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下到山腳, 柳淼淼說想去趟洗手間,謝灼便幫她拿着背包,在外面等她。
裴子妤從隔間出來, 看見柳淼淼背對着她站在洗手池前,拿出一盒藥, 指甲從銀箔裏摳出一小片,就水咽下去。
是之前在別墅裏看見的那一盒。
外面有人在喊她名字, 柳淼淼匆匆将藥盒塞回口袋, 卻沒放好, 跑出去時從衣兜裏掉了出來。
裴子妤走過去撿起。
一班女生安排在山門口拍大合照, 男生已經拍完了,在旁邊等着返程大巴開過來。
柳淼淼站在女生中間那排,人家都興高采烈地喊着茄子對鏡頭比剪刀手,只有她看起來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兩眼淚汪汪地打了個哈欠, 像只搭着爪子在曬着太陽昏昏欲睡的小懶貓。
謝灼看着便不覺笑了。
裴子妤有幾秒晃神, 陽光底下的那個少年幹淨又溫暖, 明明以前對任何人都總是疏淡清冷的模樣,可自從那個女生出現了以後,他眼裏好像就有什麽悄然改變了。
她很清楚,只是因為那個女生。
心裏頹然便生出幾分不甘心來, 為什麽, 那個人不是她?
裴子妤走過去問:“謝同學,你想好要報哪所大學了嗎?”
謝灼目光還在那頭拍照的女孩子身上, 視線移過來時唇角弧度還很柔和地上牽着,裴子妤明明知道他眼底的溫柔不是給她的,卻還是不由晃了神。
心中那抹不甘便更加強烈起來。
“還沒想好。”謝灼說。
“我聽一為說,你家裏想讓你出國讀音樂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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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是有這樣的意願,但我還沒決定。”
他還沒決定……
裴子妤多少也知道,音樂是他的理想。
但他現在猶豫了,也一定是因為那個女孩子吧。
裴子妤低頭抿了抿唇,将心中那片酸澀壓下去。她将剛才在洗手間內撿到的藥盒遞給他,“對了,柳同學的藥掉在洗手間了,你拿給她吧。”
“藥?”謝灼垂眸,目光落在裴子妤遞過來的藥盒上。他接過橫豎翻看了下藥盒标簽,上面全是用英文印着的晦澀難懂的藥名和病名的專業術語。
謝灼大致看明白了其中幾個詞眼,眉心不覺深擰起來。
裴子妤見謝灼不語,遲疑開口:“……謝同學?”
謝灼擡眸問她:“你說這個藥是淼淼的?”
裴子妤先是微微一愣,随後反應過來:“怎麽原來你不知道嗎?”
謝灼有幾秒沉默,臉色不是太好。
“阿灼!我拍完了!”柳淼淼在那頭招手喊他。
謝灼将藥盒放進褲袋裏,對裴子妤說:“藥的事,我希望你保密,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裴子妤沒來得及說什麽,男生便擡步朝女孩子方向走去。
她還在出神想着剛才謝灼說的那句話的意思,轉身,卻碰上身後的黎欣。
裴子妤微愣:“表姐?”
黎欣舔唇笑了下:“我聽見了,這下事情變得有意思了。”
初春氣候濕冷,外加山間寒氣太重,大抵是出游那天沒注意保暖,從鼎湖山回來隔天,柳淼淼便很不幸地中招感冒了。
早上兩節化學連堂,老熊在講臺上口沫橫飛地評講周測試卷,柳淼淼像根被人踩了一腳的狗尾草,腦袋蔫巴地垂在桌面上,手裏握着筆,精神難以集中,寫出來的字跡都是歪歪扭扭的。
“很難受嗎?”謝灼低聲問她。
柳淼淼吸了吸嚴重堵塞的鼻子,用紙巾一擤,包出了今早上第二十五只馄饨。
她努力直起身子,鼻音很濃地說:“還好,就是頭疼,想睡覺。”
謝灼用手背探了下她額間溫度,有點燙。
他皺眉道:“好像有點發燒了,等會下課我去醫務室給你拿退燒藥。”
柳淼淼點點頭,然後繼續趴回桌面要死不活地蔫着。
下課謝灼去了醫務室,柳淼淼額頭枕在自己小臂上睡覺,覺得渾身哪哪都不痛快,整個人忽冷忽熱的。
她舔了舔發燥的嘴唇,想喝點兒水,搖了搖杯子,發現空了。
謝灼又還沒回來,只能自己沒精打采地爬出去打水。
柳淼淼把水杯放在出水口底下,摁了熱水開關,水流嘩嘩地瀉出來,熱乎乎的白霧在臉上撲騰,蒸得人腦袋發暈。
她抱手倚在牆邊,因為生病的關系,腦袋混混沌沌的,眸子半搭着,誰也沒心思搭理。
有人走過來接水,柳淼淼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腳步,讓出點空位給那人站。
是個女孩子的手,粉色水杯往出水口下面一放,另一頭也開始源源不斷地冒出白霧和熱水來。
快上課了,外面嬉鬧的學生都很自覺地回到班上,走廊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兩注水流汩汩砸在水杯裏的聲音。
身旁的人忽然輕笑一聲,開口道:“柳同學,你以為你不說,你母親以前做的那些事就沒人知道了嗎?”
女生的嗓音尖銳刺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黑板上故意刮出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噪音。聽着讓人有種生理性的不适。
柳淼淼不悅地皺了皺眉,擡眸,對上黎欣陰冷諷笑的臉。
身體的病倦大大降低了她的忍耐性。柳淼淼伸手啪地把出水口開關摁掉,冷淡問:“你有事麽?”
黎欣笑道:“沒事。”
柳淼淼面無表情地将手裏水杯蓋子擰上,轉身往課室走。
黎欣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飄入她耳朵,噙着一絲冷笑:“你媽是景薇,對麽?”
“你媽有病,你也有病。你說我要是把這件事在學校傳出去,大家會怎麽看你啊?一個勾引別人丈夫的小三的女兒,還有嚴重精神病,大家都會覺得你很惡心吧?”
柳淼淼停了腳步,轉身,眼瞳平靜無波:“怎麽你找人調查我的時候,那人沒跟你說清楚?”
黎欣不明所以地揚了揚眉。
“我當時的确是因為把人打成腦震蕩才從原本的學校退學的,”柳淼淼看着她說,“你知道那人為什麽被打成腦震蕩嗎?”
柳淼淼走到黎欣身邊,靜靜看着她:“因為那個人做了一件讓我覺得很不爽的事。很不湊巧,就和你現在想做的,一模一樣。”
黎欣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柳淼淼聳聳肩,“你要是想進ICU全景深度游,你不妨試試。”
柳淼淼說完便走了,看也沒多看她一眼,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
黎欣咬牙,神情發狠地掏出手機,給陳家明編輯了條消息發過去:
【給我找人弄死她!】
柳淼淼晚上回到家就發高燒了,隔天直接沒回學校,謝灼給她打電話也沒接。
下午謝灼向學校請了假,去了柳淼淼家。
摁了門鈴,意料之中無人響應,他在密碼鎖輸入了柳淼淼告訴他的那串數字,大門應聲而開。
屋子裏亂糟糟的,衣服鞋襪滿天飛,書包挂在吊燈上,電視遙控器坐在冰箱裏,客廳更不用說,幾個沒吃完的泡面桶堆在桌子上,随手可見的巧克力紙和零食包裝袋,混亂得像地震過後狼藉的難民營。
謝灼繞過地上的衣服襪子,把書包在沙發放下,看見沙發墊子裏卡着一條黑色的系帶,他腦子一時抽了筋,順手用食指将那帶子從縫隙裏勾出來。
底下壓的是一件黑色蕾絲文胸。
謝灼:“……”
謝灼向來知道她生活自理能力幾乎為零,卻不想她還真能把日子過程這樣。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敲她卧室房門。
“淼淼?”
依然沒人應他。
房間沒下反鎖,一擰便開。卧室混亂的現場和客廳慘狀不分伯仲。
女孩子一大團地蜷在床角,身上卷着厚厚的羽絨被,從頭到腳蓋着,只露出半張臉蛋來。
雙頰泛着病态的潮紅,病得迷迷糊糊在夢中呓語。
“難受……唔……”
謝灼過去抱起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臉:“淼淼?”
“昨晚讓你吃藥你吃了嗎?”
柳淼淼艱難地睜開眼看了看他,腦子混混沌沌的,仿佛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她搖搖頭,撒嬌般環住他的腰,腦袋蹭上去。
“阿灼,我好難受。”
謝灼嘆氣:“就知道你不會聽話,難受也不知道乖乖吃藥。”
他幫她把被子掖好,起身去儲物櫃裏找應急藥箱,拉開最底下那層時,謝灼的手卻滞住了。
裏面擺着各種各樣的藥盒和瓶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全是晦澀難懂的藥物成分。有一盒跟裴子妤在鼎湖山撿到給他的外包裝一模一樣。
謝灼忽然記起柳淼淼轉學過來的第一天,他看見她在洗手間裏吃的藥,他問她那是什麽,當時她目光閃縮了一下,告訴他那只是普通的維他命。
還有那天搬家,她從衣服裏滾落的藥瓶,被她萬分緊張地用腳遮住了标簽。
原來她當時就想向他隐瞞什麽。
可他卻疏忽了。
謝灼心裏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像是被人用針紮那樣的刺疼。他一盒一盒地将那些藥盒拿起來看,有抗抑郁的,治療躁狂的,精神分裂的,大大小小十幾種,還有她平時慣吃的安眠藥。
“阿灼……”床上的女孩子迷迷糊糊地喊他。
謝灼取了退燒藥,将櫃子推回去,又到客廳倒了溫水,坐到床邊将她扶起來喂她吃藥。
柳淼淼卻異常排斥,搖頭左右不肯聽話。
他也只能溫聲哄着:“乖啊,吃了藥好好睡一覺,睡醒就好了。”
好不容易哄着她吃完藥睡下了,柳淼淼枕邊的手機一直嗡嗡在震。
來電人顯示是“李宗明”。
已經響了好幾通了。
謝灼怕吵醒柳淼淼,便擡手摁掉,可對方又堅持不懈地再打。
他猶豫了會,拿起電話去客廳接通。
對方先一步開口道:“囡囡,最近有沒有按時吃藥?下個月我這邊空了去花城看你。”
謝灼說:“你好,淼淼她今天不舒服在休息,現在不太方便接電話。”
李宗明聽到陌生男生的聲音頓了下,但柳淼淼向來不喜歡與陌生人獨處,能讓她在生病時在一旁接觸的,肯定不是一般關系。
他很快便猜出對方是誰,便說:“這樣啊,那回頭她醒了你讓她給我回個電話。”
李宗明剛要挂斷,謝灼遲疑道:“您剛才說吃藥的事……”
李宗明自覺自己說漏嘴,之前柳淼淼說過,她并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有病的事,以柳淼淼的性格,要是讓她知道他趁她生病把事情抖了出去,回頭八成把他診所鬧翻天不可。
李宗明咳了聲,“沒什麽,我這頭有事,先挂了。”
柳淼淼一覺睡到傍晚,出了一身汗,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
她撐着還有些發暈的腦袋下床,從昨天開始一直病得渾渾噩噩,整個人都雲裏夢裏的,這會兒才好了一點。
她看見謝灼正在客廳給她收拾東西,揉揉眼睛問:“你什麽時候來的?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謝灼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她把他當成是在做夢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将洗好的衣物晾上陽臺,開口道:
“大概三四點的時候,那時你燒得很厲害。”
柳淼淼見謝灼手裏正拿着一條她的內褲,破天荒覺得臉熱:“……你幫我把內衣褲都洗了?”
“不然呢,你一屋子髒衣服能看嗎?”謝灼情緒很淡地說。
柳淼淼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光着腳丫站在地上,就這麽呆呆地看着他。
謝灼從陽臺進來,見她兩腳丫光光的,皺眉道:“感冒還沒好就不穿鞋子?”
柳淼淼本想轉身回卧室穿鞋,謝灼卻走過來将她打橫抱起放到沙發上,徑自去拿了棉拖鞋過來。
他剛洗完衣服,手上還沾着微涼的水,女孩子腳踝被觸上時不覺被凍得縮了一下,謝灼指尖滞了滞,又懊惱自己的疏忽,用紙巾将手上的水仔細擦幹,再去拿襪子給她穿上。
他單側屈膝跪在地上給她穿鞋襪,低眉垂目的模樣異常溫柔,只是他今天好像比以前更加安靜,話少得反常。
柳淼淼病好了,小動作又開始多了,用腳趾頭一下一下不安分地勾着他的褲腿,咯咯咯地笑。
謝灼給她穿好一只腳的襪子,又托起她腳踝給她穿另外一邊,卻就是不搭應她。
“喂。”柳淼淼感覺自己被忽略了,不悅地喊他。
謝灼擡眸,“怎麽了?”
“你今天話怎麽那麽少?”
“我平時不都這樣?”
他居然還反問她。
柳淼淼總覺得謝灼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謝灼幫她穿好鞋襪後便起身去廚房:“我煮了粥,你等下喝一點,不能不吃東西。”
柳淼淼點點頭。
謝灼盛好粥端出來,柳淼淼坐在沙發上沒動,伸長胳膊對他說:“抱抱。”
謝灼沒說話,走過來将她抱到餐桌前的椅子。
她懶洋洋地撐着臉,看謝灼用勺子舀了一勺粥,放到唇邊輕輕吹涼。粥是剛煮好的,一直冒着滾燙的熱氣,他将瓷勺放到唇邊碰了碰,确定溫度合适不會燙到她後,才喂到她唇邊。
“張嘴。”他說。
柳淼淼聽話地張嘴吃掉了。
他又去舀下一勺,神情平淡安靜,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候,柳淼淼記憶中他總是會看着自己很溫柔地笑。
現在的樣子卻是清清冷冷的。
柳淼淼托着臉看了他好一會兒,很篤定地開口道:“阿灼,你在生氣。”
“你為什麽生氣?”她問。
謝灼将下一勺粥喂進她嘴裏,又抽紙巾給她擦去唇邊殘留的粥水,擡眸靜靜地看着她:“你睡覺的時候有人給你打電話。”
“嗯?是誰?”
“你給他通訊錄備注的名字是‘李宗明’。”謝灼說。
柳淼淼吞咽白粥的動作頓了頓,有半會兒兩人心照不宣的都沒說話,僅是平靜的對視着,男生漆黑的眸子裏有細微波瀾,一語不發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判斷她的反應和神情。
柳淼淼忽而皺眉:“你接了?”
“他打了好幾通,我怕吵醒你睡覺,就接了。”謝灼坦誠道。
“他說什麽了?”
“他問你有沒有按時吃藥,說下個月過來看你,讓你醒了回個電話給他。”謝灼看着她問,“淼淼,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柳淼淼突然沉默下去,沒回答。
謝灼又問:“你要吃什麽藥,打電話給你的人是誰?”
他的眸光太過直白和清淡,仿佛早已将她看穿。可她還在猶豫到底是否應該向他坦白,她沒有把握對方知道所有事情後的反應,他也是個普通人,也許知道了她的病後也會和其他人一樣,嫌棄她,厭惡她,用對待異類的眼光看她。
她不願意去下這個賭注,她一時竟覺得自己承受不起輸掉他的後果。
柳淼淼避開了他的目光,落在椅子皮面上的手不覺摳了摳,這一系列的小動作盡數被對方收在眼底,他那麽聰明,她卻依然選擇撒了謊。
“是家庭醫生,他知道我生病了,來叮囑我吃退燒藥的。”柳淼淼說。
她不敢看他,她感覺謝灼有一瞬間眸光失望地黯淡下去。
兩人就這樣僵持地面對面坐了很久,誰也沒出聲。不知道是心理因素還是生病沒好,柳淼淼覺得空氣窒息得難受,她深吸一口氣,慌忙起身道:“剛剛睡覺出了好多汗,我先去洗澡。”
沒走出幾步,身後男生開口說:“我看見你櫃子裏的那些藥了。”
謊言終于被毫不留情地戳破。
柳淼淼心底猛地一顫,有種被拆穿謊言後的惱羞成怒。
她腳步滞住,轉身,皺眉:“你翻我東西?”
謝灼看着她說:“那些不是退燒藥,也不是普通的藥。”
柳淼淼緊了緊落在身側的雙手,冰冷地重複反問他:“誰讓你翻我東西了?”
謝灼也沒讓步,期盼她親口和自己坦白,再一次詢問:“那些是什麽藥?”
柳淼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冰冰涼涼地盯着他看。
謝灼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警惕又防備,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妄圖闖進她禁地的危險的陌生人。
可那也是最令他心痛的地方。
她竟從未想過和自己坦白。
柳淼淼不吭聲,而他終于還是敗下陣來,眼神很疲憊。
“淼淼……”他主動服軟示好地想伸手去牽她的,卻被她毫不留情地甩開。
柳淼淼抱着手後退了一步,防備冰冷地看着他:“你都看到那些藥了,你不會看不懂那上面寫的是什麽,為什麽還要明知故問?”
謝灼不想跟她吵架,他揉了把鼻子,啞聲道:“我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我不想是——”
不想是從別人口中道聽途說的。
他話還沒說完。
柳淼淼冷笑打斷了他:“好吧,那我告訴你,我有病。特別嚴重的精神病,就你看見櫃子裏的那些藥,我每天都得吃,吃一大把,可能這輩子都治不好的,而且還有可能會遺傳,發起病來可能會傷人,會被人當成瘋子,我就是這樣的,這就是我最真實的樣子,你滿意了嗎?”
謝灼眼底沉痛:“為什麽你一開始不告訴我?”
她以為他是在怪她,脆弱敏感的神經像一觸即發的地雷開關,不管不顧起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你是我的誰?你憑什麽管我——”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
可已無法收回。
謝灼紅着眼睛,神情中有幾秒短暫的不可置信,聲音很啞:“在你心裏……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嗎?”
“在你心裏……你把我當作是你的誰?”
他眼裏悲傷沉痛,像很深的暗河,玻璃被打碎了揉進去,襯着燈光,連眸光都變得破碎。
她傷害到他了。
柳淼淼身體晃了晃,突然有種想不顧一切跑過去抱住他的沖動。可她其實從來不是個善于主動的人,她骨子裏到底是敏感自卑的,就像十年前他曾給過她一張電話的字條,她記得,可她從來沒有勇氣撥出過。
李宗明說過,心理疾病是否能夠痊愈,大部分源于患者自救意識,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有過那麽瞬間覺得自己其實是個正常人,她其實也是活在陽光底下,和其他人別無二樣。
可到了今天她才知道,她其實從來沒有好過,她還是十年前那個小女孩,不相信自己,也不願相信任何人,她把自己關在內心深處那一扇黑黑的小房子裏,明明陽光已經照到了門口,只要她願意走出去,願意打開那扇門,她就能握住那縷陽光。
可她從來不敢邁前一步。
他對她付出了那麽多,她卻不敢給他任何承諾和回應。
她怎麽會如此自私。
柳淼淼怔然地一步步後退,退進卧室裏,謝灼想靠近她,她卻突然崩潰地沖他大喊:
“你別過來!”
謝灼身體一滞,眼睛更紅。
“淼淼……”他低喚她,聲音啞得聽不清。
“你走吧。”她說,“我想自己一個人。”
“淼淼,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我不想談,出去。”
“淼淼……”
“出去!”
她歇斯底裏地對他吼。
謝灼不說話了,神情疲憊而沉痛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此時的樣子,她迅速地躲進房間,将門關上,把自己隔絕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裏。
柳淼淼脊背貼着門沿,無力地滑坐到地板上,屈膝把臉埋進去,身體蜷成沒有安全感的一團,像一只避世的鴕鳥。
她傷害到他了,他一定對她很失望,其實她對她自己也是,她明明不想這樣,可她卻無力改變事情的真相。
她努力地隐瞞,努力想讓自己活得像個正常人,想在他面前表現得是個很美好的人,可她依然改變不了自己每天要靠服用那麽多的藥物穩定情緒的事實。
他一定很失望吧。
然後就會用和其他人一樣的,像看待瘋子一樣的眼神看她,漸漸地遠離她。
在以前的學校,家裏曾經的那些護工,外界的竊竊私語,包括小時候親眼目睹自己母親發病時的樣子。
那就是一個瘋子的樣子啊。
她為什麽還要對這個世界有所期盼?
她自己一個人就好了啊,就像以前一樣,自己上學,自己吃飯,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別人陪伴,更不會期待在自己深夜睡不着覺做噩夢的時候,有人會在那頭電話等着自己,有人會在她不願意吃東西的時候給她做飯,有人會在她手冷的時候給她捂手取暖。
他太好太幹淨了,他身上擁有的,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所以她想把他據為己有,可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忘記,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門外安安靜靜。
柳淼淼希望他闖進來,又不希望他闖進來。
過了很久,柳淼淼聽見外面大門傳來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他終于還是走了。
柳淼淼緩慢而麻木地站起身,去櫃子裏拿出安眠藥,随手倒出來,不知道吃了多少顆,也懶得去喝水,就這樣硬生生幹巴巴地咽下去。
喉嚨卡得生疼。
可身體裏好像有個地方,比以往受過的任何傷都要更疼。
她躺到床上蓋好被子,然後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就這樣睡着了再也不醒來,其實也很好。
她想。
未婚妻你是魔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