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晚上八點整。
《花城好男聲》總決賽現場。
造型師正在給謝灼弄頭發, 卓一為擔任起了助理職責,和舞臺總監溝通等下現場的錄制細節。
謝灼看了眼牆上挂鐘時間,拿出手機解鎖, 屏幕消息空蕩蕩的,始終沒有收到女孩子的回複。
化妝師拿了粉撲過來給他補粉, 道:“頭擡高一點兒,別看手機了。”
謝灼把手機塞回衣兜, 心不在焉地說:“嗯, 抱歉。”
休息間外的走廊站着兩個候場的工作人員, 壓得很低的交談聲細細碎碎地傳進來:
“诶, 你聽說了嗎,旁邊酒店起火了,火勢好像還挺大,從5層那裏燒起來的。就是主辦方包下來給我們員工住宿的那層。”
“幸好比賽今晚結束, 昨天我就收拾好東西搬出來了, 不然也得遭殃。”
“說是從505那間房燒起來的, 酒店經理說裏面還住着人, 但門怎麽都打不開,現在火燒得太大,根本沒人敢靠近,消防也還沒能趕來。”
“住着人?不會是我們這裏的人吧?”
“就是!不過不知道是誰, 就聽說是姓柳的。”
謝灼猛地想起下午現場彩排時在觀衆席隐約看見的那個人影, 心裏頓時起了不好的預感。
他霍然站起,沖出去揪着門外說話的男生問:“你剛才說什麽?她姓柳, 叫什麽?”
男生被吓了一跳,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聽人說的,好像是個臨時工,證件登記也不齊全,只留了個姓氏,誰知道叫什麽!”
謝灼二話不說便轉身往外跑,卓一為匆忙攔住他:“阿灼,你冷靜一點,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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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她來了,她現在就在酒店裏。”謝灼推開卓一為的手,“讓開!我要去找她!”
柳淼淼是被房間裏的濃煙嗆醒的。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暈過去的,她身上沒有力氣,半跪在床邊,扶着床沿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硬生生把自己撐起來。
濃煙刺鼻,火光已經從洗手間蔓延到了卧室,屋內木質櫥櫃和白絨地毯又都是易燃的材質,濃煙和高溫嗆得人喘不過氣。
頭頂天花上的水晶燈被燒得斷開墜下,狠狠地砸在她的身前。
她捂着口鼻劇烈咳嗽,手邊不小心打翻了酒店工作人員送來的那盒巧克力。
是這盒巧克力。
她簽收後只拆開吃了一顆,随後便不省人事。
這盒巧克力有問題!
柳淼淼顧不上更多,她劇烈咳着,拖着虛軟的身體跑向門口,大火已經将木門燒得扭曲變形,手柄滾燙如紅鐵,根本沒辦法觸碰。
她想找自己的手機,可手機放在床上,火舌席卷着床墊棉被将手機吞噬,金屬外殼過熱猛地爆裂開。
柳淼淼隐約聽見酒店外圍有警笛和消防車的聲音,可這邊火勢太大,等到救援上來,她很可能已經被活活燒死。
她被大火逼得步步後退,濃煙嗆得她無法呼吸。木質衣櫃的門板被燒到斷裂,夾着火光猝不及防地砸上她後背。
薄薄的衣裙料子被燒出一個大洞,柳淼淼一聲痛哼,後背皮膚蔓延開灼燒的刺痛,感覺有火舌在她身上舔舐。
她有幾秒倒在地上眼前發黑,腦海裏閃過少年的模樣。她好像隐約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努力睜開眼睛,可四周除了火光不斷爆裂燃燒的聲音,根本什麽都沒有。
幾乎要喪失意識之前,她看見了房間角落已經被席卷成一片火幕的窗簾。
柳淼淼猛地記起什麽,努力撐起身體,在屋內左右看了一圈,視線落在那張還未完全燒毀的木質梳妝凳上。
她顧不上凳子被燒得滾燙,用盡全力舉起,往窗臺狠狠一砸——
玻璃碎裂。
女孩子身影一閃而過,從窗戶躍了出去。
謝灼比消防更快一步趕到現場。
酒店五層已是濃煙滾滾,巨大火光不斷從上層破碎的玻璃窗竄出,爆鳴和尖叫聲不絕于耳。工作人員和住客驚慌四竄,每一個跑下酒店大堂的人他都沒有放過,可裏面沒有女孩子的身影。
電梯已經暫停使用了,謝灼推開安全樓梯的門往上跑,被卓一為着急攔住:“你瘋了!你沒看見上面火勢有多大,你上去是送死!”
謝灼紅着眼睛道:“她在上面,我必須要上去。”
卓一為更急:“你怎麽知道她一定在上面,世界上姓柳的那麽多,柳妹子說不定根本就沒來,你先冷靜一點,等消防——靠!”
卓一為話還沒勸完,謝灼推開他往上跑。
越到上層,濃煙越重。刺眼火光從樓道隐隐滲入,溫度高得幾乎要把人融化。
謝灼跑到四層的時候,與一個戴口罩穿着酒店工作制服的男人擦肩而過。
男人手裏拿着電話,聲音壓得很低:“轉告對方,她要我辦的事已經完成,那個女生在裏面,逃不掉的。”
只是一瞬間,男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樓道拐角處。
整個五層已經空了,火勢很兇,濃煙嗆得人眼睛都難以睜開。大火逐層蔓延過來,505房間內不斷有火光從被燒得通紅的木門底下竄出,謝灼用手捂着口鼻,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淼淼!”
沒有人回應。
謝灼想拉開門把進去,滾燙的鋼鐵燒得他手心一痛,他咬牙,用力踹在門上。可這家酒店安保系統結實,門又哪裏是能被輕易踹開的。
“阿灼!你跟我回去!”卓一為被濃煙嗆得猛咳,拽着他衣服阻攔道,“你別去!你看看這裏都被燒成什麽樣了!”
“你先走,我一定要找到她!”謝灼推開卓一為,一腳又一腳,大力踹在門板上。
濃煙嗆得人喘不過氣。
最後男生用盡全身的力氣,沖上去用肩膀猛地一撞,大門轟然倒下。
火舌從內部猛地竄出,連帶着上方熊熊燃燒的門框墜落,狠狠砸在他手上。
手背上的皮膚頓時被灼燒,皮肉綻開來,鼻腔中滿是燒焦刺鼻的味道。
“淼淼!”
他顧不上手上傷口,沖了進去,房間內濃煙滾滾,家具陳設幾乎全被大火吞噬,除了火光和黑煙,屋內空無一人。
他的聲音被濃煙嗆得嘶啞,眼睛通紅地喊她的名字。
她不在。
卓一為在大火将人吞噬之前,硬生生将謝灼拽了出來。少年幾乎失去意識地摔坐在地上,從手背一直蔓延到小臂的傷口皮肉外翻,血肉黏連的鮮紅。消防趕過來,給他戴上了氧氣面罩。
他被醫務人員擡上擔架送進救護車,在他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卓一為聽見他聲音嘶啞悲傷地說:
“我希望她來……但是今晚,我突然,很慶幸她沒有來……”
眼前黑影一閃而過。
咚!
緊接着是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悶響。
車前窗的玻璃濺上一片血跡,扭曲的人影掉落,車頭被砸得變形。
陸沉猛地踩了剎車,後座的男人淡淡皺了眉。
“怎麽回事?”封彥問。
這邊是酒店後區的街道,他們剛回國,本就不想在媒體前引起太大騷動,特地繞了偏路,卻不想遇上突發情況。
街道燈光昏暗,陸沉開了照明,看不太清情況,只感覺車頭那兒砸了個人。
男人夜裏的眼睛漆黑涼淡如水,輕描淡寫地滑過車頭那邊,不帶情緒地問:“是撞到人了?”
陸沉說:“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死了?”
“我去确認。”
陸沉下了車,去前頭查看了一下情況,回來應道:“還有氣,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子,不知道為什麽想不開要跳樓。”他遲疑問,“封先生,要怎麽處理?”
封彥看了眼一街之隔車水馬龍的大馬路,要是報了警,他低調回國的事不可能掩住,媒體必然會抓住大做文章。
“人帶走,找人聯系她家人。媒體那邊封鎖消息。”他說。
陸沉道:“是。”
謝灼在火場內吸入了過量濃煙,送到醫院後緊急搶救了一晚上才漸漸轉醒。
醒來時右手從手背到小臂裹滿紗布,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灼燒感,他想說話,喉嚨卻幹燥刺痛,發出的聲音都是沙啞的。
張口便猛烈地咳嗽起來。
卓一為見他醒來,匆忙去喊醫生,“他醒了!醫生!他醒了!”
卓一為給他倒了杯水,謝灼想伸手去握,但右手根本使不上力,水杯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他的手是抖的。
醫生進來給他簡單做了檢查,燒傷最嚴重的是右手手背到小臂。醫生知道謝灼身份,提醒他後期對疤痕增生處理要非常小心,而且要堅持康複鍛煉,否則他的手很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再彈琴。
醫生叮囑完注意事項便離開。謝灼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沙啞問:“我的手機呢?”
卓一為嘆氣:“我幫你給柳妹子打過電話了,沒人接,以柳妹子的性格,這會兒說不定在家睡大覺,你別瞎操心了。”
謝灼躺在病床上,一時沒說話,手背下的眼睛很酸脹。過了很久,他才低聲應道:“嗯。”
酒店失火的事警方很快便介入調查,但那天酒店監控錄像很不湊巧地壞了,所有時間段的監控視頻均顯示空白。
火勢太大,火場內的物品幾乎全被燒成灰燼,現場也沒調查出個所以然來。
就在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時,酒店一位工作人員向警方承認,說是他那日幫客人收拾房間的時候躲在洗手間抽煙,煙頭掉在地毯上才引發了這次火災。
而那天碰巧酒店外面的主幹道發生了連環車禍,造成道路交通堵塞,導致消防車一直無法進來。
在這個每天信息量爆炸的時代,一場微不足道的酒店意外失火事件,很快便悄然無息地被大衆遺忘。
謝灼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後出院,他給柳淼淼打電話,發現號碼停機了。
他去了柳淼淼住的地方,沒等他摁開密碼鎖,門便從裏面打開了。
開門的是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是這邊的房産中介,後面還跟着幾個來看房子的客人。
“你是?”中介奇怪地看着他。
謝灼沒有回應,兀自走進屋內。屋子早就在不知道的時候被收拾得一空,客廳,卧室,床頭,衣櫃,任何有關于女孩子的東西都被處理得幹幹淨淨。
唯獨他拉開櫃子最底下那層時,看到了一盒忘了被帶走的巧克力。
謝灼心頭忽地一痛。
“原本住在這裏的那個女孩子呢?”他問。
“我不太清楚。屋主是一位姓柳的先生,前天他的助理找到我們,托我們把房子轉賣出去。”中介說。
于是謝灼去找了柳景誠。
這裏還和上次印象一樣,高大恢弘的CBD聳入雲天,一整層寬闊敞亮的辦公室,精致的白壁浮雕和名師挂畫,空氣中飄着男性高級的古龍水味。
秘書小姐漂亮親和,讓他在會議室稍等片刻,随後便帶他去了辦公室。
“柳總,人到了。”秘書小姐說。
“請他進來。”
謝灼在男人面前坐下,他剛出院便馬不停蹄地買了最早一班機票回來,一路奔波勞碌,此刻看起來很疲倦,但脊背依然倔強地坐得很直,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柳景誠淡笑道:“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把你心愛的姑娘吃了似的。”
“她在哪裏?”謝灼開門見山地問,“你讓人把房子賣了,淼淼的號碼也停機了,她在哪裏?”
空氣有幾秒緘默,耳邊只有清淡茶水汩汩流淌的聲音。
柳景誠将謝灼面前的紫砂茶杯倒滿,開口道:“她出國了。”
“出國?”
“歐洲那邊有馬術比賽邀請她去,所以她出國了。”
“她沒跟我提過這件事。”謝灼問,“她要去多久?”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誰知道呢。”
“你在騙我。她到底在哪?”
柳景誠說:“年輕人,有些話我想不必我說得太清楚。”
謝灼直直地看着他,落在膝頭的雙手微微收緊,右手還未完全康複,他連握拳動作都做得異常吃力。
為了遮掩手上的疤痕,他特地穿了長袖,但柳景誠還是注意到了。
柳景誠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對他說:“我這個女兒,從小到大的性子我最清楚。她對什麽都是三分鐘熱度,小時候她總是跟我說,阿爸,那個娃娃很可愛,很想要。我給她買回來了,可她玩不了幾天便會失去興趣,然後丢棄在儲物間裏。”
“長大以後吧,她也喜歡漂亮的男孩子,可那又怎麽樣呢,那些漂亮的男孩子對她來說就像是小時候的娃娃,喜歡的時候抱在懷裏,不喜歡了就随手扔掉。當然,也有例外的,但也只不過是保質期稍微長一點的玩具罷了。我這麽說,你能聽明白我的意思嗎?”
陽光從全景落地窗外照進來,刺得人眼前暈眩。
少年抿了抿蒼白的唇,閉上眼睛說:“我要聽她親口告訴我。”
柳景誠有短暫的沉默,而後他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份文件,沿着桌面推到謝灼面前:“你們簽過一份協議,對吧。”
謝灼心底一顫。
他翻開那份文件夾,上面的字跡清清楚楚,是他親手寫的賣身契。
協議的右下方,張牙舞爪地簽着女孩子的名字:
柳淼淼。
女孩子的字跡像狠狠地刮在了他心裏,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啞聲道:“她連協議的事也告訴你了?”
柳景誠看着少年緊握微顫的雙拳,安靜地說:“她走之前讓我轉告你,協議解除了。”
“我很感謝這段時間你對我女兒的照顧,如果你想要什麽補償,你可以盡管向我提出。”
“呵,補償。”謝灼仿佛聽到了莫大的笑話般,輕不可覺地扯了扯唇角,弧度諷刺又自嘲。
他撐着暈眩得幾乎無法視物的身體起身,顫抖的手握上辦公室的冰涼門把,沙啞地說:“我會遵守協議條款,從此不再糾纏她。”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又合上。
柳景誠坐在沙發裏,摘下臉上的眼鏡,疲憊地揉了揉鼻梁兩側。
桌上手機震動。
是醫院打來的電話。
他接起,聽對方說了幾句,便道:“我現在過去。”
私人病房外站着三人,李宗明住得近,要比柳景誠先一步趕到,另外的,是那天晚上将柳淼淼送到醫院的兩位。
柳景誠也是第一次和對方見面,對方是個年輕英俊的男人,二十六七的樣子,看着面熟,似乎在哪家雜志媒體上見過。但柳景誠此刻沒有心思關心這些事,便道:“很感謝你及時将我女兒送到醫院并且通知我們。”
“舉手之勞罷了。”封彥說。
“因為這件事關系複雜,還希望封先生對外保密。”
封彥聳了聳肩。
他本身并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
病房內的女孩子渾身插滿了管子,裹得像一只活生生的木乃伊。她身上骨頭斷了四根,後背燒傷,腦震蕩,肺部挫傷,動一下也要異常小心,咳出來的幾乎都是血。
盡管如此,她從五樓墜下,還能保住一條性命不至于落成殘疾,已經實屬奇跡。
她醒來不久,意識還很混沌,眼瞳渙散,幹燥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嘶啞地低喃:“疼……”
柳景誠心疼地走過去,牽着她的手輕聲問:“哪裏疼?跟阿爸說,啊。”
李宗明也坐在床邊安撫道:“囡囡,沒事了,別害怕。”
女孩子異常吃力地眨了眨眼睛,緩慢地扭頭看床邊的人,艱澀虛弱地開口:“……阿爸?”
檢查報告出來,柳景誠坐在診室裏,看起來有點疲憊蒼老,問:“我女兒已經醒來兩天了,為什麽她連我們是誰都認不出來?”
醫生将柳淼淼的腦內CT影像放在透光板上,指着其中出血部位說:“她墜樓的時候腦部受到劇烈碰撞,造成腦積血,血塊壓迫部分記憶神經,導致她出現了記憶喪失的症狀。”
柳景誠問:“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恢複?”
醫生說:“一般有兩種方案。一種是采用手術放出積血,另一種是等待人體自然吸收。但現在病人身體情況非常虛弱,恐怕承受不了開顱手術。”
柳景誠不說話了。李宗明走過來,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道:“小時候的事一直以來是囡囡的陰影,現在她全都忘記了,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淼淼出事那天,我收到了她的短信,她提到了王佳。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麽,這次的事情不可能是意外。”柳景誠說。
柳景誠走到病房外,透過門口小窗子往裏望。
女孩子身體連接着各種儀器,虛弱得連呼吸都要依靠呼吸機來維持,她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茫然又無助,醒來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她疼。
是啊,她受了那麽重的傷,她怎麽會不疼,他作為父親,也不會比她更少痛一分。
“有時候我情願,她再也不想起有關她過往的任何事。”柳景誠說。
未婚妻你是魔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