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控
“我阿娘呢,你是誰?”
葉羨寒原以為自己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卻在聽到這句話後失了分寸。
“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前一句話白弈塵的聲音還帶着一點茫然,比較柔和,可後一句話語氣卻驟然沉了下來,森冷得讓人頭皮發涼。他手上力道也随着語氣驟然加強。
他的手臂沒多少肉,骨頭硌得葉羨寒喉結生疼。
作為擅長近戰的劍修,葉羨寒随時都可以掙脫鉗制,或是直接用靈氣把白弈塵震開。
但現在的白弈塵顯然不正常。
正在葉羨寒不知所措時,鉗制卻突然松開,身後的人好像蹲了下來。
他聽見背後傳來虛弱裏帶着掙紮的聲音,是情緒短暫的過度波動讓白弈塵的病發作了。
葉羨寒轉身,看着白弈塵抱着腦袋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冷汗浸濕了內衫,舊傷的血跡随着身體的顫抖用力從傷口蔓延開來,□□急促,時有時停。
正是記憶還未穩定的時候,他腦海裏一片混亂。此時病發,像是要擊碎整個靈魂的痛苦讓還未清醒的他更加不知所措,一時間腦子昏昏沉沉。
漸漸他的意識模糊了,雙目失神,不知是生理淚水還是內心的莫名痛苦刺激的淚水自臉龐流下,聲音細若蚊蚋地喃喃着:“娘,我不疼...”
不受控制的心疼讓葉羨寒的心揪緊成一片,他下意識地想上前去抱住那個人,可是內心卻被強烈的自責、糾結與自卑占領。
“...圖南......你是雁圖南嗎?”白弈塵迷迷糊糊地說完這句後,自己又懵了,“可是雁圖南是誰?”
雁圖南?副盟主?話中關鍵的一個名字讓葉羨寒警覺。
白弈塵的狀态出現問題是在他的背叛之後,現在看來,也許是他當時做出的動作和雁圖南曾經所為重合,喚起了白弈塵本來失去的記憶。
但由于完整的記憶中本身可能存在讓白弈塵抗拒的內容,白弈塵又陷入了精神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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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白弈塵的母親早已不在人世,他嘴裏念叨着的話,像是記憶短暫退行到了還在流浪的童年時期。
他之前從白弈塵口中聽說,因為父親的死,他對昆山的态度向來別扭,也因此不聽母親的勸離開昆山來到清門山。所以這段颠沛流離的童年,應該是他生命中少有的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
他猶豫了一下,抱起了已經昏迷的白弈塵。
“您不僅不殺他,竟然還讓他出了禁制!”議事堂中,有人拍桌振聲道。
木全,原名木栓,則搖搖頭沉痛地說:“你忘了這是什麽人嗎?高高在上的仙尊,視衆生萬物如刍狗,親手發動過無數戰争,還要歸天下于自己手中。你忘了你爹娘的事了嗎?”
“我說過爹娘的事與他無關。”葉羨寒冷冷地道,“我控制他,僅僅是因為不能讓他重新回到仙盟,參與到那些事中。而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們清楚。”
“那你更應該知道不能讓他出禁制!白弈塵何其狡詐你不清楚嗎!出了這禁制萬一逃脫呢?若他重新執掌聯盟統一修真界呢?”葉羨寒應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已經控制不住眼底的驚懼,此人手生六指,瘦小不起眼,正是那扒手頭子闫六指,“我們的犧牲還不夠多嗎,局勢還不夠絕望嗎?有他在的修真界,又要用多少活生生的血肉去填,才能颠覆壓迫?”
“少主,您是修真者,天生就和我們不一樣。可您難道不明白一旦全部修真者統一起來,凡人的地位将不如豬狗嗎?”一個眼皮上有刀疤之人說着,嘆了一口氣,“我知您向來對修真者抱有幻想,覺得像您一樣會同情憐憫凡人的人還是會有的。可是您想沒想過,就算有,那也是少數,在多數意見的壓力下,少數想要站起來維護我們的人也終将沉默。”
一個長相溫潤、衣着書生模樣的青年在旁觀察已久,此時緩緩開口:“仙盟的正副盟主,兩大原有秩序維護者雙雙退出權力中心,強權威懾瓦解,仙盟成為笑話;妖族自內部動手,清門山一朝覆滅;聯合執掌景國的歸元宗和于家嫌隙已生,家主于錦煜本來就不如他那戰死的親哥于錦峋威望高,現在更是難以與歸元宗齊心同德。
“修真門派人人自危、相互懷疑,本來在白弈塵手下勉強初步構建起來的表面和平搖搖欲墜。只剩撕破這層紙糊的道義。
“這正是攪動風雲、誘使他們相互攻讦征伐的絕佳時期。更何況,另外一方和妖族聯手的凡人勢力,醞釀布局多年,如今終于放下成見向我們投出橄榄枝...”
沒等這人說完,葉羨寒笑了笑:“放下成見?橄榄枝?他們向于錦汐下手的時候打算連我一起除掉,可是派了人混入同我去采藥草的隊伍!我自魔族回來後還被想投奔他們的于家叛徒——幾個無聊的蒼蠅騷擾,險些不得已暴露實力。
“他們是怎麽想的你們不清楚嗎?他們要的和我可不一樣,不僅僅是削弱修真勢力,徹底颠覆壓迫。還想除盡天下修真者,不論善惡是非,統統剿滅、一個不留。
“于家對我有恩,家主于錦煜并非醉心權勢之人,反而生性逍遙不願受拘束,完全有談和的可能。他們卻出于局勢判斷于家威脅大,且可以牽制歸元宗,而優先對于家動手。你說這是他們拉攏我的誠意?”葉羨寒冷笑,說出了最能讓全場無言的一句話,“還是你們也覺得凡是修真者都該死?那我呢?你是這麽想的嗎?”他說着,看向青年。
“可白弈塵不一樣,他不是于錦煜那樣半游離在鬥争之外的逍遙之人。他有權欲有野心也有實力,甚至現在都難說仙盟之中是不是還有心底暗自支持他的人!”青年對上葉羨寒的視線,“要我說,就該殺了他,以絕後患。你是在為自己的心軟開脫,還是為了其他什麽不該有的感情?”
突然一聲敲桌子的響聲,葉羨寒的話音低沉而平靜,眼神中帶着威脅:“他現在并無過去的記憶。既然他已經在控制之內,就不必多言。任何後果,我自會承擔。”
葉羨寒進房間時,白弈塵正抱着被子縮在角落警惕地看着他。葉羨寒脫下外衫,連同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下來:“各有各的心思,天下這樣亂,你當年是怎麽...”
他又低下頭來,喃喃道:“我還能回頭嗎?只是平淡簡單地偏安一隅,不問天下。像咱們從前那樣,走街過巷,雲游四方。”他攥緊拳頭,坐到床邊,“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啊。”
白弈塵往牆角更是縮了縮,一臉莫名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個傻子。
葉羨寒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笑了,也是,現在的白弈塵就只有作為小孩的記憶。
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起身燒了一壺茶打算靜下心來考慮接下來的動向。
在流放船上動手,隐蔽性自然不用說。畢竟船上不乏窮途末路之人,動手死傷是常有之事。何況他出手隐蔽,在旁人看來白弈塵不過是突然昏迷被同行者帶走。再者,船靠了岸目擊的人就全都不再是域內之人,流落蠻荒,旁人要去尋都尋不着,指不定幾時就送了命,也傳不出什麽消息。
不久後于錦煜和孟知客就會收到他們失蹤的消息。于錦煜大概率會誤認作孟知客動的手。他先前在門外偷聽,孟知客方才沒了在白弈塵身上的定位術法,就得知白弈塵下落不明,可能會當作是白弈塵自己記憶複蘇的金蟬脫殼之計。
兩波人不久後會相鬥,他依舊可以安身于暗處,靜觀事态變化,坐收漁利。
只是“另外一個與妖族結盟的凡人勢力”,那個據稱叫墨盟的勢力,有些難辦...
“你是...戲園的客官?”正當葉羨寒沉思着抿了一口茶之時,白弈塵突然的開口詢問讓他差點把茶水噴出來,“啪”一下把茶杯放到桌上,轉頭看白弈塵。
亂世戲子,出名大戲園中的還好,有些小戲園掙得少,便多了些不太正規的勾當。
白弈塵放下被子靠近他,先前的衣裳已經換下,此時只披着一件有些單薄的白色內衫,隐隐透着其下白玉般的肌膚。
白弈塵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不太适應地緩緩将身子傾斜貼在了葉羨寒背後,葉羨寒穿得也不多,隐約感受到溫涼柔軟的觸感,甚至...其他一些微妙的觸感。
葉羨寒腦子一懵,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纖細修長的手臂從他的肩側探過,似乎要碰上他的內衫系帶。
“不對不對不對,前輩小時候是這種性格嗎?不可能,就算人的性格會變,也不可能差別這麽大...”葉羨寒已經完全失去身體控制能力了,只有腦子還在勉強遲鈍地運轉,“真有登徒子做到這等地步,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給對方腦袋開瓢!”
據他經驗所知,白弈塵只有在一種時候才會性格突變...那就是......
演戲騙人的時候。
“啪”一聲,茶壺帶着滾燙的開水狠狠砸在他的腦袋上,陶瓷碎裂開來。
大意了。葉羨寒捂着鮮血淋漓的傷口想,剛才腦子慢了半拍,竟然沒反應過來。
但一個以遠攻為主的修真者,拖着虛弱的身體,再怎麽用盡全力也不可能砸暈一個從小練體術的劍修。
白弈塵現在心理年齡和記憶大概在他自己的六、七歲水平,連修真的門都沒入,當然不知道這些。
他看到自己奮力一擊居然都沒能把眼前的黑衣人怎麽樣,眼神頓時變了,從假意溫柔又變作了一開始虛張聲勢的惡狠狠模樣。
葉羨寒被他弄得心裏不上不下的,但随後就是自責、無奈與心疼。他沒來得及處理傷口,就想着如何安慰不明情況、驚懼交加的白弈塵。
腦海裏卻莫名冒出一個念頭:他把白弈塵帶到自己屋子養傷,可這山上沒有多餘的房間讓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