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接下來的幾日,阮棠帶着收編的山賊們幹得熱火朝天,赈災的工作終于有了點秩序,百姓們的境況都安定了不少。
她本來只是抱着求個功名的心态來的,這幾天心境卻不同了。或許因為自己的經歷,看着那些受苦的百姓,阮棠的心裏格外難受。
明知有被傳染的危險,但看到父母都染病而死的流浪兒,阮棠還是忍不住俯下身來,輕聲道:
“你的膝蓋劃破了,姐姐來給你包紮好不好?”
灰頭土臉的小女孩搖了搖頭,很膽怯地跑開了。
阮棠發現這不是個例,西郊縣的女人似乎都很怕人,尤其怕男人。
最開始的那幾日,她帶來的人幾乎沒法開展任何工作,因為女子們根本不靠近他們。後來見他們确實沒有惡意,這才敢稍微接近些。
應該是被這次瘟疫鬧的吧,亂世中女人本就容易挨欺負。阮棠這樣想着,更把心思放在赈災上。果然沒幾天,西郊縣的瘟疫已經完全可控了。
忙活一天回到住所,阮棠癱倒在床上,渾身酸疼,心裏卻美滋滋的:不出三日,這裏的姐妹們就不必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而且……我也能拿到功名,帶着娘親和晚雲姐姐逃離阮家了。想到這裏,阮棠更加美滋滋,翻了個身就安甜地睡去。
不料翌日一早,阮棠收上來的數字裏,縣城下面的富村居然又爆發了一小波瘟疫。
阮棠皺眉:
就算是反複,也不該在富村呀,那裏可是全縣控制得最好的地方了。
阮棠決定親自去看看。
趕到時正是早飯時刻,村野間疏離地飄起幾縷炊煙。阮棠按照名單挨戶去查,路過一家門口。
這家原本是不必查的,但阮棠停下了腳步。
她覺得……這家裏飄出的飯菜味道,很熟悉。很像阿星家裏的味道。
代寫書信時,阮棠時常幫着把信送到阿星家裏,阿星家也留她吃過幾次便飯,因此阮棠才覺得熟悉。
是我聞錯了吧?阿星怎會在這種地方?阮棠狐疑,最終還是決定進去看看。
上前正要敲門,卻忽然聽見裏面傳來一點小小的哭聲,緊接着是男人呵斥的聲音。
多半是有貓膩!阮棠給了大頭領一個眼神,大頭領直接一腳将門踹開。
赫然見到屋中情景,阮棠當場愣住了:
“……阿星?”
真的是阿星!
但和阮棠記憶中的阿星有天壤之別。
眼下,這個比阮棠還小些的小姑娘,竟然手腳都捆着鎖鏈,遍體鱗傷地在竈臺邊熬粥。
而這戶的男主人,正躺在炕上抽煙袋,手邊還放着一條馬鞭。
阮棠闖進來得太突兀,屋中人誰都沒反應過來。趁這會兒,阮棠立刻吩咐大頭領:
“把這男的羁押起來!”
大頭領和手下都是山賊出身,一個箭步沖上去就把男人按住了。沒等阮棠做下一步處理,這男人竟先叫起屈來:
“兩口子在家過得好好的,憑什麽拿我!”
阮棠一怔,旋即氣笑了:
“兩口子?誰說你們是夫妻了?你在衙門裏落了戶了?”
她原想着阿星肯定是被綁來的,這男的必定偷偷摸摸,不敢去落戶籍。
不料這男的理直氣壯:
“我買下她的當天就去落戶了,不信你去衙門查查!”
買來的女孩也能正常落戶?阮棠一聽就覺得這男人是在瞎扯,于是一邊派人回西郊縣衙查戶籍,又吩咐手下:
“去找個擔架來,把阿星擡到最近的醫館。”
她見阿星的腿腳上滿是鞭痕,連站着都費勁,想必是走不了路了。
阿星的精神已經渙散了,見到她,先是遲鈍着不敢認,過了好久,才戰戰兢兢地哭了一聲:
“阮姐姐……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阮棠心疼地脫下外衣裹住她,“別怕,姐姐帶你回家。”
然而擔架還沒找回來,就從後堂竄出來一個四五十歲的婦女。一見前院的情景,婦女當時就氣得跳腳:
“誰要把我家媳婦帶走?我看誰敢帶走!”
看來是那個男人的媽了。阮棠只護住阿星,冷哼一聲:
“這本就不是你家媳婦,我就帶走,你又能怎樣?”
見她這樣強硬,婦女幹脆撒潑起來,連滾帶爬地鬧着:
“沒有王法啦!這人要把我們名正言順買來的媳婦帶走啦!她要我們家絕後啊——”
前院的門本來就開着,她這麽一喊,半個村子的人都圍了過來,将院子堵了個水洩不通。連那個去找擔架的手下也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向阮棠道:
“大小姐,根本沒有醫館肯給這姑娘治傷!”
村民們的議論也逐漸猖獗起來,其中一個看起來德高望重的老頭站了出來,敲了敲拐杖,村民們才稍微安靜。
老頭捋着花白的胡子,義正言辭地呵斥阮棠道:
“人家李老二家已經花了錢了,無論這女孩答不答應,當初帶她來的人收了錢,她就該留下來。”
村民們紛紛附議:
“就是!娶不着媳婦,那還不讓買了?憑什麽?”
“我家那個還是撿來的呢,要不是給我家做媳婦,她豈不是得一直流浪啊?”
“俺也覺得,對兩家都好的事,這個姓阮的竟然要來管!”
阮棠緊緊抱着發抖的阿星,她看出來了,正是因為他們只把買來的人看作是財産,所以每次赈災醫治都不讓買來的女人去,瘟疫才時常反複。
只要等官府的人一來,馬上就能鎮壓住了。阮棠這樣想着,忽然見一隊儀仗整齊地過來。
是縣令來了。
村民們趕緊跪下,給這位青天大老爺磕頭。阮棠也忙預備着向縣令彙報。
只見縣令愛民如子地命他們平身,又踱着四方步向阮棠走來,溫和地笑道:
“這村子窮,男人娶不到老婆,他們買妻也是正當需求。阮小姐,你不會如此不近人情吧?”
阮棠簡直被這句話給哽住了,臉色青白,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根本不能和這群人講道理。
但她也絕不能允許阿星這種被買來的女孩再在此處多待一刻。因此,她索性一步不讓:
“我以凜川知府女兒、朝廷敕封赈災大臣的名義,命令你退下!”
縣令卻一點也不怕,反而笑嘻嘻地更加靠近:
“你說的那些身份,是阮棠的。你是阮棠嗎?”
緊接着,又自己回答:
“你可以是任何人,就不能是阮棠。我們村剛失蹤了個姑娘,叫蘭草,你就叫蘭草吧。”
說着,就面向村民們高聲道:
“蘭草姑娘說,她自願嫁給你們中的人為妻!誰要幫她領回去啊?”
人群中,幾個老光棍趕緊拎着松垮的褲腰沖出來:
“我!我要!快點把她拴上,我這就把她牽回家去!”
此時,行宮內。
白骨急匆匆地來到柳明玉的房間,在門外禀報:
“王爺,急報!”
今日的公文孤都看了,哪有急事?柳明玉冷聲道:
“你報來的最好是急事,否則孤砍了你的頭。”
白骨忙答道:
“阮棠姑娘在西郊縣遇到危險了!那些村民要強|暴了阮姑娘!”
話落,裏頭傳來一聲嗤笑:
“就這事?。”
要是去晚了可就……白骨又不能聒噪,只能心裏着急。可是王爺向來只把阮棠當玩物,會不會管這件事,白骨還真不敢打包票。
就在她以為無望的時候,房門輕輕開了。
柳明玉已簡單绾了個發髻,一邊向外走,一邊随口吩咐白骨:
“備車,去看看西郊縣的瘟疫,有許多日沒去看過了。”
她故意将“瘟疫”二字咬得很重,腳步卻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