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夢裏自知身是客

“...奈何天煞孤星命,有緣但緣薄,遇者相背離。”有誰這麽說着,然後模糊的場景越來越清晰。

面容嚴肅,身着玄紫星宿紋長袍的人,無悲無喜地斷言。

“能不能再看看?”溫柔的嗓音響起,帶着一點熱度的手掌心從白弈塵的腦袋上撫摸而過。他擡頭,一襲無半分裝飾點綴的清素月白衣,清隽似流雲,過腰的銀絲只随意挽着。熟悉的感覺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來觸碰那個人,但當他真的伸出手時,卻從那個人虛幻的身影裏穿過。

心中莫名地一揪讓他退後了半步,他的身體,便與少年時那個他的幻影,分離開了。

白弈塵恍惚了一下,看着少年時的自己扯了扯那個人的衣角,抿着嘴搖了搖頭。

“好吧。”那個人歉然地對着蔔卦者行拱手禮,又牽起白弈塵的手,山路漫長,明明可以傳送或是用上飛行法器,他卻偏偏總要帶着小少年走着逛,也許是為了多聊上一會兒天吧。

他有些笨拙地岔開話題道:“今天又和你師兄鬧啦?”

“沒,他單方面要鬧。”白弈塵無所謂地擺擺手,“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塵兒長大啦。你師兄因為過往一些事,說話可能不那麽中聽,但是歸根結底總是關心你的。我們塵兒穩重,不和他置氣。”他師父雲見明,不論其他人年紀多大,只要是晚輩通通用的是哄三四歲小孩的語氣。

猶豫了一下,雲見明又說:“道的選擇一旦确定下來,越往後就越不能動搖。雖然你悟性好,但是太早下決定,我還是有些擔心。”

“擔心什麽?”白弈塵難得一見發自內心的笑多數時候是對着師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唯有齊萬物,如規則一般摒棄個人的情感、觀念和私欲,布局置棋才能無過無咎。

“将軍因為對敵囚不忍而敗了戰争,國君因為對野心家的族嗣不忍而亡了國。他們的仁慈卻要用更多的血肉來換,這不更是荒唐嗎?

“若能得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其他的,都要放在次位。我和他辯論,不過是各自從不同角度出發罷了。”

雲見明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半晌道:“只是不要走上了彎路。若有一天路走岔了,害怕了,就來找師父,我永遠在。”

白弈塵看他糾結起來,便說:“我也只是說說,我不過一個清門山普通弟子,現在哪談得上什麽天下。求道,更是連門都沒入。”

也許怕氣氛太僵,雲見明岔開話題:“和你師兄也要好好相處呀。他嘴上說什麽不用放心裏,看他做什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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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個三句話氣死一頭牛的毒舌師兄好好相處,但是為了師尊。白弈塵在腦子裏轉了一圈這個念頭。

還挺容易的,畢竟師兄不太聰明。

說來好笑,他這個師兄是他自己撿來的。

剛從昆山賭氣扛着包袱拜上清門山,本來作為從外界收的弟子,先是在外門打磨,并不起眼。

但偏偏他的身世特別,主要特別在特別遭排擠,所以別人不樂意幹的活總是推着推着推到他頭上來。

白弈塵不太在意這些,別人看來的粗活累活他早做習慣了,但有一回碰上一個特別的任務,據說那個地方附近有吓人的妖獸,吓退了好些弟子。

他想着那就速戰速決,不要有多餘的好奇心,沒曾想才剛到地方要給靈植澆水,就聽見一聲震天響的虎嘯。

同路的三三兩兩弟子一聽就腿軟了,吓得掉頭就跑,哭爹喊娘。

白弈塵斟酌了一下,清門山總不至于放個什麽危險生物在自己門內,于是照做本來該做的。

正澆着水,突然一聲暴吼打斷了他的動作,周圍的樹葉震得嘩嘩響。

竄出來一只...

一只奶貓。

銀白紋,兩個巴掌大,眼神兇巴巴的奶貓。

白弈塵訝然地看着奶貓,半晌聽出來這大概是痛叫,就用着他那在昆山住了一小陣子學來的半吊子醫術和還不完整的自創功法幫它療傷。

後來才知道師兄是為了瞞下舊傷發作不讓師父替他操心,才偷偷來外門偏僻地方躲着的,畢竟這傷誰都治不好,沒想到還有減輕的一天。他們達成一致,不論吵得多僵,固定時間來外門治傷,總之不能讓師父知道了,否則他的性格可能會整晚整晚睡不着覺。

奶貓領着他大搖大擺地上山門,竟然完全沒被陣法攔下,一路就走到了山頂的一處竹林小居,在那裏見到了後來成為他師父的宗主雲見明。

說他撿了個師兄也好,師兄撿了個他也罷,總之這個地方從此就成了他長達數十年的家。

突然地頭疼欲裂,眼前光影交錯。

“白弈塵,你瘋了嗎!你還是人嗎?”

“我沒瘋,這一步是不得不走。”

一甲子一輪的千門大典不僅是年輕一代實力天賦的展現,更是如今這世間紛紛雜雜大小宗門勢力比拼排行的依據。可以說每一度都是腥風血雨的勢力洗牌。

憑着技壓群雄的震懾,以及為宗門贏來的榮譽,他如願以償地獲得了計劃中的關鍵——名望。

而在後幾年的牽線部署下...

“在我看來,你就是被野心蒙了眼,昏了頭!我問你,他對你不好嗎?”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你根本...”也許是因為剛做了迫不得已的事,白弈塵少見地有些情緒失控,話語間也失了分寸,壓着心口冷汗直下。

不知為何,在腦海裏什麽念頭都沒有的一瞬,那句話貿然地浮現:不要和你師兄置氣。

“你我同是為他所救,我對你也算知根知底,你從未真正領會過他的教導。”孟知客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雙方短暫地沉默後,白弈塵推門就走。

“如今說我涼薄刻毒的人多,說你良善溫潤的人多,他們殊不知恰恰相反!白弈塵,你繼續裝啊!我見過你原來的模樣,你再學他,也不過畫皮不入骨!”遙遙傳來一聲用盡了全力的怒吼,在他踏出陣法的那一刻歸于寂靜。

千門大典舉辦的幾年後,其中有三大宗門由于排名的優勢吸納到了天賦更好的人才與更佳的資源,良性循環下聲名更顯。而就在這時:

清門山宗主之徒白弈塵宣稱宗主隐居退位。

這倒是大家不太驚奇的,畢竟雲見明本人一向無心權勢,為人溫和似水,當上宗主後連帶着清門山整個宗門的風氣都差點與世無争起來。一聽他退位,第一反應便是,培養出了個合格的繼承人,逍遙自在去了。

直到後來身敗名裂之時人們才知他是軟禁了師父,而後放逐了師兄。

接着,一個自稱“無明”的謀士,走訪六國,平盛、定寧、亂景、克揚、滅俞、強宣,而有“鬼面錦衣客,七言亂六國”稱。

昆山已故原宗主之子雁圖南,本是作為長老相互制衡的傀儡被推上宗主之位,向來人畜無害讓人安心。

六國之亂短短一年後,外人驚詫地發現他漸漸地開始摻涉門中事務,才知他竟在所有人不知不覺間将昆山內部的勢力翻轉了個遍。

也由于六國之亂,景國內其他勢力被削弱,于家徹底掌控朝政。于家家主于錦峋骁勇善戰,又有不具名謀士相佐,景國改制,逐步壯大。

歷數年,經百戰。清門山所在宣國,昆山所轄寧國,歸元宗和于家治下景國,國力強盛,結下盟約,百宗歸降。

盟約第一條便作:休戰伐。

葉羨寒在密室門外徘徊了許久,将手放在陣法上,開門入內。

黑暗中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迅速接近了他,他的脖頸被白皙的手臂鉗制住,略微有些冰涼的軀幹貼着他的後背,比常人慢些的吐息從他的耳畔拂過。

“我阿娘呢,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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