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事矣

放榜日母親比他本人還要積極,葉羨寒覺得落筆那一刻已經塵埃落定,早看晚看有何區別,但被她拉着看。

看罷,母親哭得稀裏嘩啦,然後拍着葉羨寒的肩。

她斷斷續續哽咽着說:“阿寒,我們一家就你出息,這下争氣了!早就知道你打小就聰明!哪有這麽聰明的孩子啊,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原來是喜極而泣。

這倒讓葉羨寒顯得心靜得像個局外人了。

這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嗎?他探了探自己的心口,好像心跳裏沒有半分的雀躍。也許是吧,他們都很高興。他扯起嘴角,說:“挺好的。”

心裏一邊想着,這只是路上的一個坎走通了,要接着埋頭往下、往下...接着要怎麽走呢,還得再回去規劃。

回去就開始風風火火地準備行囊,母親在那可以稱得上家徒四壁的屋子裏四處搜刮,但凡看得見的都想裝進去。

突然有人急急忙忙跑進來,大喘着氣,母親正滿臉容光煥發,被闖來的人吓一跳,忙問:“這是怎麽了?”

“不,不好了,快去,阿湯哥跟人打起來了!”

父親跟人打起來了?

葉羨寒心裏咯噔一下,母親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就要随鄰居走。

到了地方卻不見父親人影,正當母親要惱鄰居胡言亂語時,只聽見旁邊的人議論紛紛。

“剛剛那陣仗真吓人...”

“噓,小點聲,沒看人都被拖走了?”

母親上前問:“你們說的是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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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快抓人,說是有人當街行兇,殺了人。”

葉羨寒一驚,父親年少時就因病跛腿,站久了都疼,更別提行兇。不是行兇的人,難道...

“大姐,阿湯哥沒事,沒受傷!”鄰居打聽了一圈,拉過母親和他,小聲說,“但被捕快帶走了。”

這不對。葉羨寒本能地覺得不對勁。

母親把他拽到一旁,她蹲下來,兩手攬住他,看向他的眼神無比認真:“羨寒,我去找你爹。你先自己回家,不論發生什麽,我們回來前千萬不要沖動。”

可她沒有回來。

葉羨寒一路打聽,腳底磨得血肉模糊,總算打聽到了地方。

獄卒把他攔在外面,見他是個孩子更是冷冰冰地一句多餘話都不給。

葉羨寒攥緊拳頭,渾身發抖。他沒有往下問,生活的經驗讓他打心底最清楚,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和地位說出某些話時,那些話出口就是禍。

而他的生命裏已經全是禍了,由不得雪上加霜。

幾經周折到了曾經過的地方,母親那時還在這裏笑得很開心,如今榜還挂着,他的名字糊去了。說是罪犯之子,除去資格。

他一路回到家,以往再不想回的家...如今空空蕩蕩。淚水滴落在門檻上。

葉羨寒閉上眼睛許久。他此時年紀不大,痛苦幾乎把他浸沒,想來想去只能這樣理解:不夠強大,擁有的一切都是轉瞬皆空,任人魚肉。

怎麽辦,下一步怎麽辦,該怎麽辦。

怎麽辦。

他踏出門檻。

......

天上紛紛揚揚

下雪了

雪中他懷裏抱着幾年前那本破舊不堪的本子,埋着頭跑,像幾年前那樣跑,他想去那個道觀,也許能蜷縮在燭光下,靜上一靜。

還沒到門口卻撞上一個料想不到會出現在此地的人影。

“仙長,救救我,我要變強。”他哽咽着,聲音沙啞。

他說着這些年發生的事,颠三倒四,卻字字刻骨。

他越說越亂,越說越斷,淚和句已經模糊了邊界,痛苦淹沒了他的喉嚨。

葉羨寒被一把攬在懷裏。

他在做什麽?這樣沒用,我只想變強,只有變強才能救他們。葉羨寒心裏木木地想,一片迷蒙。

但不知為什麽,在那足夠暖和的懷抱裏,只在那一瞬間,好像這個世界煙消雲散了,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淚浸濕了白弈塵肩上的衣服。

他突然意識到,以前的自己可能只是想要一個差不多的,可以避寒的,不是支離破碎的家。

“沒地方去的話,不如跟着我吧。別怕,還有我可以幫你。”白弈塵拍着他的背,“你想變強,我也教給你。你以前想讀的那些書,我也可以繼續講給你聽。”

松開懷抱時他猶記得那片雪在那谪仙人的指尖消融。

帶着一點溫熱,一寸一寸、一念一念、一年一年。

“我是俗人,如果不是考功名,怎麽還要去看那些書?”這話說得就特別拗了,葉羨寒自己知道,若換了別人,他斷然不會這麽說話,萬一別人聽了失望把他甩在一邊,萬一別人覺得他爛泥扶不上牆,萬一...

那片雪是暖的。

白弈塵帶着他再去打聽時,已經沒了他父母的音信,獄卒說的是不知道,從未見過。後來茫茫人海,也再沒尋着。

白弈塵離開景國時将他托付給友人于錦煜,他拼了命地修煉,心裏只有兩件事,一件是救父母,另一件是再和那個仙人見一面。

又幾年,他終于通過某些人打聽到了一點父母的消息。

那時戰争掃蕩過景國,景國內部亂局叢生。當他好不容易來到那個牢獄之時,看到的是一片廢墟。

他從別人口中再次聽到當年那個仙人的名字時,聽到的是幾國交戰背後的操縱者,高高在上的...

仙尊。

......

“啥榜?”

“美人榜!聽說啊,那魔尊還貪圖美色将重傷的那位擄了去,只可惜紅顏薄命無福消受啊,啧啧,聽看到那魂燈的人說,都滅啦!”

“你看這通緝令,魂燈滅了還在找人,知道為啥不?這是餘情未了啊!什麽叫做‘上窮碧落下黃泉’!誰下的通緝都知道不?”

“是他那掌門師兄,原來大派清門山那個掌門!”

“這,可這不是,這不是倆男的麽!”

“你懂什麽。”

什麽有的沒的。

白弈塵腦子裏直抽抽,拉着葉羨寒就要走。

“什麽有的沒的!”一陣驚雷般炸響的呵斥炸得白弈塵渾身一抖,循聲用餘光瞟去。

“于将軍?怎麽會是于将軍!他怎麽回來了?傳聞不是說他...慘了慘了,快快快,我們走人,別看戲了,那個亂說話的怕是要遭殃了。”

只見一身甲胄戎裝的青年騎着高頭大馬,這一急停勒得那馬前蹄揚起一陣煙塵。

“他怎麽回來了?!”昨天還盼着不要見到什麽“老朋友”,這就碰上一個。白弈塵腳下發軟,趕緊不再猶豫,拉着葉羨寒趁亂偷溜。

他往人堆裏紮着躲,只聽那後半句遙遙傳來:“他白弈塵就算再落魄,也輪不到旁人來胡言亂語!再敢多提一句他的臉,休怪我劍下不留人。”

“噫。”白弈塵一陣酥麻的詭異感,大概相當于沒穿越前的指甲扣黑板,他對系統說,“他這算是誇我還是罵我?”

“勉強...算誇?”

“我還以為他是要補上幾句罵我的。”

系統啧啧稱奇:“他居然還真沒罵你。”

“對啊,為什麽?”白弈塵尋思,琢磨不明白這人的回路,按說這人可能也是參與圍剿他的人之一,“打我殺我可以,罵我不行,這叫士可殺不可辱?”

系統不語。

“你倒說說,那傳說中的仙盟圍剿,身敗名裂衆叛親離,具體到底什麽事啊?我看着隐情不小。”白弈塵又問它。

系統還是不語。

歸元宗的宗門就在與這朝平相鄰的山中,傳說這山門原來無名,只是聚了些聽道的學徒。歸元道人仁善,傳道于天下,廣收門徒不問出身,甚至還安排了施粥吸引更多貧苦百姓來聽道。他從不講高深之詞,只講些下到垂髫孩童都聽得懂的白話故事,卻寓意深遠。

有天有人問起此地何地,歸元道人長劍一揮,這蒼勁豪放“歸元”便直接以山為紙、刻在山上,一字長寬十丈深一尺,甚是驚人。這歸元道人刻完字,頓有所感,直接在這山前就羽化歸元了,也是一樁千古奇談。因而來到這歸元宗,弟子首先悟的就是這兩字,師長首先考的也是這兩字。

“但這不是男主在這山前站着不動一小時的理由。”白弈塵故作風雅卓然,欣慰地看着站在山前參悟的葉羨寒,其實快被來往歸元宗弟子的疑惑目光灼化了。

“我說這身子好歹也是堂堂仙尊,怎麽我沒半點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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