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飛了
一種黏黏糊糊的感覺牢牢緊貼在背上和脖子上時, 陶思素終于被熱意給徹底悶醒了。
醒來時,天色還不亮。沒合窗簾的窗戶可以看見灰暗不明的雲層,顯得很笨重, 似乎有種随時可能撐不住會墜下磅礴大雨的趨勢。
天氣預報預計夜間溫度會降至二十度,涼意是會來的,于是陶思素給空調設置了兩個小時後定時關閉。
但預計的雨水沒準時落下,本應該涼爽的二十度晚風依舊被三十來度的暑氣纏繞,空氣還是熱也還是燥, 沒關緊的窗戶隐隐約約還能傳來樓下那棵矮脖子樹上傳來的蟬鳴。
陶思素躺在床上意識有些模糊不清,她憑着直覺反手握住遙控器開啓空調, 轟隆隆的外機開始運轉, 涼爽又開始回歸。
昏暗的天色叫人無法判斷時間, 陶思素點亮手機屏幕發現還不到早晨六點, 有種工作日還無需早起的慶幸和滿足感。她放松身體, 整個呈大字型癱倒在被子上方,任由裸露出的肌膚直面涼風。
意識再度昏睡間,蟬鳴休止,沉悶的雷聲開始有節奏地奏響,涼意終于還是來了。
男女那不同音調的突兀争吵聲在這個暗色的早晨竟穿透了厚重的牆壁, 甚至還掩蓋住雷鳴, 清楚傳到了陶思素的耳膜。
心亂如麻,她定了定神跑出房間,看見正劍拔弩張的父母。
兩人見到她的第一刻沉默了,他們以一種決然又懊惱的眼神望着她,似乎沒人想要踏出第一步跟她解釋這場争吵的緣由。
但這些天的反常讓陶思素早已做起最壞打算, 她眼眶含淚顫抖着問:“你們是要離婚了嗎?”
她期待這一天很久了,可這一天真正到來時卻讓她無所适從, 她忽然像一朵居無定所的蒲公英,家突然就散了。
陶遠洋咧起嘴角笑,但那分明不是笑,如果非要算也只能是苦笑。陶思素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
“小陶,你願意跟媽媽一起生活嗎?”關詠蘭默了半晌才出聲,她的模樣失了必勝的決心,憔悴的臉旁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讨好。
陶思素出不了聲,她做不了決斷,唯有淚水做了回應。
陶遠洋聲音反常的大,“陶陶,跟爸爸一起生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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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沒見過這樣落魄的母親,也沒見過這麽據理力争的父親,他們像是反轉了人生,突然繼承了彼此的性格。
但或許只是被壓抑許久的恩怨終于爆發。
“你一個連工作都沒了的男人靠什麽養起一個富養長大的孩子,你供得起她穿昂貴的衣服,追喜歡的明星,買喜歡的東西嗎?”
“還是說,你想孩子舍棄一切陪你回那破舊的老家,任由那些鄉親嘲笑和諷刺嗎?”
關詠蘭用慣常的言語深深刺激着陶遠洋的神經,他眼角泛着紅意,他發出的聲音幾乎在破裂的邊緣。
“是,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上我,我也确實連魔都的首付都高攀不上,可你又比我好多少?”
“你連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你想孩子每天回家就面對空空蕩蕩的房間嗎?你想孩子甚至都吃不上一頓熱氣騰騰的團圓飯嗎?你把時間留給了工作,你能留給陶陶的又有多少?”
“我起碼像一個爸爸,那你像一個媽媽嗎?”
關詠蘭啞口無言。
哦,原來真正失業的原來是她的爸爸,陶思素心想。
在父親四十八歲的這一年,他還是被迫走上了下坡路。
夫妻間的差距越來越大,即使身處漩渦中心的人可以不管不顧,卻無論如何阻止不了外界圍觀者的竊竊私語。
他們說陶遠洋是個軟飯男,靠着老婆住大房花大錢,周邊的人都誇他好福氣。
他們還說關詠蘭是個多福女,靠着老公年輕時支持讀好書找好工作,周邊的人都誇她有眼光。
還有人說陶遠洋是個墊腳石,供着老婆走上宏圖大道,自己卻走上了迷途暗道,實在是傻。
也有人說關詠蘭是個大白癡,明明自己足夠優秀卻還跟着個別無所長的平庸老公,不知圖啥。
兩人各自都很清楚前進的每一步都離不開彼此,但終究抵不住外界言語侵襲腦袋。
頭好痛,陶思素突然覺得雷聲蓋過了争吵聲,眼前的霧水也遮住了面紅耳赤的兩人,仿佛有道結界阻隔在他們之間。
但終究有人想要将她拽離出去。
她聽見左右耳傳來不甚清晰的呼喊。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
曾經的夫妻倆在清晨的六點已經脫下家居服換上了可供外出的服裝,誰都迫不及待、忍無可忍了。
陶思素奮力掙脫掉兩人的束縛,她只知道自己想要逃脫,她再次變成自己最厭惡的人,成了戰場上臨陣脫逃的士兵。
她說不出一句話,她想要爸爸媽媽離婚去過自己的生活,卻又自私的想要他們和和睦睦同她一起生活,這怎麽可能?
她一直往前跑,直到前方無路可逃。
雨還是往下下了,雷聲也還沒斷的傾向,有一場暴雨将要來襲。
周六早晨六點的街道并無幾人,糟糕的天氣甚至勸退掉那些遛狗人士和淺眠的大爺大媽,街道太過寂靜,如果她哭出聲音大概可以被全宇宙聽見。
陶思素想要縱容自己一回,即使她會成為令人厭惡的擾亂人好夢的惡人,她還是把電話撥去了遠方,撥給了她所留戀的懷抱。
手機鈴聲第一句還未唱完就被打斷,電話那頭傳來岑安衍并不清醒的聲音。
“今天好早啊,陽光開朗的桃子同學。”
“我只是又想你了。”
陶思素說着說着,那原先挂在眼眶搖搖欲墜的淚珠如連線雨水肆意墜落,同飄起的絲絲細雨混在一起落進她的嘴裏,有些發苦。
岑安衍的腦子是在片刻就清醒的,“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聽見電話那頭轟轟烈烈的雷響聲,那是暴雨的預警。
“我爸媽終于要離婚了!”
她語氣在盡力輕松,但還是苦澀大過一切。
岑安衍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他沉默良久才做聲,“你在外面嗎?先去能避雨的地方躲一躲好嗎?”
陶思素望了一眼天空,“天氣預報也太不準了,明明半夜該下的雨硬生生拖到了現在。”
她沒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岑安衍有些心焦,“乖,我讓人接你去我那的房子好嗎?”
“不要。”她有些任性地回複。
“那能不能把地址定位發給我?”他柔聲誘哄着。
陶思素擡手胡亂擦去手機屏幕上墜落的一兩滴水珠,通過微信跟他共享了地址。
“我也很想你,前天回家的時候胖胖還一個勁兒地叫着嫂子,那時候我的想念達到了巅峰,當天晚上睡覺就夢見了你,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岑安衍一邊同她輕聲細語說話,一邊查詢着店鋪信息。
他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然後陶思素聽見他說。
“如果很想我的話就往東邊走。”
陶思素茫然,“你為什麽不說上下左右?”
岑安衍無奈,“好吧,那請你以背對羅森的位置向前走。”
他忘了,大部分南方人并沒有以東南西北認路的習慣。
陶思素照着他的話行動。
“看到一家鮮花店了嗎?”他問。
“看到了。”
“那請左轉往前走。”
過了一會兒他問:“看見了什麽?”
“一家叫hello,bear!的甜品店。”她如實回答。
這是一家號稱全天只休息兩小時的甜品店,休息時間在淩晨的兩點到四點,所以這家店此時此刻正在營業。
“那走進去休息一會兒吃個早午餐,如果手機沒電了就跟店員借一下充電器,不出意外你将在下午一點和想念你很久的學長有一次擁抱的時刻。”
陶思素忽然更加想哭,她哽咽着說:“那你要快點哦。”
“在飛了。”他狀似玩笑地答。
最早的航班已經趕不上了,岑安衍在檢票結束前的最後一秒踏上了早晨七點鐘開往魔都的高鐵,時長四小時二十九分,抵達時間十一點二十九分,這是他能最快到達她身邊的方式。
在這漫長的四個半小時裏,岑安衍同她的電話未曾斷過,他聽她描述家庭破碎的慘狀,聽她鼓起臉頰咀嚼食物,聽她趴在桌上輕聲入睡。
他像是翻越了千萬座大山,游過了千萬條大江,才終于走到她身邊。
暴烈的雨開始轉小,坐在窗邊的陶思素看見岑安衍站在窗外同她微笑。
在下午的一點,沒有陽光,只有霧氣沉沉的潮濕雨天,但有溫熱。
陶思素跑出去撲進他的懷裏,他揚起罕見的明朗笑容看她。
他頭一回不想顧及他人的視線,他将她抱起來,任由她将雙腿緊緊纏繞在他的腰間。
他的額頭抵住她的,他的鼻尖挨住她的,他的視線也同她交彙着。
“我很想你。”陶思素捧着他的臉,認真且誠摯。
“我也很想你。”他将唇覆在她的唇上。
在炎炎夏日,他來時帶着宛若寒冬夜晚才有的風塵仆仆,但懷抱是此刻世上最溫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