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尋安往生
白弈塵笛音轉為激烈,操縱水靈氣要攔,僵持了半晌卻猛地心口一陣抽痛,好似被什麽堵住,眼前一陣昏黑。
老者一念咒,那巨蛇猛襲向白弈塵,狠狠一甩尾,白弈塵躲閃不及,肩部被猛鞭而過,自肩至右胸膛被劃開了一道不淺的血口。
葉羨寒下意識攙住他,将他一只手臂環過背後,就要拽着往旁邊躲。
胡遙手中二胡聲音一轉為低沉,金色靈氣牢牢護在三人身周。他神色凝重地望着從那虛空中伸出一只手的人。
“羨寒,去找于錦煜;你,去找你們宗主。我殿後。”白弈塵站穩身子催動一陣笛音,猛地爆發出更強盛的靈氣,然後急促地說,“境界差距太大,你們不是他的對手。再拖下去,都得送命!”
“怎麽不走,快去!”
巨蛇沖撞而來,朝着不知為何在原地發呆的葉羨寒張口咬去。
白弈塵狠狠将葉羨寒推出去,手臂被尖牙撕得鮮血淋漓。巨蛇一甩腦袋,他又被狠狠甩了出去,身體砸在地面拖出一道半米長的血跡。他掙紮着支起身子用笛音對抗巨蛇。
那巨蛇沖上前來,被絲線糾纏,瘋狂地擺動着碩大的頭顱,四下掙動,幾回尖牙就要碰到白弈塵。白弈塵勉力爬起,屢戰屢退,将蛇引到了離小孩們更遠的地方,邊退邊持着玉笛掐手訣,面色越來越蒼白,冷汗滴滴凝聚落下。
快,再快一點。
那水線随着白弈塵的分心和巨蛇的掙紮若隐若現,老者不屑地一笑,一團灰霧蒙上了巨蛇,它的雙目乍然通紅,撕裂了絲線。
來不及了...
“倒不如說是你膽大,老不死的。兄長不在了,何時你等竟能代表我歸元宗!”一柄煞氣騰騰的血劍破空而出,只一下就斬斷了那蛇的三個腦袋,劍身抖動了兩下,又迅速飛回。
一聲清朗的笑聲遙遙傳來,青年一襲戎裝,發冠高束,手執長劍,龍行虎步,甚是潇灑不羁。他朝兩人走來,接過葉羨寒手裏的邪法收入儲物袋,擦肩過白弈塵身旁時,低聲惡狠狠道:“你的帳,等會兒算。”
“明明衣服都沒換就來了。”葉羨寒此時已經将情緒收斂進眼底,開口揶揄,卻因為沒過腦子顯得略有些不合時宜。
“我是擔心汐兒的病。”于錦煜被他說愣了,對着葉羨寒的背猛一拍,但顧及到他攙着白弈塵,不敢使太大勁,又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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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錦煜?!”白弈塵心裏翻江倒海,一片迷茫和震驚,“葉羨寒沒走,他怎麽來了,什麽時候聯絡的他,而且易容沒去他是怎麽認出我的?”
“他來了,那邊還有一個據說是我那師兄派來的人,這不都是傳說中要殺我的人嗎。我是不是該...逃?”
系統被他吵得不耐煩了,沒好氣地說:“用不着,半點事也沒,我看全天下人裏你在于錦煜身邊最安全。他說的話大致相當于‘等會兒找你敘舊’。”
“總感覺你這句更吓人了。”
“名劍有靈,亡魂積祟,每鑄長一分,便惡一分。寶刀‘尋安’重熔所鑄——邪劍‘往生’。于錦煜,你竟活着回來了。”那躲在虛空之後的老者語帶凝重。
“哎呀呀,真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吧。”于錦煜手裏的劍脫手而出,那虛空卻是一瞬封閉,打了個空,于錦煜收回往生,一震劍身,灑下一地鮮血,“不知拖哪個惦記我的藏頭露尾之輩的福,我可是差點沒回來。不過...”
“攔我的人,就別盼他們回來了。”
“邪物害命損性,你這劍怕是積煞甚深,根本不用誰出手,用不了多久,你就...哈哈哈哈哈哈”那老者反而大笑,霧氣一散,徹底沒了蹤跡。
一旁緊繃心神的胡遙靈氣耗盡,見四下無旁人,“砰”一聲,竟是化作一只熾金帶點橘的狐貍。
“系統啊,這狐貍帶橘。”白弈塵左右端詳,“他怎麽不發胖。”
“你說的那是貓。”系統竟然搭理他。
“道長哥哥,我聽到爆炸,擔心你出事,就、就來了,對不起。”被解開了聽覺封鎖,小道童哇地一聲大哭,看到白弈塵渾身是血的凄慘模樣,哭得更兇了。
“啊,”白弈塵手忙腳亂有些慌張,“沒事了沒事了,我這都是小傷,是舊傷,不礙事的,你不用擔心。”
“不礙事?”陰測測的聲音自耳邊響起,冰涼的金屬觸感貼到了他的脖子上,白弈塵往下一瞄,是個烈焰紋劍鞘,“我拼了命救下你,家裏的事都顧不上,你為何還去送死!說!那魔尊雲無峥,你為何會落到他手裏,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诶...诶嘿,”白弈塵雙手高舉,“我還真,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于錦煜的劍鞘往邊上偏了偏,敲着白弈塵的肩頭,“你那一跳,還能給摔失憶了不成?”他眉頭一皺,忽然一股強勁的火靈氣硬生生從劍鞘處撞進白弈塵百骸九竅,從他的魂魄掠過,他猛地彎腰壓住心口,疼得險些昏過去。
“你做什...”葉羨寒揚起劍就把他的劍鞘擊開,胡遙已經醒了,甩着尾巴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這一幕。
于錦煜反手甩出個藥瓶到葉羨寒手裏,面色不自在地道:“藥,鎮他那心疾,給他吃了。”
“許久未見,于将軍倒是和我家掌門越來越像了。”那狐貍一張口,毛絨大尾巴左甩右晃,只見于錦煜的神情堪稱五味雜陳、精彩絕倫,扭曲到了一定程度,是辣椒苦瓜一口生吃都扭曲不到的地步。胡遙又接着在心底偷偷念叨:“但沒學到家,一張嘴毒歸毒,不過還沒把人給氣着三分,倒把自己給氣着七分。”
“你,你個老狐貍!”于錦煜拔劍就要去提那狐尾巴。
“等等!別打起來,還得解咒救汐兒!”葉羨寒喊住他,于錦煜聽到妹妹的名字,取出方才那本邪法。
他翻開書頁,越看神色越凝重:“聚魂陣,聽你先前所言應該是個不小的陣法,至少蓋過了小半個朝平主街道,汐兒應當也是為此陣所害。我來時已經命随身護衛守住她,外部安危不是問題。我去解陣!”他說着立刻運行靈氣禦劍。
“你和錦煜去,我随後會到于家找你們。”白弈塵拍拍葉羨寒的肩。
“不必了,我打誰打不過?”于錦煜已經先行,聲音從天空遙遙傳來,“你随他吧!就他那身板,站都站不穩了還想自己走呢。”
“也不至于,”白弈塵苦笑一下,從葉羨寒的支撐中脫離,站穩了身子,又吞了個丹藥。
他往小孩們在的地方去,左右看看,找到了那個小道童,然後牽起他的手說:“來,我送你回家。”
天光未明,瑾穆看道君俯身與自己對視的模樣都模糊不清,只在月光下隐隐勾勒輪廓。夜風很涼,那掌心也冰涼一片,實在說不上溫熱,但卻在他的心頭泛起暖意。他緊緊抓上去,感覺到那手腕下脈搏一聲一聲,輕弱、緩慢而令人安心的跳動。
“還有誰要一起嗎?邪法已收,聚魂陣将除,害人者潛逃。剛剛那位是當今大将軍,也是這歸元宗的長老,歸元宗并非只有先前那樣的人,他明早估計就會率人來處理其他事,也會幫你們,給大家一個交代,所以不必過于擔心。不過如果你們現在害怕的話可以随我來,我們現在就動身,我一家一戶送你們回家。”
“仙長,他會死嗎?”一個稚嫩卻又認真的童音問,是那個叫小莫的女孩。
白弈塵從她眼裏讀出了她的所指,他沉默了一下說:“他害了人,雖然今日為人所救,但我若再見到,定會讓他付出該有的代價。”
“那仙長,”女孩點了點頭,又問,“凡人就該死嗎?”
她又問:“還是沒法發聲的弱者就該死呢?”
她還抱膝坐着,白弈塵便走過去盤腿就地坐下:“不是的,你我并無差別,只是靈根的有無又怎麽能代表人的差別呢。但有些人入了惘,非只是靈根,貧的富的、男的女的、這個宗的那個派的,也要辯出個差別,然後評個高下、争着利益、彼此仇視,相互攻伐。但天生你我,并無差別。不必叫我仙長,和穆兒一樣叫哥哥吧。”
葉羨寒的重點則不一樣,他抱着臂倚在一旁說:“對,沒法發聲的弱者在争論裏甚至只有被淹沒的份。所以你才得變強,直到能夠為自己聲讨,直到能夠保全自己。”
“哥哥,你們說這裏以後負責的人是剛才救我們的人,是個好人?”女孩的神情終于放松幾分,她不知為何多看了一眼葉羨寒,又看看胡遙,但很快收回視線說,“我要留在這裏。”
像她這樣決定的也有,白弈塵雖能理解,但正是因為理解,才更覺得苦澀上湧,許久說不出話來。
哪有剛剛遭遇那種事不害怕的?不可能不怕,只是留在一個“名列前茅”、“有教無類”的修真宗門,若真能成為真正的道童而非犧牲的消耗品,是真的還有一絲渺茫的希望掙脫世世代代的苦海。
況且他們沒有地方可回。
天地雖大,離開,卻要去哪處能有生路?
有一部分孩子跟到了他身旁,這些孩子多是拐來的,原先是最難過和難以接受的,卻不曾想到了此時卻是唯獨還有期望的,于是互相看彼此的眼神又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情緒。
“你想送這麽多孩子都回去啊?”狐貍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似是無奈又似見慣不怪,“明天讓他們歸元宗自己處理不就得了。”
葉羨寒則是怔怔然地就這麽站在原地靜靜望着,望得出神,像是陷在回憶中。
“嗯,送回家就回來陪在這的孩子。錦煜歸來,有些人就算還沒露頭,也不敢貿然拿我怎麽樣。
“這事歸元宗還有很多後續要處理,且行事之人也沒完全揪出來,他們留在這恐怕要耽誤上一陣子。剛逢這麽大的事,又沒依沒靠地在這本來就心有陰影的地方呆着,會怕。都是孩子,未來還長,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我擔心會因此影響心性。能做一點是一點吧,挨家挨戶問,總能問到的。”
一路沿街打聽,晨光熹微,天色漸明。有些人家開門是熱淚盈眶的感激,有些是憤然的誤解,有些被吓着,還有些是先前最擔心也是最不願看見的,對孩子歸家毫無反應的冷漠。但不論如何,總算是都回到了家。
那小道童堅持說自己可以最後走,先送其他人回去,于是留到了最後一個。
站在路口,他有些猶豫。白弈塵拿着早早在歸元宗截的竹枝,用靈氣劈作篾絲編了一只小老虎,上面寫着“勇”字,又取出一袋靈石,一同放在他的手心。
瑾穆搖着頭想要推拒,卻聽白弈塵說:“如果不是你和小莫,好狐貍叔叔就要被壞人誣陷了,你做得很棒,幫了我們大忙,這是給你的獎勵。”
“你的母親找你,找了好幾條街,不吃不睡尋了好幾天,才恰巧遇上我們。”白弈塵蹲着,用手背拭去瑾穆眼角的淚水,“為了不讓你們吸進粉塵煤灰生病,你父親工作的棚子在屋外,這才讓奸人的邪法得逞。”
“去吧,你要好好長大。”那只牽着他走出魔窟的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身影迎着升起的暖陽遠去。
“不論別人如何說,我來時看到,他們是愛你的。”
瑾穆最後一點擔憂也慢慢溶解,他看向還在原地的葉羨寒,葉羨寒對他點點頭,笑了笑,那笑裏是藏得很深的千百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