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念相通

仿佛久遠的記憶被喚起,靈魂深處有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空蒙悵惘,看得到浮光掠影卻無法看清,也無從觸摸。

只有執念蔓延缱绻,在血脈骨肉之中生根。

如果其他人未曾離開營帳,就會發現此刻的白弈塵身周圍繞着磅礴而凝實的靈氣,時而翻湧而入、時而潰散而出。灰色不斷滲入靈氣中,裹挾捆綁。

他明明睜着眼,眼中卻一片空無。

微渺赤色,悄然熾盛。

“快醒醒,喂!”

又遠又近觸碰不着的信息,明明有聲響卻不能夠理解。

“你可別在這發瘋了,那一切就都完了!”

是誰?

“要讓所有犧牲白費嗎!”

接觸到的信息由霧蒙蒙的一片到逐漸清晰,像狂風驟雨、驚濤駭浪與蒼茫霧海中的船被沉重的錨所固定。

營帳中,白弈塵重重喘着氣清醒過來,心有餘悸地按着心口。

雁圖南見他終于清醒了,松了一口氣,嘴上卻道:“你要是再不自己醒來,我都想...我現在這樣也沒辦法把你打醒,所以你最好還是不要出問題。”

“也不只打醒這一種方法吧?”白弈塵有氣無力地哈了一聲。

“不說這個了——你這狀态不應該啊...丹方是對的,來到昆山以後傷也治好了,靈氣恢複了...怎麽會突然出差錯?”雁圖南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我從沒見過有人平白無故走火入魔...可你本就是半魔之體,是個例外,也許有這種可能也說不定。但為何這麽多年來都沒事,現在卻突然有事?”

“現在想這些也找不到答案。”白弈塵提醒他,然後蹙眉道,“偏偏是這個時候,接下來的事不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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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時你別親自出手,不就結了。”

“希望羨寒和錦煜那邊不會出什麽差錯吧。”白弈塵說着低下頭,陷入思緒當中。

城牆百米外,寧國士兵持槍鹄立,橫陣若吞雲之勢,伺機待發。

葉羨寒神色凝重,不斷安排着人手将決定最後一步是否能順利進行的關鍵之一——阻敵方凡人兵馬于城外的器械架構布置下去。

雙方劍拔弩張,情緒緊繃到極點。

正當此時,一道身影卻打破了對峙間微妙的平衡,猶如在臨近沸騰的熱水中投入沸石。

他駕馭法器浮于空中,仿佛生怕其他人不拿他當靶子似的。

那道身影雙手垂于身側,右手持長劍,劍身缭繞濁霧,隐約有人面不斷于霧中像滾水中冒出的氣泡一般浮現又破滅。

寧國陣列中,白弈塵的腦子裏嗡地一空。

是于錦煜。他怎麽會出到城外!

這不在計劃之中。哪怕計劃裏兩派頂尖戰力确實必有一戰,但這也不是于錦煜現在就突然出現在城牆之外的理由。

為了避免失控打亂局勢,白弈塵此時身在陣列的末端,他只能遙遙感知着城牆附近的情況。

就在這心念電轉之間,變故徒生。

血色天光寒煙起,劍破殘霞斷雲霓。

往生劍以斬山截海之勢縱橫交錯斬出十餘道劍芒。烈火焚天,似怒似悲。灼熱扭曲的逆浪席卷四面八方,每一粒黃沙似乎都在其中顫栗。

天地渾渾,如同墜入一片火海。

一劍落下,寧國為首之将竟在接觸那內濁外赤的烈焰後有若惡靈纏身,瞳孔瞬間緊縮。

随即他面目猙獰,雙眼瞪得血絲暴起,牙關緊鎖,凸出的青筋如枝杈攀滿了頸側。

從他口中擠出的已不是人類的哀嚎,而是萬千讨魂厲鬼的尖鳴。

接着,他好像失去了反應,眼珠不再四下顫動,而是凝固靜滞。

火勢稍弱,萬象具寂。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臨空而戰的兩方為首之人身上。

随着一聲輕微的爆鳴,一代強者的身體如火樹銀花般綻開,随着熾盛的火星消弭在空氣中。

有一縷微光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在他軀體爆燃的那瞬間逃逸而出,直奔城門而去。

震天撼地的轟然炸響讓城牆為之顫抖,細碎沙石紛紛而下。若無加固城防的公事,恐怕在這自爆的傾力一擊之下,城門未必能夠安然無恙。

将領的身殒如同将引信猛然點燃至最末端,寧國之兵哀極怒極,只聞蒼涼號角聲起,戰鼓如雷,萬馬振鬣長鳴,呼喝聲震天,勢如燎發、戰似摧枯,轉瞬間沖殺至城下。

鱗鱗盾牌向斜上方層疊舉起,鋪展得密不透風,雲梯如同侵蝕堤壩的蟲蟻一般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城牆,沖車不間斷地叩擊着城門。

與此同時,萬箭齊發,密密麻麻如針如雨的鋒銳箭矢朝着同一個方向射去。

于錦煜立于原地不動,看上去像是失去魂靈的提線木偶,但在場只有白弈塵能夠通過半魔的血脈隐約感應出以于錦煜為中心彙聚的恐怖力量。

這股力量的來源正是在場所有人的戾氣。白弈塵心裏幾乎本能地浮現這個念頭。

那是能讓他也心驚肉跳的災厄之力。

任由它繼續聚集,在城牆邊爆發,不僅于錦煜會因為不足以成為這樣龐大的能量的載體而爆體而亡,城內城外的所有人恐怕都在劫難逃。

箭矢已然接近于錦煜,若于錦煜本人身亡,魔氣恐怕也會停止凝聚,以現在的規模爆發。

他若想救于錦煜,只有一條路,将往生劍上的魔氣直接引渡入體,讓于錦煜擺脫劍的控制,再毀去往生劍。

這樣做幾乎等同于自尋死路。

首先他從未修煉魔功,盡管血脈為底,仍舊不一定能平衡魔氣,于錦煜難以承受的,對他而言也絕非易事。其次,這相當于在戰場中公然救下方才在衆目睽睽之下殺害己方大将的敵人首領。再者,實力在此層次,會舍身救于錦煜,又能夠引導魔氣的人,只要稍加思索絕大多數人都能辨認出他的身份來...屆時,不僅是寧國之人,景國之人恐怕也會視他為敵,指不定還會以為于錦煜入魔是他的手筆。這樣一來,便是在萬軍之間同時與兩方為敵。

更重要的是,哪怕現在一切已然脫軌,雙方就快殺紅了眼,仍然有一線轉機。他現在若是不顧後果地選擇救下于錦煜,就真正前功盡棄了。

一旦前功盡棄,牽系的就不僅僅是于錦煜一人、甚至不僅僅是交戰兩國,而是“未來”那一場地獄繪卷一般的戰争,是曾經的所有犧牲和無數的期望。

還有...一定還有辦法。

知曉內情、立場一致的還有葉羨寒...對了,還有他!

但是,真的能信賴他,将其他任務托付給他,哪怕賭上包括萬千性命、信仰、友人、自己在內的一切...

一道傳音飄然而至。

“前輩,萬事有我。”

思考只在轉瞬之間,就在箭矢距離于錦煜不足十米,魔氣已然凝聚成可見的實體之時——

玉袖挽清風,白衣若飛雪。又一身影急掠而上。

來人明眸皓齒,灼若芙蕖出清漣。懸于浩渺天地間,風雲為之俱動。

笛聲清冽,澄澈明淨、铿锵激昂,穿透千軍萬馬蹄擊如疾鼓、兵戈铮铮如編鎛。

滔滔奔浪似從天際而來,在笛音的驅使下以白弈塵為中心如蓮花般散開,在末端猶如蛛絲一般分裂為無數分支

不論城牆之上、抑或城牆之下,相互的厮殺、射擊戛然而止。

盡管身為曾經的仙尊,白弈塵全盛時期的實力可稱人族巅峰,但同時束縛住這樣多的人依然力有不逮。他卻神色自若,緩步行至那團魔氣之前。

魔氣先是如同抽絲剝繭般被他引渡入體,而後仿佛打開了通道,瘋狂地灌注而入,他将自身作為容器和渠道,吸收着魔氣,再以身軀為中轉站,利用其中能量供給束縛的絲線。

這比洗髓伐骨還痛苦上千萬倍,仿佛千萬細碎刀刃将他的所有經脈乃至骨頭截斷成片狀,又好像由內而外被撕裂開來一般。

與此同時,在精神上還要始終保持着清醒,避免徹底的魔化。

做好這一切後,他任憑魔氣撕扯,分神調動靈氣引動了先前早有準備的蠱蟲。

“這...這是。怎麽會是——他沒死?!”

白弈塵現身前散去了所有的僞裝,因而輕而易舉地被在場大多數人認出。但認出歸認出,一個已經“故去”的人的死而複生讓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甚至不敢叫出那個名字。

昆山的其餘八位高手相視一眼,皆是朝此方向飛掠而出。

就在那八人驅使毒術襲向白弈塵和于錦煜之時,淩空一劍殺氣騰騰地橫斬而過,水靈氣将毒刃阻絕,烈火升騰又将其焚燒殆盡。

葉羨寒持劍迎擊八位昆山頂層高手,眼神篤定,狠戾深埋其中。他沒有因為白弈塵那邊的任何狀況而有所動搖。

此時此刻,無聲的默契、全然的信任,兩人心念仿佛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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