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學堂

葉羨寒說完那句話以後就一直在發呆,看着那玉慢慢鑄成,好像已經神游到千裏之外。

怪異的是,随着葉羨寒說出那句話,零零散散的關于葉羨寒的部分記憶片段也像被喚醒了一般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用着別人的身份,于錦煜他們也好、葉羨寒也罷,對我好,我都于心有愧。”白弈塵不知該說什麽,在心裏嘆道,“就像我給他買這個玉,卻還是個假玉。”

系統幽幽地來了一句:“假如是個真玉呢?”

“那怎麽可能?”白弈塵直接失笑道,他也知道有些穿書小說有所謂“穿越者其實是原主”的劇情,可是,“若絕塵仙尊是我,肯定不會落到那般地步。原著說他執于平定亂世,一統天下,最後才那樣狼狽,被人誤解。可若是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一定知進知退,不會死不回頭。”

系統對他沒轍,不吱聲了。

“等等,早覺得你像個活人了,該不會你是本尊吧?”白弈塵捏着下巴做思考狀。

“你靈氣是水,腦子裏灌的也是水吧?!”系統卡殼出斷片,白弈塵感覺他可能在大喘氣,這還是第一回 他維持不住形象。

“唉...看來不是啊。”看來後半句不是,前半句是了。白弈塵試探出了結果,滿意地胡鄒一句。

遙遙傳來唱戲聲,如飛泉鳴玉,婉轉不絕,将白弈塵的思路打斷: “往來兮——明月寄——”

花燈輝輝、人影綽綽,光與影好像融成了一片,聲與色好像打散在夜空裏。

白弈塵愣了愣,那鈴音響了兩回,鼓音也撞了兩聲,越來越近,他驀然發現是響在他的腦海中。腦海與現實的畫面幾次重疊,他輕輕唱出了下半句,在臺上的聲音之前:“舊事矣——光景易——”

“這是什麽歌?”葉羨寒驚訝地看着他,問。

“不知道...”白弈塵一邊随口應話一邊在腦海裏敲系統。他哪是不知道,他可太知道了,這是他自己寫的歌啊。

系統懶懶散散地說:“先前在通緝令前不是就聽到了麽。絕塵仙尊在被昆山領回去之前,和母親一道流落街頭,是戲園所收留。”

“寫幾首詞曲,到現在還流傳民間很正常吧。”

Advertisement

“可歌是我在原作出來後寫的,怎麽會出現在原作裏?”

系統說:“明知故問,不像你。”

“我也不想明知故問,只是中間一定還有很多被略過的事吧?”白弈塵嘆了一口氣。

系統不回話,他經常一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就用沉默回避。白弈塵也沒再問下去,他明白只有把一切都查清楚,才能還原事情的原貌。

一切似乎都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葉羨寒已經把那塊玉收起來,于錦煜和胡遙帶着于錦汐也逛回了附近。

白弈塵一把子就拉過于錦煜,問:“你先前在客棧說此事未了,可是有查出些什麽?”

“散心就散心,一開口就是查事,讓兩個小輩都沒法輕松。”于錦煜看他這麽急,睨了他一眼,“有什麽事回去再說,你這樣豈不是白費這麽多漂亮的花燈。”

白弈塵搖搖頭:“我總有一種預感,總感覺還不是享樂的時候。”

“誰不知道不是。可你打算什麽時候享樂,死了?埋了?都已經出來了,腦子裏就別再放那麽多事了。”

“沒想明白我放不下...”

于錦煜打斷他:“見好就收,想不明白就回去再想,我留了酒,只等你回來,到時候開了酒腦子靈活,我幫你一起想。”

“開了酒只會腦子渾濁。”

“那你是真不懂酒。”

“我是懂你。”白弈塵話一出口,兩人都是一愣。

于錦煜嘆氣道:“想起過去的事了?我也只知道一個邊角,回了連着這件事再慢慢和你說。”他瞟着旁邊,在白弈塵的手心輕輕寫下四個字。

白弈塵認出來那是哪幾個字後,有種背後發涼的感覺。

“小心胡遙。”

同一時間,和另兩人走在後面的胡遙傳音說:“仙尊,您最好不要再參與進這些事中了,事情沒那樣簡單。您的師兄要我帶您回去,散心完了咱們去找他吧。”

......

是夜,于家,于錦煜屋內。

“他在時我不好說。”于錦煜拍下酒杯,好笑的是他的杯裏是清水,更好笑的是白弈塵杯裏是清茶,“小心些胡遙,他可能有問題。

“先前我就有兩件事沒想明白:第一,歸元宗一戰只他毫發無傷。

“第二,我抵達時你剛好讓胡遙和羨寒去喊人,羨寒因為已經通知了我所以沒有動,那他呢。”

白弈塵回顧先前發生的事,最後無奈道:“被擺了一道。早知道一切不可能這樣巧合。”

他問:“我身上是不是被打入了什麽追蹤術法?”

于錦煜聞言,眉頭緊鎖,靈氣探視入白弈塵那貿然動用靈氣又殘破了幾分的經脈,半晌,一個符文浮空而起,消散在空氣中。

“這個孟知客。”他恨恨道,“是那一戰下的手,仗着你傷重跌落境界一直沒法察覺...”

盛着清水的酒杯舉起,又回落到了桌面。

原先于錦煜是要喝酒的,按照年少時的習慣,于錦煜一有什麽心事就提着酒來找白弈塵說話,但白弈塵有心疾喝不得,所以說是一起喝酒其實是白弈塵撐着腦袋看着他邊喝邊倒苦水。一口一個“白兄啊...”、“我大哥...”、“我只對你說心裏話...”,完事了再一句一句安慰。

但是今天他想開酒壇子直接被白弈塵按下來,強制倒上了清水,所以于錦煜邊說話,邊覺得不得勁:“還有更可疑的。錦汐醒來後,說看到過一個從未見過的中年人在家裏動手動腳不知翻什麽。

“前幾日你養傷時葉羨寒也回來過于家,他知曉了以後同我說,胡遙先前在你們面前的化形是中年人模樣,但我來以後,他就一直是原形和青年。”

白弈塵靈光一閃:“先前在上歸元宗時見到你們于家旁支的人同他交談,是個年紀不大...我想想,只記得有點嚣張的小子。”

于錦煜皺了皺眉頭:“我會留意。”

他摸了摸杯子,又接着說:“其實我懷疑汐兒的事一是有人在針對于家,二是...

“有人試圖用汐兒拖住我,防止我救你。

“我之前沒說,汐兒身上的陣法和朝平城的陣法雖然是同源同種,卻根本不是同一個!汐兒‘病’時,很恰巧地就是傳聞中你‘叛逃’,他們去追殺你之時。‘一三五’的爆發則是在兩個月後,也就是你已經被雲無峥帶走之時。”

我知道,那時候“我”沒命了。白弈塵想,先前客棧老板也說“一三五”的消息流出來是在下元節,也就是“他”死的那天。

“我的第六感總覺得這像是兩撥人,汐兒的事是有人針對你我,而一三五的事才是歸元宗的叛徒所為。”于錦煜接着說。

不愧是你,靠第六感進行邏輯思考。白弈塵小小地致以敬佩。

“不是我要背地說什麽壞話,這個人是不是你師兄我也不确定,只是想勸你小心行事。至少當初一戰我親眼所見,孟知客和雁圖南是真對你出手的。雁圖南很可能不在了,暫且不提,孟知客是什麽立場我卻根本不知,他和他手下的人,你最好別信。”

“如果假設真的有人要我死,目的是什麽?”白弈塵百思不得其解,“理論上我的死最利好的是身為仙盟副盟主的雁圖南,但他也死了,仙盟大亂,然後是有人針對我師兄和清門山,還有你和歸元宗,什麽樣的勢力會從這種亂局中得到好處?”

于錦煜敲着桌子,将白弈塵提到的幾個線索一一對應在桌上比劃:“針對的是千門大典最靠前的幾個勢力,以及榜上實力前十之人。會這麽做的,我只能想到魔族。”

“沒那麽簡單,我和魔尊雲無峥打過交道,若這個局是他們魔族所為,他在見到我重傷的第一刻就該殺了我以絕後患。”白弈塵回憶當時的情景,“但他卻更樂意在我身上尋樂子,除非他是個傻子,否則不可能。能當上魔尊的也不會是傻子。比起處心積慮的謀事者,他更像随性取樂的局外人。

“但這個勢力行事确實處處指向魔族,甚至還有挑撥各大勢力和魔族關系的感覺在...”白弈塵的話音到此突然頓住了,他問于錦煜,“能從頭講講過去的事嗎?尤其是傳言中關于‘我’和魔族的聯系,以及為什麽傳言中我是叛徒。”

......

十多年前,學堂。由于是以考核為準而非年齡為準,這裏的學生年紀從總角到束發不一。

“怎麽修真人還要學這什麽繁文缛節、祭祀典儀啊!”于錦煜是連書都不帶,空手扯過凳子就趴在桌上大嘆,“這些前朝留下來的東西有何好學,繁冗贅餘不說,如今各國有各國的日常通行文字,生活裏根本用不上前朝文字。在這擺什麽樣子!天地祖宗瞧了都看不上眼。”旁人皆知他這人是個遠近聞名的游手好閑的逍遙公子,再者這個年紀真讀得進經文的人也不多,喝彩大笑聲連成一片。

其實他心裏罵的是別的話。天下分崩離析、禮崩樂壞,可不就是天地祖宗都瞧不上眼麽。然而這一國國一派派的,還要把定位特殊的自家年輕一代“一些人”送來這如今規模最大的,“中立”的學堂做樣子,他橫想豎想這書是沒有讀的必要了,不如找點樂子。

離得遠處一個身披海棠紋淺藍綢緞外襯、內搭銀蛇纏腰黑色貼身內襯、頸上挂着繁複的花瓣紋流蘇銀環、藏藍纏枝紋下袍的少年在衆聲喧嘩中埋頭苦讀,絲毫不被呼來喝去亂成一片的同齡人們驚動。

有人看了,撞了撞他的桌子,書随着晃了晃,他的胸口被桌角錳敲一下。雁圖南沒有看撞桌子的人哪怕一眼,只是默默将凳子往後拉了一些,離開桌面,把書捧在懷裏看。

那人一挑眉,往他後座遞了個眼色,後座會意,把桌子悄悄往後拉,雁圖南躲閃時沒留意身後,險些翻倒在地,後面的人大聲吆喝:“昆山金枝玉葉的小姐就能這麽欺負人?一個人霸占這麽大的位置,讓我們後面的怎麽坐?”周圍叽叽喳喳一片議論聲,雁圖南不想開口,只把凳子又拉了回去,不料前面又是猛地一推,撞得他生疼:“這樣就完了,不道歉?生着一張女孩兒的臉,就想靠這來委屈巴巴地讨可憐?”

“真沒素質。”

“就是就是。”

“有沒有可能有誤會?這位...要不你說說話?”于錦煜原本玩着自己的劍穗,沒留意其他,聽到旁邊聲音大了起來,一頭霧水地看着議論的中心道。

“于兄這麽說就不對了。莫非是因為自己是修真人,就要包庇同黨不成?還是說你喜歡這不陰不陽的妖人?不是吧...”那人做出大為震驚又帶着鄙夷的表情。

“什麽同黨不同黨。”于錦煜現在是一個頭比兩個大,“你們要吵要鬧,好歹也讓人把事情說明白,不然我看到的就是你們一邊倒地在罵他。”

“一邊倒罵他還不足以說明事情本身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不就是要逆着大家的意思?早說高高在上的修真人就是不一樣,可以嚣張,做錯了事也永遠會被包庇!”

于錦煜簡直頭皮發麻,這種情況是他最難于面對的,一是學堂有規定,修真者不得發動靈氣,否則開除;二是他那大哥...念及此,他心下憚怕,萬萬不能剛開學就惹出亂子來,他再怎麽逍遙又或窩囊不務正事落到家中頂多是不痛不癢的表面責罵,如果真鬧出事來,還是這種涉及平民的糾紛,他怕就自身難保了。

“修真者不是特殊的,也沒有被包庇...”

“沒有被包庇!”那人哈哈大笑,“看你們佩服的于公子說的什麽,他說沒有被包庇,那你要不要看看,修真人不得動用靈氣的規定是因何事設下的!”他知道,那是樁血案。是一個早年的修真者因私怨動手,在修真者面前平民根本不堪一擊,更不用說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血氣上湧,下手沒輕沒重,結果落得對方終身殘疾。

于錦煜咬咬牙,硬着頭皮對雁圖南道:“要不你來我前面坐。”又對其他人說:“這樣就不影響你們,總行了吧?”

“那不還有前面的人麽?”

“你他...”

“靜!”有人敲了敲門框,衆人如退潮般靜下來,只留于錦煜半句髒話脫口也不是收也不是,吶吶地張着嘴看教書先生領着一個溫潤清雅的白衣少年進了門。

“娘...”

“噗。”不知誰沒憋住帶頭笑了一聲,然後是哄堂大笑。

于錦煜看見那少年也掩着嘴角笑起來,一雙桃花眼微微彎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