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狐貍
景國邊城,黃沙滔滔邊風嘯,游龍般的萬裏雄關橫鎖邊疆、斷卻江山,城樓頂處金輝映影,氣勢磅礴。
城牆兩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城內旌旗淩空鐵騎肅肅,城外荒蕪蕭瑟灰煙漫散。
鳴長肅時不時瞟向辰言,以他對對方的了解,這個長久以來遭到軟禁,多少有點不谙世事的人,恐怕不習慣這樣的戰争場面,更不習慣站在高位。
也許是經常透支靈氣的緣故,辰言總是一副慵懶輕慢的模樣,像極了睡不醒的長毛白貓。立于漫天硝煙之中,怎麽看怎麽不合适。
也是啊。他原只是為了擺脫被控制、利用的處境才會謀取高位,但本質上不是一個能适應鬥争的人,也非喜好權位之人。
局勢變幻下,卻要面對兩國的争鬥,肯定免不了疑慮。
果不其然,辰言環視了半晌這被人為阻斷成兩個模樣的風景,緩緩地開口問:“走上這一步,真的好麽?”
鳴長肅搖搖頭:“不是與昆山開戰好不好的問題,而是只有這一條路可選。這是景國內修真者必定會選擇的路,在你看來,也許放棄已經敗亡的盛國的土地,退一步求得安寧是好事,但兩國相争豈是說退就退。
“盛國地處兩國之間,其中有江河天塹,以此為界進行劃分尚且還能維持我們兩國之間的平衡,若讓寧國将盛國全境吞并,則給了他們跨過天塹駐兵與我們邊界的機會。
“這一步,是萬萬不可退。”
辰言緊了緊絨毛外衫:“為何天下總是這般争鬥不休,沒有寧日...”
“曾經,有一個人在這裏吟過幾句不成詩的句子。‘一枕黃粱蜉蝣夢,十載光陰乍已休。白骨黃沙今衰朽,倚月潑酒醉高樓。’”鳴長肅遙望四方天地,陷于回憶之中,“‘流雲淨洗崇山澈,鳴雀歌蕩江水清。睽闊河山千萬裏,歸雁卻能度峽關。跨馬遙對黃昏立,羹湯尚溫未有還。’”
“這是?”
“是于将軍當年醉後在城樓上所吟。那時我年紀不大,初入軍中,心裏其實連自己想要什麽也不明白,只是被命運推搡着走到了那裏。我痛苦于自己竟要在與他人的厮殺中度過人生,卻不解其意義何在。”
辰言看着他沉浸于回憶裏,惆悵低落的模樣,忍不住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鳴長肅卻拍了拍他的手,接着說:“将軍是我見過最心狠也最心軟的人,一世所尋不過四海安寧,卻一生兵戈戎馬、夜不得寧。後來我做了近侍,說來有趣,我常撞見他深夜醒來,對月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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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思鄉、思親,又或者對戰死的友人,甚至亡與他手中的亡魂的沉湎。我不知道,也不敢問。
“太平、安寧,這是多少人午夜夢醒揾淚長思之事,多少人的魂牽夢萦,卻不是說有就能有的。”
辰言欲張口而吶吶無言。
鳴長肅長出一口氣,好似把胸中惆悵盡掃而出,哈地一聲笑:“你說,要是有天這江山能不被高牆截斷,人心能不被邊界所隔,四海承平、八方寧靖...我就陪你天地浪游,看你想看的風景,如何?”
而另一方,遠在昆山之上的樹林苑囿內,水霧漫散、重重隔隔,隐天蔽日,昏暗陰濕的天氣讓人感到清涼,雲遮霧繞則為這裏添了幾分半遮面的神秘色彩。
白弈塵不是第一回 到雁圖南的院中,卻是第一回只身來此。
和其他修者青瓦白牆、清雅素然的風格不同,雁圖南的居所可謂是極盡繁飾,三步一假山、十步一亭臺,繞過了層層阻擋後方才得見屋子的真容。
剛踏進門,屋內懸着一個金絲楠木空籠子,其中空空如也。
“你已經肅清了兩方的不确定因素,現在不論是景國還是寧國的高層,都在掌控範圍內,為何還要放任讓他們彼此相争?”雁圖南見他盯着鳥籠不放,打岔般問。
“我當然可以在表面上從高層下手重新建立起聯盟,但辰言也好、于錦煜也罷,在景國的根基都不夠紮實。他們是高層,也只是江上之舟。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從兩國整體角度看來,矛盾仍是無法弭平的。倘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強行促成聯盟,又要實現與墨盟的合作——讓其勢力現于域內,讓凡人也好、妖族也罷單獨得到一個不受壓迫的空間...你覺得會如何?”
雁圖南道:“你別用對那小子的語氣和我說話。他是你半個徒弟,我不是。”
他一想到如果這時是葉羨寒就一定會認認真真地思考回應,就不想說話了。即使這其中的因果他思考起來并不比葉羨寒慢。
白弈塵莞爾,無奈地自己接上話頭:“一定很難實現。而且不免再度造成人心的渙散,明合暗分。
“要讓他們感到威脅,逼迫景國向外求助。重要的是讓景國修真者打心底體驗到墨盟的強大,并且先在心理上過了與他們合作的一關,在合作中體驗到比分割更大的好處。同時讓所有勢力從根本上認同分裂和鬥争帶來的痛苦,以及聯合是對所有人都有利的。
“我會讓犧牲降到最低。障礙已經幾乎掃清,就沒必要真正開戰,不過是威懾而已。但身于歸元宗的修真者,不可能知道我們真正的目的。他們所知道的只有昆山與他們産生了沖突,且他們處于弱勢。
“一旦威懾之計事成,歸元宗整體都不得不向墨盟妥協,讓墨盟能夠在名義上浮于明面,并且将勢力名正言順地轉移到景國中,就成功一半了。
“還有可以合理擁有的土地。昆山所在的寧國與已經亡國的盛國,足以劃分出一塊...”
話音未落,他們方才剛提到的人就闖了進來。
“你不在墨盟那兒坐鎮,來這做什麽?”
“我想見你。”也不知葉羨寒從哪察覺出來白弈塵不擅長應付這樣直白不加掩飾的親近,這招越用越是得心應手了。
自從那回失憶,葉羨寒不加掩飾的表現後,這人就一次見面比一次見面更大膽。他隐隐約約知道葉羨寒都在想些什麽,可如今諸事未定,他哪有心思考慮別的。
況且,就算要他靜下心來單獨考慮和葉羨寒有關的事...
白弈塵自己并未發覺,他的耳尖騰地紅了起來,他還以為自己只是滿腦子一團亂麻,思來想去想不明白。
畢竟他一旦認真想起事來,很容易忽略其他。
結果剛從思緒裏恍過神,一擡眼,葉羨寒已經逼近了他身前。
近到能夠感受對方的呼吸。
“前輩,你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你。
理論給出的事實答案在感情上讓白弈塵的臉頰燒得發燙,他說:“沒有,只是在想一些從前的事。”
葉羨寒突然從方才游刃有餘挑逗的模樣,怔在了原地。
這讓他更像當年那個茫然無措的小少年了。只不過多年過去,身量變了,氣場變了,連聲音都低沉起來。
葉羨寒突然緊緊地抱住白弈塵,閉着眼,将下巴靠在他的肩頭。
“前輩,其實自從我認出你以後,就一直很想這樣做。”葉羨寒啞着嗓子低聲道,“但我不敢。”
一句不敢,隔着太多情愫。是放不下內心遷怒的茫然,是背叛的愧疚,是高山仰止的望而卻步,是對心上月明的只可遠觀。
白弈塵想說些什麽,但不知從何說起。他知道這個擁抱跨過了漫長的年月,路經太多滄桑更疊,只是對年幼時嘗到的溫暖的眷戀,無關風月。
于是他輕輕的拍着身前這個青年的背,就像安慰從前的小孩一般。
葉羨寒卻輕輕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頸側。
白弈塵驚得一抖。
葉羨寒見好就收,松開了擁抱,全然是稀松平常地模樣:“放心,那邊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