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謝灼為King拍攝春季珠寶廣告受傷的消息不胫而走, 接下來半個月的工作行程被強制取消,King辦公大樓和家裏的小區門口堵滿了粉絲和記者,網絡上一片腥風血雨, 卓一為迫于無奈之下,在微博上代為發聲, 只說是拍攝時不小心被機械砸中,肩膀受了傷, 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外界的謠言才漸漸停息。
為了避免出行被拍, 謝灼索性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 直到這件事熱度退下去, 卓一為才安排了車從醫院後門避開人群把他接回家裏。
出院那天柳淼淼也在,她從停車場出來,碰見醫院內往外走的裴子妤。
兩人看見對方皆是一愣。
大衆只知道謝灼受傷住院,但不知道醫院的具體地點。這裏地方隐蔽, 又是私人醫院, 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并沒有任何消息對外界流出。
卓一為和裴子妤現在雖然是正在交往的關系, 但工作上的事,卓一為向來很有分寸,他應該也不會對外說出去。
柳淼淼遲疑道:“你……”
裴子妤反應過來,說:“我爸爸生病了, 就住在這家醫院。”
柳淼淼點了下頭。
裴子妤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柳淼淼, 她平時多少有關注一些網上新聞,加之卓一為和謝灼走得近, 最近卓一為三天兩頭往醫院跑,她不可能一點不知道消息。
裴子妤問:“我在報導上看見說謝灼受傷了,他還好嗎?”
柳淼淼說:“他今天出院。”
裴子妤也不多問,只道:“沒事就好。”
那一槍雖然傷口很深,但沒傷到要害,愈合情況還算理想,一周後拆線,醫生只叮囑這段時間盡量減少活動,避免傷口二次撕裂。
為了彌補心中愧疚,柳淼淼主動承擔了家裏的做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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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灼看見柳淼淼煞有其事地戴上圍裙,一頭紮進廚房裏忙碌,內心非常感動,然後試圖阻止道:“淼淼,家裏不是有做飯的阿姨,你不要這麽辛苦了。”
柳淼淼翻箱倒櫃,找出兩碗紅燒牛肉方便面,興致勃勃地說:“不辛苦啊,只是做個飯而已,有什麽好辛苦的。”
說完,柳淼淼回頭沖他溫柔一笑,“你在客廳坐着等一下,很快就有得吃了。”
謝灼:“……”
謝灼想起了當初高中被方便面支配的恐懼。
柳淼淼剛把泡面蓋子撕開,手裏的面桶便被身後的人奪了過去。
柳淼淼眨了眨眼,擡頭看面前的人,他卻微微俯身将她抱起。
柳淼淼一驚,“你的肩膀……”
謝灼說:“嗯,所以你不要亂動。”
他一路抱着她進了卧室,把她放到床上。身前男人将她擁在懷裏,今天剛出院,在醫院住的時間長了,他身上還有很淡的消毒水味和藥水的味道。
柳淼淼在他懷裏想挪動一下,男人環在腰上的手臂力度便收緊了一些:“別動,想好好抱一抱你,醫院人太多,不方便。”
柳淼淼便不動了,安靜蜷在他懷裏,底下的手扯了扯他衣擺,“阿灼,你抱得太緊了,我有點喘不過氣。”
謝灼低頭吻了吻她的唇,“淼淼,我們結婚吧。”
他的手溫柔地摩挲着她的臉頰,與她鎖骨上挂墜同樣的,那枚圓潤微涼的對戒嵌在他的無名指上。
延伸往上的,是手背上火吻的疤痕。
柳淼淼微怔,一時失去了反應。
他的唇很輕地,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唇,不急不緩,溫柔致死。
“怎麽了?嗯?”
廚房傳來水燒開的鳴叫聲,柳淼淼猛地推開了他,“啊,我忘了我還在燒水。”
她慌慌張張地從他懷裏鑽出來,跑進廚房噼裏啪啦一陣搗鼓,謝灼站在身後靜靜看着她,喊她名字:“淼淼。”
柳淼淼卻裝作聽不見,翻箱倒櫃好一會兒,慌忙道:“家裏好像沒有醬料了,我下去買。”
“淼淼。”
“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柳淼淼抓起包包,逃似地沖出了門。
她一溜煙跑進電梯裏,摁了關閉鍵,兩扇銀色小門鑲嵌咬合,把從家裏追出來的男人隔絕在外面。
電梯随着重力不斷下墜,柳淼淼脊背靠在冰涼的板面上,目光出神地看着電子版上不斷減少的紅色數字。
電梯間的玻璃清晰地反照,她慌忙而不知所措的臉。
柳淼淼覺得自己就像一只鴕鳥。
她不是不想和他結婚,只是那一瞬間,她看見他手背上的傷,他肩膀上的傷口,他為了她戴了五年的戒指時,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
他為了她做了那麽多的事,她卻把他丢失了。
柳淼淼出了電梯,往前走了兩步,感覺腳下有點不對勁,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出門匆忙,連鞋也忘了換,穿的是拖鞋。
她在心裏唉聲嘆氣。
又不想這麽快回去。柳淼淼只能硬着頭皮溜進了小區附近的超級市場閑逛,随手推了輛購物車,在零食區兜兜繞繞,期間包裏手機一直在震,柳淼淼沒看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有時候這男人溫柔細心得讓人覺得可怕,好像她想什麽都能被他猜中,她每一個小動作,每一個眼神,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們已經住在了一起,結不結婚不過是一張紙的關系,他只是想給她安全感。
自從五年前醒來以後,仿佛周圍的人都不約而同地變成了這樣的态度,對過往的事避而不談,只希望她成為一個待在象牙塔裏,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活得無憂無慮,被保護得一絲不茍的小公主。可她不是這樣的人,周遭的人越是隐瞞,她便越是在意。
他的好讓她覺得愧疚。
除此之外……除此之外呢,她不确定自己對他的感情。
可看見他為他受傷的時候,她的心是真實地疼了一下。
柳淼淼心思不在這裏,随意在零食區拿了幾桶巧克力和薯片,便轉了方向去收銀臺結賬。
走出超市,柳淼淼掏出手機看了眼,謝灼給她發了短信,問她在哪,柳淼淼想了想,沒打算回,随後對方又發了一條:
謝灼:【今晚我要趕回花城,有個電臺通告一定要上,是這次新專既定的工作,沒辦法推。回到家跟我說一聲,別讓我擔心。】
柳淼淼又是一聲嘆氣。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可惡,一方面不想給人家名分,一方面卻又覺得他對她的好,讓她覺得不舍和依戀。
柳淼淼思忖良久,還是決定回他點什麽,她低頭敲着鍵盤往外走,面前卻停了輛黑色賓利。
穿西裝的年輕男人從駕駛座下來,來到她面前。
“請問您是柳小姐嗎?”
柳淼淼手上動作一頓,擡頭,是張完全陌生的臉孔。
“您是?”
“我是裴正楠先生的助理,他想見您一面。”
“裴正楠?”柳淼淼奇怪道,“我不認識這個人。”
助理耐心解釋道:“您的母親是景薇,對嗎?”
“裴先生是您母親曾經的馬術教練,關于當年的事情,他想和您親自談一談。”
柳淼淼坐在車裏,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世界像被倒進高熱的大鍋爐裏,變成一片色彩模糊的光影。
她忘掉了所有的事,也包括她的母親,她的童年。柳景誠只跟她輕描淡寫地提起過,她母親年輕時是位很有名的馬術運動員,生下她不久後便患上了抑郁症,騎馬時不幸墜馬身亡。
她沒跟柳景誠說過,她醒來不久的那段時間,她偶爾會做一個夢,夢見她還是很小的時候,躲在一個漆黑小的房間裏,外面人群尖叫聲嘈雜,她透過窗子往外看,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女人從馬上摔下來。
她看不清那個女人的臉,也不知道這女人是誰,這個夢只是做過一兩次,醒來便忘記。
後來随着時間推移,她也沒再想起過那些事。
在柳景誠的口中,父母感情恩愛,并且爸爸媽媽都很愛她,只是母親不幸早逝,但這沒關系,父親給予了她雙倍的寵愛,所以有沒有母親,柳淼淼似乎也覺得無所謂了。
但柳淼淼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她的人生,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
有些東西,她一定要親自證實。
助理帶着她上樓,在長廊盡頭的私人病房前停下,敲了敲門。
隔着房門,裏面有道沙啞的男聲開了口,聲音很低,聽不真切。
助理推門進去。病床上躺着個約莫五六十歲的中年男人,精神狀态很差,身上連着醫療儀器,臉色是不正常的暗黃,整個人瘦得脫形。
柳淼淼不記得自己和他是否有過接觸,但只要是對馬術稍微有了解的人,都會知道他曾經在馬術界的名氣。
幾十年前在馬背上意氣風發,拿遍世界級比賽大滿貫的年輕男人,如今卻躺在病床上,形如枯槁。
裴正楠見她過來,費力地支起身,因為身體虛弱,他每一下動作都顯得格外遲鈍困難。助理想上前攙扶,卻被他拒絕。
他擺了擺手,示意助理出去。
病房門被合上,不大的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
裴正楠倚在床頭,對她很淡地笑說:“來啦?過來這邊坐着吧。”
柳淼淼抱着手,站在門口的位置沒動,本能保持着警惕:“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嗎?”
裴正楠說:“幾年前我們在馬場見過一次,不過我想你已經不記得了。”
柳淼淼直接道:“你說要跟我談當年的事?你和我母親有什麽關系?”
裴正楠見她防備心重,倒也沒在意,“病房外的人我都支開了,你看我現在這樣,也不能對你做什麽的,不要害怕,過來吧。”
他太虛弱了,只是動動嘴皮子和她說上幾句話這樣簡單的事,已然耗盡了他身體的全部力氣。
雙頰瘦得凹陷下去,顯得眼眶又深又大,應該是得了什麽重病。
裴正楠看出她眼中猶豫,道:“是肝癌晚期,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柳淼淼有幾秒沉默,終究還是很慢地走了過去,在他床邊的椅子坐下。
裴正楠側頭靜靜看了面前的女孩子很久,眸光深遠又細膩,柳淼淼竟然在這将死之人的眼中,看見了仿佛跨越時光的溫柔。
他很淡地笑了笑,說:“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看着你,讓我想起了當年第一次和薇薇見面時的樣子。”
“我還記得那一天,她大概像是你現在的年紀,從飛馳的馬背上輕盈地跳下來,一身騎裝,對我笑着。那笑容幹淨又漂亮。”
男人說着,陷入了回憶當中,略微呆滞的目光中飽含着複雜的情感,情深的,愧疚的,忏悔的,悲傷的……她讀不明白。
柳淼淼覺得心裏某處莫名地不舒服和不安,淡淡皺起眉:“你……”
裴正楠說:“我很後悔,年輕時候追求名利,讓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我後悔了一輩子,痛苦了一輩子。這也許就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懲罰吧。”
“現在我沒有多少時間了,我希望求得你的原諒。”
他枯瘦蒼老的手,緩緩地,顫抖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柳淼淼指尖猛地一顫。
裴正楠看着她,神情悲傷地喊:“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