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懂你
是晚,三人各懷心思睡下。季時年心裏清醒輾轉反側半晌怎麽都睡不着,怕是剛才那一覺的原因,索性披了衣服到露臺上站着。
此時雨停風駐,眼前的海灣一片寧靜,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季時年撐着欄杆向下看,酒店的燈光在夜裏獨自發出暗黃的光暈。撐住頭,事情怎麽就成了這樣。
正想得出神,聽見旁邊有人開露臺的門,正是周裕之住的那間。因露臺都是不封閉的,自然可以看得到,季時年準備退回屋去,卻見周裕之點燃一只煙往這邊看來,當下不動,卻見周裕之只是定定地看向這邊方向再未有其他動作,似乎并未發現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摸黑站在露臺,之所以看得清周裕之是因為那邊的露臺被房間裏的燈照得隐隐地亮,一暗一明間,正好隐藏了自己。
季時年放下心來在黑暗裏也望向周裕之。這個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初見時,盡管不知道他是誰,卻能感覺到他在端正有禮的行為中有一點點的傲氣,那傲氣并不是對着她,而是對着酒架上陳列的酒,有一種不在乎的驕傲,所以她出于對葡萄酒的熱愛,而不願他亵渎了那裏面珍藏的每一瓶酒,那也是無數個精靈的生命,她有責任讓他們在被消費的時候得遇知音。第二次見面時他圓熟世故,像個真正的生意人一樣,她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排斥,究竟是什麽原因,她卻不清楚。隐約知道他是不喜歡葡萄酒的,尤其是不喜歡周聞生現在把葡萄酒供成風華第一位的經營思想。所以她對他也是敬而遠之,恐怕等周聞生把風華交給他之日,也是她季時年離開風華之時,現在看來,這時間也未必有那麽長。
雖然覺得暗處周裕之看不見自己,季時年還是覺得迫人地慌,似乎自己被發現,被那目光籠住,無所遁形。心裏生出想躲的意識。突然周裕之動了下往這邊走了幾步,季時年大氣都不敢出,屏息後又想為什麽自己要這樣,露臺是每個房間都有的,出來看風景透口氣也都是大家可做的,憑什麽他周裕之出來她就得躲,想是這麽想,身體卻盡量縮在黑暗裏。
周裕之走到這邊,目光卻轉向眼前看不見任何燈光的海灣,季時年不再覺得威脅,抓着前襟的手也松開。
第三次開始好像他們之間劍拔弩張的關系一邊在更加激化,一邊也好似更加了解彼此。就像是她的身體的秘密他都知道,就像是他革除舊弊的企圖她也越來越清楚。
季時年對着黑暗笑,周裕之一定是讨厭自己的,她的到來對于周聞生的紅酒經營不啻是助纣為虐,周裕之不喜歡葡萄酒,必定也不喜歡她摻和到風華的事情裏來,所以,她會能少則少地等心平靜氣地解約,她也想好了,到時候除了祖宅,那些優厚的薪酬她都會一分不動地還給風華。
眼皮有些澀,看周裕之已經點燃了第二支香煙,季時年悄悄退回房間,心裏最後想,其實周裕之有時候還是個不錯的人,只不過有些太功利了。
周裕之回頭,看那只搭在欄杆上白玉似的手消失,然後是輕輕地一聲砰響,房門關上,那邊的露臺再無動靜。
季時年的露臺沒有開燈,但不表明他就看不到她。季時年沒有注意到她的上面一層也有燈光亮着,絲絲地從露臺邊緣漏下來,剛好灑在她那只放在欄杆上的手,開始的時候的确是沒有注意到,只是眼睛漸漸習慣了黑暗,便從那手追到露臺上亦有個模糊的白色身影。
那個身影放心地看向他,大概是自信自己在暗處。周裕之也看過去,看得更加毫無顧忌。明暗之間卻是反了過來,這個卻是季時年不知道的。帶了戲谑的眼光緊盯着季時年。其實是看不清的,可心裏想到如果是兩下對峙,季時年的表情一定是這樣……這樣……,不是他記憶深刻,實在是他們每次見面都是這樣。
這丫頭也太沒有防備,居然跟他對視如此之久。即使她經歷很多,又怎麽知道從來就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往這邊走幾步,想迫季時年的目光離開,他出得露臺可并不是與她玩兒捉迷藏,不再看向那邊,轉而看漸晴的夜空。其實,最近的感覺不是很好,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卻是他不能掌控的。
那邊季時年終于離開露臺,周裕之若有所思地重新看回去。
季時年進得酒店就看到大幅的條幅從酒店中堂垂下來,風華“品酒彙”。明天就是直播的時間,今天自然開始布置彩排。勞倫斯似乎對此次的工作也極為重視,居然就在昨天又從歐洲邀請來幾位品酒大師,使得這次一個類似展覽性的品酒會突然變得高檔次起來。臨時出現的安排讓酒店措手不及,周裕之沒說什麽,立即調動了各處安排,好在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而且勞倫斯本人即是翻譯,風華方面則與電視臺聯系重新對工作流程進行調整。
如此反複核對,終于覺得再沒有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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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還是出了些問題。
風華“品酒彙”吸引了C城所有的目光,本就有葡萄酒的淵源,何況這幾年葡萄酒在國內的興盛,C城的人自然認為他們是鼻祖。此外,附近幾個地方的媒體和酒店及愛酒人士也被吸引過來。真個是高朋滿座,關于周裕之的眼球經濟效應已經初步實現。
品酒會按照流程一絲不茍地進行,首先是品酒會主辦者代表講話。這件事情一直是周裕之在做,所以,自然是他上臺。
今天的周裕之穿一件鐵灰色的西服,白襯衫,系條粉藍色幾何圖案領帶,中規中矩,與平時比并不見得有多隆重。只是簡單的幾句開場白,彬彬有禮,倒是那個電視臺主持人激動地說錯一個字。
然後是特邀品酒師的介紹,幾個品酒師都穿了禮服,其中勞倫斯最是紮眼,修身的黑色禮服,燕尾式的擺,裏面純白色襯衫,領口系了黑金色的領結,襯着他的身高和長相,以及神秘的職業,不用看都知道,電視機前一定有大批的年輕女孩子在尖叫。
導播做了個花癡動作,一臉愛慕地看着鏡頭裏的幾個帥男,還不忘和旁邊的工作人員念叨,花樣美男,現實版的花樣美男,哎呀,這個勞倫斯是今天所有男人女人裏最漂亮的一個,就是單對他的外形講,這次品酒會也夠成功。
季時年低頭看自己手裏的稿子,她是作為答疑釋惑的,是配角裏的配角,人并不出現在鏡頭面前。
這是次純欣賞的品酒表演,除了國外的品酒大師,國內知名的也來了幾位,當然暗地裏也有較勁的意思。
一人一張桌子,一盞燈,一張白紙,并不比任何品酒多出多少東西。一排葡萄酒被放置在展臺上,主持人分別介紹了這些酒的年份、出産地等信息,按照程序,先是由幾位大師對某幾瓶酒進行品評,分別說出年份産地及評價,然後是大師與紅酒會員的沙龍,包括有演講和他們所帶來的葡萄酒的品嘗和推介。
流程進行到一半,有人傳話進來,顧許幻出去方知現場出了事情。
現場的電視臺主持人突然不能繼續主持,原因很蹊跷,就在直播切轉向葡萄酒歷史介紹和C城風情表演的時候,主持人毫無征兆地在後臺暈倒,醒轉過來已是無法繼續工作。電視臺根本沒有想過會出這樣的事情,由于此次直播涉及大量專業知識,主持人之前要做很多功課,風華的陳萬山和季時年特意與主持人進行了多次授課交流,所以,這品酒會的直播主持現在再由電視臺出人肯定是不可能的。
季時年是倉促上場的,除了她再沒有其他人合适,整個的主持稿件是她和陳萬山幫着弄的,自然,她是最佳的救火人選。
心裏多麽不願意,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怎麽發現事情正朝着她未可知的方向發展。
擡起眼正對了周裕之的眼睛,互相凝望了約幾秒,季時年想起前一天晚上她在暗處也是這樣肆無忌憚地看周裕之,只不過今天的眼神讓她更加讀不懂。恍然間見周裕之轉身對陳萬山說話。
“陳伯伯,誰說主持人就是美女了,既然是品酒,你這資深的專家也沒問題。”周裕之語調輕松。
“裕之,這可不行,一個老頭子當主持,你真當我是趙忠祥啊?”陳萬山連忙擺手。
“你可比趙忠祥精神多了,瞧您這一頭真實的銀發。”
周裕之開了個玩笑,卻沒人捧場笑,誰笑得起來。
話題似乎就這樣結束,陳萬山看手裏的話筒,一臉無奈。
“還是我來吧。李小姐的稿子最後是我幫她順的。”季時年平靜地接過話筒,沒看周裕之向現場走去,臺子上的歌舞風情表演剛好餘音袅袅。
“各位來賓、電視機前的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接下來将是最浪漫最賞心悅目的時刻,各位品酒大師将向我們展示神秘美麗的葡萄酒品酒,我會盡心盡力向大家傳達每一個細節。”
自然有侍者将醒好的酒倒入每個品酒人面前的杯子,在這個過程中,季時年逐瓶介紹酒的名字、來歷、年份、所用的葡萄品種,以及這些品種可能呈現出的酒品。她本是在歐洲長大,法語幾乎是母語,所以那些拗口艱澀的術語從她的嘴裏流淌出來,盡管嗓音略有絲暗啞,卻并不影響語音的完美和語調的悅耳,讓人逐漸忽略了她略顯單薄的主持話語,而被她娴熟的專業素養打動。
季時年今天穿一身褲裝,藍灰色的條紋,全身無其他飾物,只在耳邊戴一雙金色的耳環,整個人知性優雅,以主持人的身份來看有些硬朗,但從目前專家的角度講,卻的确貼合身份。
周裕之就站在攝像機看不到的側面,注視着臺上的一舉一動,初時季時年是慌亂的,可是在說到葡萄酒的時候明顯變得從容。周裕之從沒有見過季時年工作時候的樣子,準确地說是和葡萄酒在一起工作的樣子,看她優雅熟稔地娓娓道來那些葡萄酒的前世後傳,仿佛講故事一般,臉上的神情不是他所慣于見到的疏離寂寞,也不是在身體病痛來襲時的偶而脆弱,葡萄酒仿佛點燃了蘊藏在心底的火焰,目光熠熠生輝,整個臉龐生動美麗。
有個品酒師注意到了季時年,在季時年走近他的時候突然張嘴說了大串的法語,這是突發情況,預計流程中沒有的情節,季時年臉上明顯一愣,看桌對面的勞倫斯,然後挪開話筒開口,說的也是一串法語,簡潔動聽。
周裕之離得很近,他剛才的确聽到那位品酒師說,聽勞倫斯說他的一位美麗的朋友在中國,所以請我們過來,這個美麗的朋友說的是你嗎?然後季時年說我想您弄錯了,非常歡迎您來C城,對于您的到來風華深感榮幸。
季時年意識到現在是在做直播,迅速地拿起話筒将話題轉移到葡萄酒的讨論上。她逐字逐句地翻譯品酒師對面前葡萄酒的品評,左手拿着麥克風,右手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捏着耳垂上的金色耳環。
周裕之看向勞倫斯,勞倫斯的目光卻是盯着季時年,表情若有所思。
無疑品酒會是成功的,歐洲來的大師最終品嘗了C城當地的佳釀,自然風情不同,給予了十足的贊美,說這是可以媲美法國、西班牙、意大利著名酒莊的産品,C城所有的人都沸騰了,盡管贊美虛虛實實,但效果達到了。
最後的環節仍是風華的高層致祝酒辭,接下來将是一個大型的紅酒party。高層自然是周裕之,就在周裕之正正領帶準備上場的一瞬,突然大廳裏一片喧嘩,人群自動閃開,周聞生一身藏青色西服,系深紅色寶石圖案花紋的領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一手拿拐杖走進來,時不時地和熟識的人握手。
前幾天去周公館陪徐至美說話,見到周聞生的時候他還叮囑季時年多幫周裕之,說自己有心無力。季時年忍不住回頭看周裕之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她有點兒擔心他的反映。說好了這次品酒會是周裕之一手負責,所以外界也就此認為這是周家父子權力的交接,那周聞生再度出現,只有一個意思傳達,權力交接推遲,風華的當家人還是周聞生。
許是季時年回頭及時,抓住了周裕之面色微變的尾巴,詫異和不解倏地收到微笑後面,腳尖方向一轉向父親走去。然後虛扶着周聞生的手臂向主席臺走來。
話筒湊到嘴邊,季時年機械地說,“歡迎風華董事長、總裁周聞生先生致辭,周先生對此次品酒會的全程關注,借此酒會成功舉辦之際,周聞生先生想向各界表示感謝。”四周一片掌聲,季時年籲口氣,她何時變得如此伶牙俐齒,算是配合了周裕之一把,應該沒有外人看得出來這一瞬間的電光火石和乾坤挪移,以及周裕之的難堪和震驚。
勞倫斯也上前,“謝謝周總裁。”
周聞生對上勞倫斯的眼睛,定了定,“有勞勞倫斯先生了。”
拍照的時候自然而然周聞生兩邊一左一右站了周裕之和勞倫斯,季時年站在一側,卻被陳萬山拉上主席臺推到周裕之的身旁,季時年擡頭看周裕之,周裕之的目光正看向她,并沒有躲閃,只是目光深沉。
季時年知道他似乎是想謝她,卻又不願讓人知道他的痛處,那是矛盾的一眼。心裏有些不忍,先轉頭看向前方,周聞生為何要讓兒子如此難堪,差點兒下不來臺。
突然一陣強光,季時年還來不及為周裕之不平,就被一片刺眼的閃光燈刺得大腦眩暈,某個陰影從心底浮出,禁不住低叫一聲,身體搖搖欲墜,一只手臂及時撐住她的腰,季時年只來得及順着手臂的力道将頭偏向一側避開又一陣耀目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