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逍遙
“我身上确實有病。但此次卻不是要你救我。”辰言看着眼前醫修勝券在握的模樣,道,“若你肯去地牢為我救一個人,辰某便可為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範圍內的事。”
他露了破綻。白弈塵心想。
在地牢救一個人,說明至少這個人是不能光明正大救的,即使如此依然要救,說明此人對他來說還算重要。其次,先前在外界聽聞的一直都是給他治病,他也說自己身上确實有病,想來是對外以自己的病為借口請醫修,以掩蓋實際上救那個人的目的。防的是歸元宗的其他勢力,他與他們并不齊心。他以往不曾見過這號人物,想來也與此有關。
在外他則是點頭應允。
“怎麽會是他?”見到地牢中的人,饒是白弈塵也不禁在心裏驚疑了一下,“鳴長肅...這不是錦峋哥的那個手下...難道這人和歸元宗其他勢力起沖突的原因是錦峋哥?”
幾年前。景國街道旁。
“我有說錯嗎!不論死去的人是善是惡、來自哪裏,奪取十幾萬條人命的就是惡魔!就是很可怕!”一個孩童漲紅着臉,據理力争,“他甚至還能接着飲酒作樂...”
“你莫要胡說八道了。你就是年紀太小太死心眼,我爹娘可跟我說了,于将軍是英雄。若他不這樣做,還不曉得你現在有命沒呢。那是敵人,是俘虜,留着敵人等他們複仇不成?”
數月後,兵臨城下。一困,就是一年之久。
城中餓殍遍地,随處可見面黃肌瘦如枯骨般的人在乞食。
但于錦峋此時要擔心的不只是這些,軍中糧草已盡,再沒有出路,恐怕等敵軍殺進來,所有人都要命喪于此。
軍中人心惶惶,百姓也人心惶惶,各種各樣的呼聲層出不窮。
“應當征糧,上交糧食統一調配,才能讓更多的人活下來。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沒命的!”
“站着說話不腰疼,一旦上交了糧食還能得到多少,真正分到手裏有多少?本來可以夠一家人多活幾天,活着還有機會,交了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如今軍糧已盡,不交難道等敵人殺進來屠城嗎?自私自利!還想着自己多活幾天,交了才有機會都撐到援兵趕來,才是真的能活,不交立刻都完蛋,你就算多活幾天有什麽用!”
“少在那扣別人自私自利的帽子為自己謀求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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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別吵了,要我說...就怪那個鐵面閻王,要不是他當初殺俘虜...要是敵人殺進來,怎麽辦啊,已經沒有地方能逃了...”
下官到了他營帳內,為難地問:“征,還是不征?大家很久沒吃上東西了,快擋不住了...”
于錦峋咬牙:“不征!”
入夜,寒風簌簌,他心中幾乎已經陷入絕望。該如何下決定,做對了嗎,如果自己就這樣死去,會後悔嗎?他不斷問自己,卻是身未敗,心已亂。
“哐當”一聲作響,于錦峋只見一把長刀向他狠狠劈來,其勢如破竹,卻被人以鐵劍擋住。
不是敵襲,是...是叛反。他很快意識到。
以鐵劍相護的下官,叫做鳴長肅,是平時并不起眼、十分低調的一個人。正是這個以往不出風頭的人,卻比他還信任他自己,比他對他自己還報有更大的希望。
“快...離開這裏。”鳴長肅艱難地抵擋着,對他說,“您要活着,才有希望。”
于錦峋驟然反應過來,但他意識到一切已經遲了,有人叛反說明着...
城門訇然中開。
帳外殺聲震天,紛亂一瞬點燃了寂靜,烈火焚燒天際,夜空一片焯燙。
原來這就是盡頭,他想。他拿起佩劍,凜然千軍萬馬戰火喧嚣間,拔劍反擊。
就在他已經快要撐不下去時,遠處傳來了幾乎是扯裂嗓子喊出的一句話,話裏的驚喜讓所有原本拼死搏殺的人為之一振,重振士氣:“少将軍率援兵來了!”
于錦煜同白弈塵自另一場戰役大勝後馳援,裏應外合,甕中捉鼈,剿敵于城中,大獲全勝。
然而興致勃勃奔着好不容易化解誤會、許久未見的兄長而去的于錦煜,見到的卻是于錦峋的最後一面。
于錦峋不是為敵人所重傷,而是在和敵人的作戰後,疲憊萬分,回程時被原本他并未設防的百姓所傷。
那個青年淚流滿面地說:“你為何不征啊,為何啊?你能狠心殺十萬俘虜,卻不能忍心征糧嗎?你算什麽好将軍!要不是你的猶豫,哪會讓他們殺入城中,我爹娘又哪會沒命啊...”
“大哥...”于錦煜握着兄長的手,跪在床邊,全身顫抖着,低着頭想遏制自己失控的情緒。他第一次這樣稱呼于錦峋。
兄長反過來握住他,拍了拍他的手背:“錦煜,這把劍大哥留給你,它的名字叫做尋安,一世...尋...安...哈哈哈哈哈...”
一生桀骜輕狂的人,在人世的最後一刻依然在放聲大笑,他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時,就飲下了人生最後一碗酒,碗碎,人醉,月缺。
血與淚,一并滴落在地,彙聚交融。
......
“他的傷勢緩解了,但依然需要一個比較好的環境修養。對閣下而言,宗門內的其他分支很棘手吧?”白弈塵為鳴長肅治好傷,輕聲詢問辰言。
歸元宗自前宗主于錦峋一事後未曾定下宗主,由各長老分別執掌,相互制衡。
“你提這個做什麽?”辰言在鳴長肅的傷緩下來後便放松了不少,他沒曾想眼前這位看起來深不可測,自稱散修的醫修竟然會與自己談這些。
“我能助你将他們的大部分勢力滅于盛國,且還能最終助你最終拿下盛國。閣下,只需等待時機即可。”
這聽起來就有些驚世駭俗了,但眼前的人不像是在信口開河,看上去也不像是會下妄語的人。
“這...這不可能。你要怎麽做?”
“時機到了,你自然就看出來了,屆時你會知道如何做。”
辰言問:“為何要幫我?”
“不是幫你,這也是我需要的。”
白弈塵只讓辰言暗中傳出一個信息:霞陽太上長老離世,宗主不堪其用。
“好了,下一步棋還需要一個人出場。”出了歸元宗,白弈塵對雁圖南說,“你不會怪我吧?”
雁圖南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到底還是連他也不打算放過了嗎?”言語中帶上了些許冷嘲熱諷之意,似乎是對白弈塵的決定有些不滿。
于家。
本以為兇多吉少的人竟然回來了,于錦煜又驚又喜:“你...你怎麽,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會突然失蹤,怎麽又回來了?”他有許多想問的事情,一股腦如同倒豆子一般問了出來。
“這個先別急,晚些我再與你細說。”白弈塵搖搖頭,突然正色道,“錦煜,你是希望像錦峋哥那般坐上那個位子,還是遠離紛争,過上雖然說不上閑适但至少能得安寧的生活?由你選擇,若是前者,我便如當年助他一般助你掌權;若是後者,接下來會發生很多事,不宜留于此地,我會提前助你脫身。”
于錦煜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問得一愣,想了半晌後,了然地開口道:“我心裏想的嘛。我想的自然是悠哉自在好過受拘束而處高位,十多年前就說過了。”
他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白弈塵沒有接話,他知道以于錦煜的風格,顯然是有下文。
果不其然,于錦煜摸了摸往生劍,神色複雜,半晌後繼續說:“只是,在大哥之事後...我心裏知道所謂逍遙不是敢抛敢棄敢舍,還得敢當。
“我心底何嘗不是記挂着許多放不下?若我的心裏還放不下,明明還有幾分糾結猶豫,卻因為期盼獨自脫身的悠然快活、無拘無束,就想摔下一切而去。這樣行不對心,知行不一,如何稱得上逍遙?
“我是不服管不慣被拘束,我是視榮華權位為無物。那也得等這壇苦酒飲完,再砸碗甩袖,心無旁骛地走。”
然後于錦煜竟真的端出酒來。這一敘就是好半天,期間于錦煜把各種事□□無巨細地問了一遍,而白弈塵則是撿重點和能說的部分講給他聽。
“那你接下來是什麽打算?”于錦煜皺着眉,有些擔憂地問。
“回昆山。”
“昆山?為何?”
白弈塵不多做解釋,只是眸中帶笑:“唇亡齒寒。”
“你...唉。算了,不勸了,勸不動。喝酒!”于錦煜舉起酒碗一飲而盡,這一回,白弈塵也将茶飲下,一如當年,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