸白菜等。
雖然曼菲斯德右手受了傷,但是仍一絲不茍地遵守着優雅的西方用餐禮儀。只見他用叉子叉在一截香腸上,由于右手用不上力,便耐心地用刀慢悠悠地“磨下”一小塊,然後叉起來放入嘴裏,緩緩咀嚼着。那動作雖然有些困難,但照樣中規中矩,有條不紊,顯示了男人良好的教養。
不愧是出身貴族,連這吃飯的動作都令人賞心悅目。歡馨不由停下了吃飯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盯着曼菲斯德發起了呆。
感覺到歡馨審視的目光,男人疑惑地放下刀叉,用餐巾擦試了一下嘴角,挑眉問道:“怎麽不吃?菜不合胃口?還是看着我就能飽?”
歡馨一下回過神來,臉一紅,吶吶說:“啊——沒什麽!菜味道不錯!”
說完,她迅速将頭轉開,耳邊卻傳來曼菲斯德低低的笑聲,這下歡馨更加窘迫了,将頭幾乎埋在盤子裏,繼續和那些馬鈴薯奮鬥……
因手臂不能随意運作,曼菲斯德吃得自然很慢,當歡馨已經解決了盤子裏的食物時,男人才吃了一半。
本來馬提娜是要幫他将食物切好,但是要強的曼菲斯德卻一口拒絕了。現在看着逞強的他似乎大有放棄的意味,歡馨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只能先斬後奏了!歡馨也不再征求他的意見,自顧自拿過一副幹淨的刀叉,默默為曼菲斯德将盤中的食物切成小塊。
這回,曼菲斯德到沒有再拒絕,他只是深深凝視着那握着刀叉的纖纖玉手。那雙手秀秀氣氣的,細膩的皮膚在燈光下像骨瓷般散發着光澤。指甲白淨得讓人驚訝,晶亮亮的,指頭尖細,剪成杏仁樣式,透着健康的紅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拿慣了手術刀,她切割食物的動作顯得分外利落,均勻而又飛快地來回動着,不一會兒那些香腸、馬鈴薯就被切成了大小合适的塊狀物體。
歡馨擡起頭,正巧發現男人也看向這邊,便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語氣裏有種計謀得逞的意味兒:“好了,這下你可以不用吃得那麽費力了!”
曼菲斯德望着笑靥如花的女孩,突然一扶額,認真地問:“歡馨,你總是那麽令人出乎意料嗎?”
歡馨放下刀叉,歪着頭,故作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同樣認真地答道:“也不是啦!不過,怎麽往往我‘出人意料’的時候都被你碰上了?”
說着,兩人對望一眼,同時笑出聲來。那笑聲絲絲縷縷地淫浸入心,讓曼菲斯德感覺似乎有一股甘泉流進了心田……
晚飯後,曼菲斯德提議到花園走走,歡馨欣然同意。
秋天的夜晚總是令人沉醉。深藍的天空中月朗星稀,一輪如水晶球般光芒四射的圓月挂在天空,周圍伴随着閃閃爍爍的星子,照亮了這漆黑的世界。那透亮的光輝如傾洩的流水,注滿大地,讓花園裏的綠樹、鮮花全裹在一層銀色的輕紗薄绡中。
“好美的夜,如果沒有戰争那該多好!”良久,曼菲斯德充滿磁性的聲音首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歡馨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那輪廓分明的臉上有着無奈和悲哀。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問道:“那你呢?為什麽要參軍?去打這場可以說沒有理由的戰争”
曼菲斯德沒有急着回答,只是駐足在一株不知名的、開着白色小花的植物面前仔細端詳着,似乎那是個非常有研究價值的物種。
半晌,他抿了抿嘴角,用聽上去有些疲憊的聲音說:“我是一個德國人,當祖國需要我的時候,我必須挺身而出,這是無法選擇、也不能選擇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自己的力量去減少殺戮!盡管這力量在強大的戰争面前顯得那麽的渺小!”
男人的語聲漸低,語氣裏早沒有了餐桌上的輕松,只留下讓人揪心的沉重。看着他眼裏的矛盾和掙紮,歡馨心裏就好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澀,什麽滋味都有。
40滄海世界,一眼成灰4
“不說這些了!”歡馨清了清嗓子,用盡量輕快的語調轉換了話題,“我見你書房裏有不少中文的書籍,你也懂中文嗎?”
曼菲斯德似乎也感到剛才的話題有些壓抑,随即揚起了笑容回答道:“我母親生前很喜歡東方文化,我整天耳聞目染,也有些涉獵。其實,我一直覺得漢語特別是漢字是講究審美,講究聯想,講究靈性與神性的語言文字,是很神奇的方塊符號!不過……”突然,他打住了話頭,示意歡馨往前走。
“不過什麽?”歡馨被他吊起了興致,便窮追不舍。
“不過……”曼菲斯德好像想起了什麽,看着歡馨的眼神閃了閃,臉上浮起不自然的神色,“我和漢語,就如同一個軟弱的丈夫和一個刁蠻的太太的關系,我很愛它,卻又無法控制它。因此,我說不好!”
原來如此!歡馨恍然大悟,又想到那天自己教他念古詩時的情景,一串清脆的笑聲就這麽溜出了她的雙唇。
曼菲斯德被笑得不好意思起來,又是極要面子的一個大男人,便不能發作,只好狠狠地盯着歡馨,沉聲說:“有那麽好笑嗎?再笑……再笑就……”
再笑他能把眼前的女孩怎麽樣?曼菲斯德自己也沒想好,只能重複着那幾個字,沒了下文。
歡馨見狀突然玩心大盛,她故意挑釁地望着男人,笑得更開懷了,并調侃地問:“再笑就怎樣?送我回集中營?”
曼菲斯德無奈地搖搖頭,幾乎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再笑就罰你教我一輩子中文!”
“一輩子”?多麽遙遠的詞彙,歡馨驀然收斂了笑意,愣愣看着曼菲斯德,半晌才有些無力地說:“我怎麽可能待在這裏一輩子?”
這話讓男人心裏一驚,眼前這個仿佛春日陽光般的女子從來就是讓他捉摸不定的。在蘇聯邊境她是敵方的護士,卻冒險救了自己;在這裏她是集中營裏的女囚,被自己接出來……甚至因為歡馨的回避,至今他都未深入地了解過女孩的身世背景。如果說那天花園裏是一時的意亂情迷,那麽現在呢?月色下的女子美好得宛如純潔的天使,那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烙進了他的心底!
也許正如人們說的:友情需要時間的積澱,而愛情只是發生在一瞬間。有時你會發現就這樣愛上了一個人,可仔細想來,連他自己也許都說不出到底愛她什麽。只是愛就愛了,無關是非好壞,無關時空地點。
“那——你想回家嗎?回中國?” 曼菲斯德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歡馨柔和的側臉,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家裏讓我嫁給一個大十幾歲的老頭,我就從禮堂上逃出來了!在臨上蘇聯的火車時,我看到了家裏刊登在報上的脫離父女關系的聲明!”雖然用白婉婉的靈魂說着“程歡馨”的經歷,但是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劃過一絲抽痛,似乎那個已不複存在的女孩在潛意識裏,仍然為自己無法掌控的命運感到悲哀和無奈。
說完,歡馨又重重地嘆了口氣,不管是這個時代還是21世紀,對她來說“家”就只能是白紙上的一個符號了。
她又自嘲地笑笑說:“家?我沒有家了!如果我說我也不是屬于這裏的,你信嗎?”
轉過頭,同樣認真注視着男人好看的臉龐,歡馨眼中飄過一絲淡淡的煙愁。
“不管你是屬于哪裏的,只要你願意,這裏可以成為你第二個家!”曼菲斯德擡起手輕輕撫上女孩略顯纖瘦的臉頰,眼裏似有星光萬點,充滿憐惜之意。
他的好歡馨不是不知道,可是兩人的身份、立場、觀念,統統成了橫梗在他們之間的、難以逾越的鴻溝。
“別對我太好,我從來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歡馨微微一側身,避開了男人的手,臉上故意帶着事不關己的調侃。
只是這話似乎并沒讓曼菲斯德退卻,他執拗地直視着歡馨,似乎要從她眼裏看穿她的心。
最終,歡馨面無表情地低下頭,避開對方那讓人心慌的眼神,慢慢挪動步子向前走,耳邊卻傳來男人長長的一聲嘆息……
41奈何?無奈!(1)
世界上很多事情幾乎每天都在偶然中悄悄發生着,因為一件事、一個人,一次決定就改變了另一個人的生命軌跡,這是屢見不鮮的。象是上帝用他仁慈的手專門安排一樣,而置身其中的當事人在當時并不感到多麽的令人驚奇,只是時過境遷之後才領悟到——那一刻對他或她的一生是多麽重要!
就如歡馨和曼菲斯德,世界上有這麽多的德國軍官,戰地醫院中有那麽多的護士,前線下來的傷員更是不計其數,但她卻偏偏救了他……
自從那個夜晚後,兩人誰也沒有再提及“離開”這個話題,只是男人會在不經意間用眼神追随那個孤寂而又彷徨的身影。
由于歡馨的刻意為之,因此她很少主動和曼菲斯德交談。可是在有意無意間,男人總是在有空的晚上彬彬有禮地出現在她面前,聊天氣、聊德國、聊他的繪畫專業……。雖然大部分時間可以說是曼菲斯德一人在自說自話,而歡馨只是一個“勉強”的聽衆,但是他總在與女孩相視的那一刻露出贊賞的笑容,顯示着內心深處的愉悅。
也幾乎是從那時開始,歡馨就很少見他穿軍裝,可能是學藝術的關系,便裝的曼菲斯德身上更多了份從容灑脫的氣質。歡馨有時會不由自主地揣度:在她面前脫掉那身充滿敵意的軍裝,不知男人是想讓自己忘記經歷過的一切,還是想讓她更真實地了解他,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同時,曼菲斯德學識的涉獵之廣也讓歡馨大跌眼鏡。他的話題可以從繪畫談到音樂、從梵高談到老子、從古羅馬的興衰聯系到帝國秩序,內容包羅萬象,有時歡馨甚至有些跟不上他活躍的思維。這讓她不得不懷疑身邊這個人的腦袋是不是被外星人開發過。不過這樣怪異的問題,她也只是背地裏想想罷了。
也許歡馨并不知道的是,雖然曼菲斯德知道他的話題可能不會得到女孩更多的答複,但每晚短暫的交談時間還是讓他非常期盼。仿佛只要有歡馨陪在身邊,即使女孩臉上顯得疏離和冷淡,也同樣讓曼菲斯德感到發自內心的滿足和快樂。
而每當曼菲斯德以一種很自然的方式出現在歡馨面前,毫不掩飾地敞開心扉,然後用低沉溫柔的語聲向她講述着一些最貼近內心的東西時,歉疚感就讓歡馨自認為堅不可摧的心理防線慢慢坍塌,她執意要拉開的距離也正在悄悄縮短。
在錯誤的時間碰上對的人,在錯的地點遇到注定不能相守的愛,到底是幸抑或是不幸?歡馨迷茫了!不要說什麽21世紀潮女敢愛敢恨,說得好聽她這叫理智,說得刻薄一點,她到底也不過是一個逃避現實,膽小懦弱的女人。
可是今天,曼菲斯德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在準時出現在歡馨面前,甚至沒有回來吃晚飯,這在一向生活規律的男人身上到是很少見。
此刻,歡馨正坐在客廳裏端着咖啡杯,腦袋裏卻不由自主地開始揣測男人的行蹤。他有事絆住了又執行任務去了?還是被一群同僚拉去花天酒地了?……各種毫無邊際的猜測讓歡馨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混亂。她像是要将煩惱一股腦兒吞進肚子裏般狠狠喝了一大口咖啡,卻被燙得直吐舌頭。
在現代,歡馨從沒晚上喝咖啡的習慣。但是穿到這裏後,卻被曼菲斯德同化了,漸漸愛上了這種在她觀念裏比中藥還難喝的東西。
歡馨并不知道曼菲斯德鐘愛的這種咖啡叫什麽,但是它卻有種類似于現代曼特寧咖啡的香醇和豐富口感。歡馨覺得它似乎就是為曼菲斯德而誕生的,味道中充滿陽剛,喝起來有種痛快淋漓、恣意汪洋的快意。
又因為馬提娜有時會“忙不過來”,所以在這裏白吃白住的歡馨“順便”還學會了煮咖啡,并會為男人一個毫不吝啬的贊揚而暗暗竊喜。這種莫名其妙的心境,事後往往讓她懊惱不已。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俗話說“一陣秋雨一陣涼”,再加上柏林又位于德國東北部,緯度較高,因而現在雖然是10月底,可天氣卻早早邁入了“嚴冬”。
馬提娜已經将房間裏的壁爐升起,所以那溫暖的氣息隔絕了外界的陰冷。
看看鐘,已是晚上9:30,那個人還沒有回來。歡馨突然覺得屋裏有些悶熱,便緊了緊身上的披肩,走到窗前微微推開一條縫。一股涼風猛然蹿入,讓她不由自主地一陣哆嗦。
42奈何?無奈!(2)
曼菲斯德的傷才剛好,不知道這天氣對他的身體有沒有影響?歡馨将頭抵在窗棱上,望着窗外無聲飄落的雨絲,出神地想着。
驀然,她吃驚地意識到自己竟在為曼菲斯德擔心,不由惱火地将窗子砰的一下關上,轉身準備上樓,可剛走到一半卻聽見汽車駛入的聲音。
不久,門一開,寒氣像利劍一樣将屋中的暖意劈成兩半,曼菲斯德修長挺拔的身影随即出現在客廳門口。他身上的黑色軍大衣帶進了屋外濕漉漉的水汽,周身彌漫着初冬的寒意。
看到站在客廳中央的歡馨,曼菲斯德有些愣神,随即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
“對不起,今天突然——有點事,回來晚了!” 他歉意地說着,那樣子就像一個晚歸的丈夫在向妻子解釋。
歡馨淡淡一笑,其實他并沒有義務向自己解釋什麽。看着男人似乎有些萎靡的神情,她無言地走上前默默為他脫下大衣,卻聞到了一股酒味,不由眉頭微蹙,思忖着明天似乎要将衣服送去洗衣店了。
雖然歡馨的理智告訴自己要和這個男人保持距離,卻總在不由自主見間為他做一些超出自己本分的事情,這會不會讓人認為是欲擒故縱的伎倆?
歡馨暗自苦笑一聲,将大衣搭在手臂上,對着曼菲斯德說道:“這個明天要送洗衣店,我先拿下去了!晚安!”
曼菲斯德看着歡馨恬淡的臉龐,微一點頭沒有吭聲。對這個反常的舉動歡馨雖然心裏奇怪,但也不好追問,禮貌地欠欠身準備去找馬提娜。
誰知剛一轉身,就被男人從身後一把抱住。歡馨立刻一驚就要掙紮,卻感到曼菲斯德将頭埋在她的頸間,嗓音略顯沙啞地懇求說:“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語氣裏無法遏制的憂傷和痛楚,讓歡馨渾身一震。她一動不動地背對着曼菲斯德,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那收緊的臂膀、微顫的呼吸,都讓她感覺出男人心底的傷痕累累,不由鼻尖一陣酸楚。
屋裏的燈光将兩人交疊的身影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親密的情侶,但是直覺告訴歡馨——這次非關自己。現在的曼菲斯德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而自己只是他最近的避風港。
雖然處在痛苦中,但曼菲斯德那德國人特有的嚴謹天性還是沒有改變。不久他果然松開了手,飛快地抹了把臉,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對不起,又冒犯你了!”
歡馨搖搖頭,轉過身用那雙仿佛會說話般的大眼睛注視着對方,遲疑地問道:“是——出什麽事了嗎?”
曼菲斯德眼底劃過一絲痛楚,但馬上将其掩去,苦笑着說:“沒事!今天一個同事生日,被拉去喝酒。大概是喝多了,有些不舒服!”
從他的閃爍其辭中,歡馨知道事情肯定沒有那麽簡單,但是刨根問底、揭人傷疤向來不是她的作風,因此只是點點頭,輕聲說:“那我給你沖杯白糖水吧!解酒的!”這個偏方,歡馨記得還是從《本草綱目》上看來的。
“好!”曼菲斯德心不在焉地答應着,思緒似乎已經飄到了遙遠的過去。
歡馨不置可否地向廚房走去,走到一半突然轉過身大聲叫住正要上樓的曼菲斯德:“嗨!曼菲斯德!”
“怎麽?”有些魂不守舍的曼菲斯德被吓了一跳,轉頭疑惑地看着歡馨。
歡馨望着那個高大的身影,亮晶晶的眼裏閃過戲谑的光芒:“有沒有人告訴你,即使是帥哥,如果用哭的表情笑也是很難看的?!”
曼菲斯德被問得一愣,随即緩過神來來,眼底浮現起的笑意慢慢擴散至唇邊,然後一語雙關地說:“謝謝你!歡馨!”
……
43奈何?無奈!(3)
當歡馨端着水走上樓時,卻聽見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從書房傳出。她輕輕走過去,透過虛掩的門看見曼菲斯德站在窗前,修長挺拔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純淨的、神聖般的旋律正從他指尖傾瀉而出。
他演奏的是巴赫的名曲《G弦上的詠嘆調》,由于主奏小提琴必須在G弦(小提琴四根弦中最粗的一根弦)上演奏全部旋律,故此得名。
那如行雲流水般的曲調延綿悠長,卻透露着深深的憂傷,随着旋律的起伏,高/潮與平緩交替出現,就像空氣中不停流轉的風,又像海上起伏的浪,但遠比那凄美動人……歡馨就這樣站在門口,感到心靈被撞擊的震撼,仿佛看到一個心傷累累的人身處水深火熱之中,詛咒着命運的不公。……
逐漸,旋律歸于平緩靜谧,餘音袅袅,仿佛在祈禱,又像在祝福。曼菲斯德心中的憤憤不平似乎也在樂聲中得到了宣洩。他垂下雙手,如木雕泥塑般望着漆黑的窗外,周身圍繞的是無法排解的憂傷,讓人感覺此刻的他好像打算将世界拒絕在心門外……
也許這一刻曼菲斯德更需要的是獨處,需要獨自舔舐傷痛的空間。歡馨默默退出,又将門輕輕帶上,不知怎麽的,她的心也變得沉甸甸的。
站在走廊上,歡馨下意識地望向窗外,雨點敲擊着玻璃,發出細微的劈啪聲,似乎也在焦急地宣告着冬天的來臨。
歡馨長籲一口氣,将煩悶抛于腦後,同時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明天是個好天氣!……
翌日,果然雨過天晴,燦爛的陽光讓人的心情也為之一振。
“我軍在東線挺進迅速,取得了偉大勝利,目前已經占領了蘇聯重鎮季赫溫……”
“啪!”聽夠了這些粉飾太平播報的歡馨煩躁地将收音機關閉。
這幾天,她從曼菲斯德的只字片語中了解到,随着冬天腳步的臨近,德國軍隊在東線的閃電戰已經失靈。而從南面奪取列寧格勒的計劃也宣告失敗,轉而向季赫溫突擊,與芬蘭軍隊彙合,企圖完全封死列寧格勒。但是失去了優勢的德軍,并沒有讨到任何便宜。
可憐的老百姓,他們永遠別想從媒體那裏得到真相。歡馨感嘆着,拎起桌上的灑水壺朝花園走去。既然歷史的軌跡不會以任人的意志為轉移,那麽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接受和等待。
不多時,曼菲斯德也出現在花園裏,他似乎已将昨夜紛亂的心緒全部收拾妥當,顯得神采奕奕。
“歡馨,今天我休息,帶你去柏林市區轉轉吧!”男人興趣盎然地對着正專心致志地給一株矢車菊澆水的歡馨說道。
歡馨被悄無聲息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雙手不自主地一抖,虧得她眼明手快,才沒将手中的灑水壺摔了。
她撫着胸口轉過身,嗔怪道:“你屬貓的嗎?走路都不帶響的?吓死我了!”
“對不起啊!”男人不以為然地呵呵笑起來,帶着種故意的、壞壞的神情。
歡馨認真地打量對方片刻,便也跟着笑起來。
那沐浴在陽光裏的金發青年唇邊洋溢的淺笑透出春風的和煦、細雨的輕柔,湖藍色的眼睛裏沒有一絲陰霾,仿佛那些憂傷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亞歷山大廣場 、菩提樹下大街、國會大廈 、 望景宮……走在柏林市區的大街上,歡馨感覺整個城市與德國人的品性一樣,方方正正的有一絲古板,卻整潔利落,條理清晰。周圍很安靜,沒有太多的繁華與喧鬧。歡馨試圖從這些處在在戰争陰影下的人們臉上看出寫端倪,但是他們的臉上皆是一片茫然。很明顯,他們不喜歡戰争,但是卻願意服從他人的命令,甚至是走向死亡。這樣的自律和嚴謹,在和平時期對于一個民族來說也許是寶貴的財富,但是現在在這場非正義的戰争中卻顯得如此悲哀!
44奈何?無奈!(4)
“戰争讓我們的人民變得麻木。走在這裏,我似乎已經感覺不出什麽叫快樂和寧靜了!在我們慶祝着所謂的節節勝利時,那些望眼欲穿、卻最終只能等來一紙薄薄陣亡通知書的妻子、母親們,又該怎樣去面對這場戰争帶來的永遠的傷痛呢?”曼菲斯德站在菩提樹下大街盡頭的恺撒宮前,那低沉的語氣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在等待一個永遠也不會有的答案。
眼前輝煌一時的宮殿已經破舊不堪,牆皮很多已經剝落,就像如今人們的心境一樣一派荒蕪。陽臺上的石欄杆也即将碎裂,當年威廉二世正是在那裏對着腳下谵狂的人群發表了着名的開戰演說。同樣在2年前,當這次戰争開始時希特勒也發表過激情澎湃的宣戰誓詞,但群衆似乎并沒有在他的陽臺下表現出瘋狂的熱情。
深深吸了口氣,歡馨感慨地說:“戰争就像一把雙刃劍,傷的不止是失敗的一方,同時也給勝利者者造成不可磨滅的創傷!”
“不談這些了!”曼菲斯德提高了嗓音,像個導游似的宣布,“今天的最後一站我們去勃蘭登堡門!”
“勃蘭登堡門?”一聽這名字歡馨立刻高興地叫起來。
勃蘭登堡門位于德國首都柏林的市中心,最初是柏林城牆的一道城門,因通往勃蘭登堡而得名。勃蘭登堡門是一座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築,由普魯士國王腓特烈·威廉二世下令于1788年至1791年間建造,以紀念普魯士在七年戰争取得的勝利。二戰時勃蘭登堡門四周的建築全部被炸毀,戰争結束後,它更是成了分隔東西德的象征。
雖然後來德國政府斥資重建了這道舉世聞名的門,但到底已不最初的那個,現在歡馨作為一個21世紀的人能看到被毀之前的原貌,怎能不讓她激動?
女孩如孩子般的興奮起來,雙眸清澈明亮,水汪汪的流動着異彩,讓男人不覺為之眩目。
“怎麽?我臉上有東西嗎?”歡馨見曼菲斯德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說話,急忙摸摸臉,奇怪地問道。
“啊!沒有……”被歡馨這麽一說,他才感覺自己的失态,佯裝咳嗽一聲,轉換了話題,“只是覺得今天的這件衣服很配你!”
今天,歡馨在米色的格子長裙外套了件孔雀藍的羊絨大衣,領子上還鑲着白色的狐貍毛,襯得人越發明眸皓齒。其實,她從集中營出來可以說是一窮二白,現在穿的帶的都是曼菲斯德無償提供的。
歡馨拉了拉衣襟,笑着對上男人柔和的目光,調侃地的說:“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在誇自己眼光好?”說着,她還學着模特兒的樣子,優雅地轉了一個身,似乎想讓對方更加仔細地欣賞一番。
曼菲斯德被歡馨誇張的動作逗得哈哈笑起來,指着她無奈地直搖頭。那歡樂的氣氛似乎為這死氣沉沉的世界注入了一絲靓麗的色彩……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着名的勃蘭登堡門。金色的餘輝為那米白色的建築披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在夕陽下散發着歷史的厚重和肅穆。門頂上裝飾着四馬戰車及身穿戎裝的勝利女神塑像,它們直指向東方的市中心,仿佛在向消逝在戰火中的英勇兒女致意。歡馨被眼前神聖的景象吸引,透過它似乎還能感覺那些曾經發生過的悲歡離合,聆聽到凄婉哀怨的嘆息。
正當歡馨興致勃勃地拉着曼菲斯德繞門一周時,突然從斜刺裏奔出一個黑色的身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還沒等她明白怎麽回事,只見那黑影已經一把拉住了男人的手臂,一個急促但悅耳的女聲随即響起:“雷奧,幫我!”
歡馨定睛一看,只見來人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穿着黑色的外套,頭臉被一塊粉色的羊毛圍巾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看不清面目,唯獨留下一雙如翡翠般碧綠的大眼睛閃爍着懇求的光芒。如果在平時,那肯定是一雙讓人一見傾心的絕美眼眸,可是現在裏面卻盛滿了害怕和驚慌,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可出乎意料的是,曼菲斯德一愣之後,立即輕輕抽出了被女子牢牢拉住的手臂,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笑意,冷冷地說:“對不起,小姐!我想你是認錯人了吧!”
“雷奧,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沒有資格再要你做什麽!但是現在我身後有幾個蓋世太保在跟蹤我,我不想被莫名其妙地送到集中營去!現在在這裏只有你可以幫我了!求你!”女子顫抖着退後一步,用帶着哭腔的聲音哀求着,眼裏隐隐浮現起一片朦胧的霧氣。
曼菲斯德沉默地盯着眼前這個曾經占據了他整個心扉的女人,唇邊的嘲諷更深了,但是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出賣了他真實的心。
歡馨好奇地掃視着僵持的兩人,似乎他們兩人的關系非同一般呢!最後,她的視線落在男人充滿隐忍的眼眸裏,心裏不由劃過一絲異樣,竟感覺渾身都不舒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