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喲嚯馮遠小弟抓蟲…
陶樂平是個四歲的小男孩,托他娘的福,這小孩兒長得水靈靈的。
穿着小號的病號服,白白嫩嫩的小臉,安安靜靜的看你的時候,簡直像個小天使。
謝安生到那的時候,陶樂平正在那做陶藝。
治療中心的條件不錯,專門準備了好幾個房間給病人們做休閑室。不過,基本上沒有誰有這個心情來玩這個。偌大一個陶藝室裏,只有陶樂平和旁邊站着的一個青年。
陶樂平玉雕似得小手認認真真的搓泥巴,他旁邊站着那個青年彎着腰耐心的抓着他的手拉坯。不過這個人似乎也沒玩過這東西,機器中央的泥巴歪歪趔趔的,完全看不出是個什麽東西。
就在一大一小一籌莫展的時候,對面出現了另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扶着中間的那坨泥巴一點一點的把形狀給正了回去,總算是出現了一點陶碗的雛形。
抿着小嘴一臉嚴肅的陶樂平小朋友立馬擡頭,眼神亮晶晶的,“謝叔叔,我就知道是你!”
謝安生專心致志的捏泥巴,聞言,嗯了一聲,“是呀,除了你謝叔叔,還有誰能把泥巴捏的這麽有藝術感。”
陶樂平小朋友撇了撇嘴,“謝叔叔真自戀!”說着,小泥手點了點謝安生的鼻子,頓時,一坨泥巴就滑稽的黏在了謝美人的鼻尖上。
“喲,還知道‘自戀’了,真棒!”完全不在意小孩子這點調皮,謝安生笑眯眯的誇獎了一句陶樂平。
瞥到含笑站在一邊的青年,謝安生微微收斂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陶樂平小朋友,下次你馮叔叔來看你,就別纏着人家玩泥巴了。”
“為什麽啊?”陶樂平大眼睛不解的看着謝安生。
謝安生笑了笑,“你馮叔叔從小到大藝術課就沒及格過,可別把你也給帶歪了。”
“謝、謝哥!”站在一邊的馮遠老臉一紅。
謝安生撲哧一笑,“我怎麽不記得你有什麽好謝我的?哼,別見到我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我又沒揍過你!”
你那時候揍我還揍得少了?提到這件事,馮遠就一臉怨念。
馮遠在以前還是謝安生的小弟,逃課喝酒打人,只要有謝安生的地方,就一定有馮小弟。不過有一次兩個人玩大了,直接把一個小混混捅成了重傷昏迷。雖說最後人救回來了,雙方家庭還是賠了好大一筆錢才把這事給壓了下去。
然後馮遠的老子就帶着全家出了國,斷了馮遠和謝安生的聯系,最近才回來。
不過即使是過了這麽多年,那天晚上謝安生拿着刀子捅人那股狠勁仍然清晰的留在了他的腦海裏,讓他對着謝安生有種本能的畏懼。
馮遠瞅着謝安生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問:“謝哥,我聽說你又回去跟着趙安去混了?”
謝安生頓了頓,把成品從機器上拿了下來,圓圓的一個泥碗,還真帶點質樸的藝術感。他從旁邊的抽紙盒裏抽出幾張紙把手上和鼻子上的泥巴擦了擦,才開口:“也不算吧,他拉線讓我給別人做保镖。”
馮遠急道:“保镖?那多危險啊!”
“這有什麽?當初我們和七中那群王八蛋打群架的時候,你謝哥我背上被砍了這麽大一個口子,”謝安生說着,還拿手比了比,“縫了十幾針,現在不照樣活蹦亂跳的。”
“那又不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趙安現在混黑道,他們有槍的!”
謝安生沒說話了,把手裏的泥巴紙團成一個球,做出一個投籃的動作,正中垃圾桶。
“你吃過飯了沒?”語氣雲淡風輕的,好像剛才兩個人之間根本沒存在過什麽對話似得。
馮遠知道,謝安生這是已經決定了,他再勸也只能讓對方翻臉。只要順坡下驢,沒好氣的開口:“都一點多了,肯定吃過了啊!”
謝安生也不在意他的語氣,笑眯眯的開口:“可是我沒吃诶。”
說着,還可憐兮兮的摸了摸肚子。
馮遠盯着他看了一會,敗下陣來,“你要吃什麽?”
“我不挑,管飽的就行。”
接着他又低頭問了一聲陶樂平:“樂平呢?”
陶樂平擡起頭,笑眯眯的說:“謝謝馮叔叔,我不餓。”
馮遠最受不了的就是裝可憐攻勢,這麽多年了都沒變。
謝安生得意的拍了拍陶樂平的小腦瓜子,“下次你要使喚馮叔叔,也用這招,管用!”
一臉泥巴的陶樂平小朋友小雞搗蒜似得點着頭,表示謝叔叔果然是諸葛亮!
吃完東西之後,謝安生又帶着陶樂平去了治療中心的兒童樂園玩。
說是兒童樂園,也不過只有幾個滑滑梯和一些掉漆掉得斑駁不堪的木馬而已。
陶樂平不在意這些,今天有他最喜歡的謝叔叔和馮叔叔一起來看他,他覺得很高興。坐在木馬上開心的搖來搖去,眼睛笑成一道月牙,看着就覺得可愛。
旁邊另一只木馬上坐着一個皮膚有些黑的小男孩,腦袋大大的,身體看上去比陶樂平還要瘦小。
他說:“樂平樂平,你爸爸來看你了嗎?”
陶樂平搖了搖頭,表情有點黯然,“不是,是我的叔叔。”
“哦……”男孩長長的哦了一聲,又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叔叔來看你也不錯啊,都沒人來看我……”
“簡單,那你傷心嗎?”陶樂平睜着大眼睛問這個叫做簡單的小男孩。
簡單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不會啊!我偷偷地聽到李醫生說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他們看到我也會傷心,還不如不來。”
陶樂平很生氣,“李醫生怎麽這麽說?!”
簡單擺了擺手,說:“你也知道啦,我最近老是發燒嘔吐的,李醫生說的也沒錯。反正這病也治不好,而且我不怕死。”
陶樂平呆呆的望着他,突然有點難過。他吸了吸鼻子,帶着鼻音說:“你……不要亂想,說不定、說不定是你偷偷吃我的冰淇淋的緣故,才不是、才不是……”
“都是你偷吃我的冰淇淋好不好……”簡單嘟囔了一句,轉頭卻看到陶樂平一聲不出的流眼淚的樣子,連忙伸手去擦他的臉,“不哭不哭,待會兒我給你做小花籃好不好?”
陶樂平點着頭,睫毛上還帶着眼淚,一邊打嗝一邊說:“我怎麽不知道你會做小花籃啊?”
簡單得意的一笑,“是我媽媽教我的,她說能賣錢,我十分鐘就能做一個,幫媽媽賺了好多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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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生和馮遠靠在兒童樂園旁邊的欄杆上,看着裏面的幾個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玩鬧,心裏都有些不好受。
說不定下次來的時候,有些小孩就再也看不到了。
前方走過來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安生!”
看到來人,謝安生禮貌的笑了笑,“李醫生。”
李醫生長相俊朗,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白大褂也是平平整整的。他朝謝安生露出一個謙和的微笑,“又來看樂平?”
謝安生點頭,“小孩最近情況怎麽樣?”
李醫生看了一眼游樂園裏的陶樂平,轉過頭對謝安生說:“還不錯,感染的情況相較于其他小孩來說,不算太嚴重。”
“那就好,謝謝你了,如果樂平有什麽問題的話,一定要聯系我。”
“當然,這是我的責任。好了,我還要帶小朋友去做檢查,就先失陪了。”李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就轉身朝游樂園裏柔聲喊道:“簡單小朋友,要去做檢查了!”
接着那個和陶樂平說話的黑小孩就笑着跑了過來。
李醫生牽着他走的時候,他還朝謝安生他們搖了搖手,“樂平的兩個叔叔,再見!”
謝安生朝他也搖了搖手,“小朋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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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大人陪着陶樂平小朋友玩了好一陣,直到天色快黑了,謝安生才準備回家。
本來他是打算坐五點半的治療中心的員工接送班車回去的,不過既然馮遠在這,就可以搭他的順風車回去,這樣倒是可以多陪小孩兒一會。
離開的時候,陶樂平低着頭捏了捏手指頭,表情有點失落,“謝叔叔,馮叔叔,再見。”
馮遠摸了摸他的頭,就去停車場開車了。
謝安生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聽李護士說你在畫畫課上畫了一個摩天輪,想去玩兒嗎?”
“想!”小孩兒脆聲答應之後,又小心翼翼的望着謝安生,“謝叔叔,你可以帶我去嗎?”
“當然可以啦,這個星期六帶你去,好不好?”
陶樂平頓時就開心了起來,興奮地忍不住抱住謝安生吧唧一口,重重的親了一下。
親完之後,又緊張的用小袖子放肆的擦自己的口水印子,讓謝安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連忙抓住他的手,“沒事,謝叔叔又不嫌棄你。”
陶樂平低着頭,小聲的開口:“謝叔叔,我是怕你被感染了。”
謝安生的心顫抖了一下,好像被醋泡過一樣,酸酸澀澀的。
幸福的童年都是相似的,不幸的童年卻各有各的不幸。
對于陶樂平這種艾滋兒童而言,生下來就是為了活下去。
他從出生開始沒有喝過一天母乳,沒有被父親抱過一次,沒有家庭的溫暖,沒有健康的體魄……他們活着的每一天,就是為了同病魔鬥争。
未來被蒙上了灰,多看一眼病房外的世界都是賺來的。
陶樂平很瘦,四歲的孩子,看起來只有兩三歲,抱在懷裏的時候,謝安生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生怕一不小心就傷到了他。
這麽瘦小的孩子卻像是一個生活的鬥士,每天都在和有限的生命做鬥争。
為的只不過是多活一天。
畫面又回到了那天,老舊的樓房的牆面上爬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爬山虎的枝葉從防盜窗的上面垂下來,就像是挂了一道天然的簾子。毒辣的陽光透過這些爬山虎撒在房間裏,在陶葉的身上印出一片片葉子的形狀。
素淨的女人摸着肚子一臉幸福的說:“我的寶寶叫樂平,一生都快樂平安。”
寶寶,我不要你出人頭地,不要你多麽富有,有多大的權利。我只要你能夠一生平安順遂,健康成長,然後娶妻生子,就這樣平凡的過一輩子。
這是媽媽最大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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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馮遠的車裏,謝安生陰沉着一張臉,融入外面沉沉夜色當中,整個人說不出的陰郁。
馮遠忍不住開口安慰他,“樂平現在的情況還算穩定,你也別太擔心了。加拿大那邊研制的艾滋病新療法初期試療已經圓滿成功,或許過不久就可以引入華國了。”
聞言,謝安生的眉眼動了動,整個人身上的陰郁散了許多。
他疲憊的嘆了一口氣,“當初是我沒照顧好陶葉,至少我得保住她兒子。”
“這事不怪你!”馮遠忍不住高聲反駁,頓了頓,又說:“過了這麽久,陶葉姐怎麽染病的都不知道,怎麽就跟你有關了?”
“……”謝安生看着窗外沉默一會,淡淡開口:“要是查出來,我非弄死他不可!”
這話語氣平平,卻帶着十足的殺意。馮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謝安生,那雙暗沉的眸子頓時和許多年前那個晚上重合,那天,謝安生就是這樣面無表情的把刀子捅進小混混的肉裏,還帶着一聲悶響。
大晚上的,一股寒意順着脊椎往上爬,馮遠渾身一哆嗦,忍不住伸手關了車裏的空調。
謝安生望了他一眼,沒說話,默默地把車窗打開了。
外面的風呼啦啦的吹進來,帶着夏日特有的清爽,總算是把車裏的沉悶降下去了一些。
馮遠咽了咽口水,有些受不了彼此都沉默的氣氛,“謝哥,趙安讓你去給誰當保镖啊?”
謝安生看着窗外,淡淡的開口:“肖家小少爺。”
“肖家?是那個肖家?”馮遠驚疑不定。
謝安生看着他跟當初自己一模一樣的反映,不禁好笑的笑了出來,“不然呢?還有哪個肖家?”
得到确認之後,馮遠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趙安這是把你送到虎口裏去!我就知道沒安好心!不行,謝哥,這事兒你不能答應!”
謝安生笑眯眯的拍了拍他,“好好開車啊,少年,你現在可是一車兩命!”
馮遠平複了一下心情,轉過頭去專心開起了車,但語氣還是十分焦急:“謝哥,我知道你要賺錢給樂平治病,可是艾滋病人受國家資助,你不用擔心啊。”
“我不是要給樂平找個能收容他的地方,我是要治好他。”謝安生語氣堅定。
“我有錢!我出行嗎?!就算我的錢不夠,不是還有趙安這個當爹的嗎?他出錢是天經地義!”
“我不會讓陶葉再欠他一分錢!以前是我沒能力去争,現在人都死了,我不可能連一個死人的尊嚴都保護不了!等以後樂平病好了,他就跟我姓,上在我家戶口本上,給我當兒子!”
馮遠吶吶,一時之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謝哥一直都沒變,他在乎的人,拼了命也要保護好。
就像多年前那條小巷,自己被一個小混混當狗一樣揍趴在地上,暈厥前看到的最亮的一幕是謝哥手上的刀光。)更新更明快而那個晚上,讓馮遠記憶猶新的不僅是謝哥捅人時的狠辣,還有眼睛裏看着自己時的那份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